葛自澹说道:“想见雪也容易啊。乘海船北上,甚至到临近的和那国、离高也行。不过,等到下雪的时候,离年关也就不是多远了,过去少住些天,玩玩雪再回来也挺好的。暑天去内地找地方避暑,冬日里就主要在这边,中间要想看看雪,北上几日再回来就行。不过来来回回的,也是需要些时间,长辈们或许还行,有事的和小孩子们却不成,离不开那么些时间。”
“是啊,那得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才行。我都这把年纪了,也看得开,既然下了决心要做的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翻来覆去、朝三暮四的没个定性,却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说不得还会惹祸。”
“杨兄正是得力的时候,我也是见你后,才起的这些心思,日后不少事还是要仰仗你亲力亲为的。”
“只是感慨罢了,也是闲得发慌。我懂你,就等着你的吩咐。”
“我们都不必过谦。我也只是起头、勾画,实际的事情还是需要你来办,我是不可能去插手的,而且也插不上手,这也恰恰是我们相知和互补的地方。杨兄做人做事的坦荡,行事有章法,豪侠仗义又不失仁德,我们多年相交,都是看中眼里的,我这心中一直是钦佩的紧。这也才是我到这地方之后,临时起意的基础。”
第二天早上,亨亚日稍跑了会儿步,身上感觉轻便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演武厅去了。演武厅里,杨彦之正在边练拳边等,亨亚日推门而入的响动似是并没有惊扰到他,杨彦之正自在修习的也正是这全套拳法,直到全套打完才罢。杨彦之收手后,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亨亚日说道:“你看这些,时间上还嫌早,先把基本的三十七式练会、练好之后再说,而且现在你该也看不出个什么好坏来。”
“我却是被叔父练拳的姿态慑服。说不上那种感觉,只能说好看,用美了形容了,韵律、节奏这些外在的东西感觉也是刚刚好。”
“你这么说也不枉作为一个习练拳脚之人。拳脚功夫也是最为讲究韵律和节奏的活动之一,美感怎么说呢?每个人对此的观感并不同,若是不抱偏见的单纯欣赏的话,还算行吧。好吧,言归正传,我们现在开始。”
杨彦之先是让亨亚日展示演练了一回昨日所教的两式功法的成果,见他有模有样的施展完后,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料想可以学到五式。我还是从头给你演示一遍,一直演示到第十式再罢。”说完,叔侄二人开始了新一天的教习。
早餐之后,一行人仍旧是出门而去,这回去的地方是各地会馆的聚集地。一些内地省份的来人在这半岛谋生后,老乡见老乡,有志同道合者就一同谋划,共同聚集谋生活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同乡会。通常会由省里各个富商大户们共同出资兴建些便于同乡议事聚集的公开场所,于是每个会馆都给自家同乡会修建了风格迥异的门面,取名叫做会馆。亨亚日在余斛的时候便曾见识过一些,当然了,更多的是从新闻纸上也部分了解到的。余斛当地也是一样,有一些由各省同乡聚集后创建过的类似的东西,除了叫同乡会的,更多的各具特色,分别叫做是什么袍哥会、红枪会、红花会、小刀会、同盟会、青帮、洪帮等等之类的,只是牌面没有这么排场和公开,像杨家当初所在的原州会馆那样的是少之又少,而且所起的那名字多明显的带着一股子的江湖气,又往往多由操持些贱业的人把持,乌烟瘴气的,尽是些下三滥的勾当,所以亨亚日心底里下意识的就有了些偏见。他年岁小,顾子敦则又兼了身娇肉贵,虽说起冲突当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去犯险的必要,万一那帮家伙有人发了疯,就不值了。他们自然也没有起意过,到那些地方的近前去看一看,可能下意识里,心底也的要避而远之的吧,再说那些也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想在珠港这地方,这样的家伙们却一个个的蹦到台面上来溜达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不一样的地方,听先生他们偶尔聊起过,这里居民安居的情况可是比余斛要好上许多,名声也没有那么不堪,想必为祸者必有收敛,或者从事那些行当的规模和人数不多吧。听起来、看起来这里的机会要比内地多一些的,有事情做的人还想着歪门邪道的,应该也会少上很多,这大概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吧。
亨亚日的心思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随着师长,自然底气就壮,就这么一个一个会馆的近距离看,有些甚至会走进到会馆里去看,居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更多的时候,就是宾主之间相互的讲几句客套话,询问些家常而已。不知道是不是仍旧带着偏见,亨亚日见这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普通人的模样,做起手中的事情来也都有模有样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临近年节了,就连这些江湖人的心都变得柔软了,这才回归了正经人的模样和本份。但看行事手法,一个个是娴熟的很,也不像是一年两年就能成就得来的本事。
在这些会馆走访中,亨亚日终于发现了些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这同样也是他们逗留时间较长的地方。一个是叫做狮会的地方,另一个是雷春生药局。狮会吸引亨亚日的在于里面琳琅满目的都是各样的舞狮的配件,有人请来不知是名流还是什么德高望重之人正在郑而重之的画龙点睛,一个个狮子龙头的,点睛之笔画完,顿时一阵锣鼓喧天。说是舞狮,自然有各式各样的造型,不过以狮子为主,龙灯为次,其它大头人偶、仙翁、童子等等的就少见的多,也都正是过年时最为热闹的营生。那狮会阔大的青石院子里,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各型狮子们正在锣鼓声中踩高上底的,在各式木桩上游动起伏,滚跳举仰,各式各样,但都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进发,那是悬挂在高高的立柱之上的采青花球。一旁有人在不停的高声提点,让人注意各自的动作,这当中自有惊险之处,看的亨亚日的一颗心一直悬着,也忘了早先所以为的这些人只会逞强斗狠、阴私毒辣之辈的揣测,竟是为他们担心起来。这热闹看的,让亨亚日后来反思回味,发现原来偏见是可以随着接触、了解而慢慢缓释的。人是有两面性的,当然要去理解和同情是不成的,有些事对他自身而言,说什么都不会去作,虽说不至于像君子不饮盗泉之水那样的偏激,不符合自己本性和本心之事是万万不会做的。而这药局吸引亨亚日的地方一个在于这药局经营方向,其主要是跌打损伤诸如活络油、止血散之类的药品,这是什么意思,明眼人一见即知。明显是对那些拳脚无眼、刀枪临身时所用之物。药房连通着后面的庭院,门墙高耸,从其侧门中出入往来的尽是些一身紧身短装打扮之人,如此看来显然不是仅仅卖药那么简单。
杨彦之该是和这里的主人在一些场合里私下见过,应是有些熟悉的。只听他跟葛自澹说道:“贤弟,这里的主人却是你们本家那边过来的老乡,不过说起来也是我们武道中的同行,早前私下里曾经见过。不过交际不多,只是偶尔也有些来往罢了,只年前还未曾专门拜会过。有没有兴趣现时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当然,不特意招呼他们也是应有之义。”
葛自澹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过来了,进去看看也好。你这日后要在这里营生,这些场面上的人和些事估计总是免不了的,有些帮衬也是可行的,只是莫要牵扯得太深。另外你了解他们多少?”
“还行。和我也算对脾气,做事也正派,世俗上的事牵扯的不多,只是年岁不小了,比我大差不多二十岁,性情也随和,主要就自己过自家的小日子,没听说还有些其他什么的。他自己说起来在这一片是有着一代宗师的名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影响不小,一套南式咏春拳打得也是极好。子孙不多,但弟子不少,供养的也很好,药局生意也不错,估计就没起意过其它的那些东西。话说他做的药也确实不错,在我们这一行里也有些名头,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们带一些,就是防止意外用的。说起来惭愧,确实比我们杨家自家做的还要好用一些,另外还方便。”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还请杨兄代为引路。”
“走吧。”
一行人出了药局,到了临近的大门处,却是有人迎了上来,口中说道:“来者何人,可是寻医,还是觅人?”
“这位小哥,劳烦和你师父说一声,就说原州杨氏杨彦之今日过来访友,请有缘一见。”
来人见这排场和说话的口气,说不得是师父认识的,顿时客气了不少,顿了顿首,说道:“请贵客稍候,容我通秉一声。”说完自去了。
四人并未多等,却是一个养着修长白胡子的精瘦老者从内间大跨步的行出,龙行虎步的,朝着杨彦之一行疾步而来,后面那年轻人一路小跑着跟上。杨彦之见这老者竟然亲自出门来迎接,也赶忙拱着手,向前行去,边往前走,边拱手不停的,还口中说道:“黄师傅,你这龙精虎猛的,竟是越发的精神了,杨某受教。”
黄师傅走到杨彦之身边,还了一礼,口中说道:“杨老弟,欢迎,欢迎。这几位是?”
他显然看出杨彦之身后四人自不是他的那些跟班,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杨彦之笑着说道:“这位是葛自澹葛贤弟、谢明宇谢贤弟、亨亚日贤侄,是我最为要好的朋友兄弟,也是特意从余斛过来一起在这边来过新年的。今日逛街行到这里,想着年前需再拜会你一回才好,这才厚颜至此。”
“欢迎,欢迎,来的都是朋友,都是客,请,屋里请。”老者一面说话,一面把一行人往正屋里引。
房子高大气派,院子不小,除了少量种些树和一些花草外,并没有太多的布设,多是些青石铺就的平地。院子的一处角落里,还专门开辟出了教授弟子功夫的露天练功场,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监督一些年青人在里面练拳,即使是有外人来往似是也并不避讳,监督指导的和习练的各自专注着自己的事情,一板一眼。亨亚日眼睛瞪的溜圆,只是看过两眼后,也就不好多看了,自是也知道些忌讳。只是这两天练拳正酣,兴趣也正高,所以对这种事就分外敏感一些。
亨亚日随着众人一起进了正堂,见这正堂里的摆设和杨家也差不多,众人分主宾坐定后,一旁侍候的人把茶水奉上后,就静立一侧。亨亚日一边品茗,一边听大人说话。
杨彦之说道:“黄师傅,我这葛贤弟却不是外人,是你的老乡,这两位一位是他兄弟,一位是他的学生。
”黄师傅挨个点了点头,轮到亨亚日的时候,他问道:“小朋友多大了?”
亨亚日起身回道:“回长者,小子今年十二岁了。”
黄师傅摆了摆手,说道:“你只管坐着,我们这些粗人当不得这些礼。说来就这样看,这孩子教的不错。”后面一句话时对着葛自澹说的。
葛自澹回道:“当不得你夸奖,只是本分,再说我给他当先生也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教不了这些。”
黄师傅说道:“你本家哪里?”
“梧州利川。”
“啊?还真是这家呀,这可是有数的人家啊,你是哪一房的?”
“我是在我祖父那一辈开始,迁去了河州的德安府,如今和本家联系的也并不多。”
“这事我听说过。话说当年这事动静闹的不小,不过我那时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子,都是道听途说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来这珠港算下来也快有三十年喽。”
“穷文富武,偏偏讲究还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事,要是如同你这豁达,说不得还不会有那些事。”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这外人是看不透的。不过你说那穷文富武的,到现时,却是不兴那些了。杨贤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们,你看我这收了不少的徒弟,其实真正能成才的种子很少,更不要说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了,只让人笑罢了。要么识字不多,要么小时候把身体拖累坏了,能两方面都兼顾的往往又没个长性,有长性的往往又错过了时机。咳,所以说难啦。”谁知他说着说着竟然叹气起来。
这是杨彦之却接着说道:“我看你收了不少的徒弟,总是会有成器的,这事需急不来的。”
“我这也是无奈。家里人丁单薄,偏偏习练拳脚,往往会对个人修养又有所偏废,少了书本、礼法的教授。在这江湖上,德行功夫跟不上,就只能落了个下乘,一味的和人争勇斗狠,这离破家落户也就没多远了。所以我也想多约束弟子门人不要在江湖上多惹是非,只是无奈方法用错,走了偏门,见到资质差不多的又有心想学些本事的,想着教些功夫也是无妨,还能帮扶一下子孙,却是把路子走岔了,耽搁了些人家的子弟,一些架子功夫,没的让同道中人笑。咳,不过好在还都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竟是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名声,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的。说实在的,我是想让子孙们多读书胜过多修习拳脚的,那些功夫要是断了就随它,在枪炮面前,它什么都不是。”说到后来竟是有些泄气了。
葛自澹说道:“老先生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行的是善事,真功要是轻易就能得,那就没什么真正的功夫可言了。再说哪怕没学到真功夫,身体确实修好了,拳脚功夫能应付些场面,就是给别人看家护院的也是门正经的营生,至少家人生计上不用太愁,这是活人的手段,是真本事。而且习练功夫之后,你也约束,弟子门人又把精力放在勤练上,哪里又有什么心思惹是生非的,说不得这以后就是武馆的正当营生了。广开大门,广收门徒。而我们教学生的,若是死啃着那几本书不放,教出来的也是一群酸儒,不懂生计的,能成什么事,最后只会活活饿死。教会生计才是真本事,现在新学都往这个方向在变,这是事随时易,谁也挡不住的,老先生你却是走在了前面。”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宽慰了不少,不过习武终究算不得正途,还得读书才行。”
“所以说穷文富武啊。虽说都需要家里多少有点底子才好这么说,毕竟一个年青人正是给家里出力的时候,偏偏不出力不说,还要拖累家里给他钱财供应,好吃好喝的,穷苦人家哪里能够啊。只是对读书来说,花费还是要小很多,毕竟一本书,价值几何,大家也都能学,其它需要的也不多,凭的是有时间苦读和个人的聪明才智;而习练功夫除了真功难寻之外,就是要想练好功夫,你吃食还得跟上,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打熬好身体基础。真正的练好功夫,这花费就不是那书可以比较的,再说生活吃食的标准,更是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的事。”
“说的很是。”
“这功夫虽说在现时这动乱时局和枪炮日多的情况下,看起来用处确实不大,但它能实实在在的提高修炼者本人的身体素质,使之康健少灾,身手敏捷,延年益寿。这要在太平年代,对富贵人家而言,除了健康长寿外,其它好像也没什么好多在乎的了,说不定那时会趋之若鹜也不好说。只是要说功夫于此因之而大兴,我也是不信的,该是成了一种奢侈品,非是一般人家所能拥有。日后书是大家都可以随便的读,而功夫这个东西,非是祖传和高门大户,一般人家那是寻不到,也练不起的,说不得也成了特权的一部分。”
“说的真好,道理上也是不差的。”
“学文的想要的也是最主要的无非是个向上的梯子,不说升官发财这么粗俗,就说施展自己平生所学,只是别人凭什么让你施展,而不是自己来?自然只能是升官发财,让权力来说话,让财力来做事。所以说在此之外,其它的是都可以让步,那他就会忽略除此而外的其它东西,而世人多是如此。而对于那些已经当官发财了的,就只会担心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而不能一直在那位子上,或是在那位子的时间不够长,抑或是不能千秋万代,所以一个健康的身体对他和他的家族来说就格外重要,这些个除了药物这样的外在东西,功夫这种强身之基就是个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