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探春、惜春、湘云三个小的一并往大观园而来,湘云、惜春叽叽喳喳,只顾着替二姐姐迎春欢喜,唯独那探春却蹙眉不已。
探春比惜春年长一些,此前又养在王夫人房里,知道的内情自然多一些。就有如薛家没来之前,探春便早知薛蟠打死了人,此番一则避祸,二则也是王夫人生出撮合宝玉、宝钗的心思。(注一)
探春一介庶女,生母、兄弟都是那等没起子的,夹在当间儿自是艰难度日。她心下自是瞧不上薛家那等金陵一霸,只是因着嫡母王夫人的情面,这才不曾表露出来。
待薛家到来,探春又见宝姐姐丰美艳丽、端庄娴雅,与人说话如沐春风,行事又处处周全,自是惹得探春欢喜。心下暗忖,与这表姐好生交往了,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又因嫡母王夫人转了心思,不再想着那金玉良缘,探春思量一番,于情于理嫡母王夫人只有支持宝姐姐与远大哥的份儿,她若是赞同二姐姐,岂不得罪了嫡母?
再者说了,方才宝姐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未有过,显是与远大哥……情根深种?
若是这般,二姐姐岂不成了后来的?这后来的哪儿有越过前头的道理?
此时惜春瞥见探春蹙眉不语,不禁纳罕道:“三姐姐琢磨什么,怎地眉头紧蹙的?莫非不喜二姐姐与远大哥的婚事?”
探春摇头道:“他们若是成了,自是极好的……只是,此事只怕还有的说道呢。”
湘云因着事不关己,又因心思不多,是以费解道:“三姐姐怎地这般说?”
那私下里的事儿,探春自然不好与湘云说,于是只是摇了摇头。惜春欲言又止,也碍于湘云在,这才止住话头。
待三个小的一道儿用过晚饭,湘云自去前头碧纱橱,惜春便来秋爽斋寻探春说道。
到底是自家姊妹,探春也没遮掩,说道:“瞧宝姐姐那情形,只怕早与远大哥……偏大太太又提及二姐姐,如今太太还看着宝二哥,来日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惜春不禁蹙眉纳罕道:“再如何说,二姐姐也是更亲一些,三姐姐哪儿有帮着表姐,不帮亲姐姐的道理?”
探春赶忙摇头,道:“不是这般说的,这事儿你还小——”
惜春顿时恼了:“我即便小,也明白道理。有理帮理,没理帮亲。宝姐姐自然极好,可我与二姐姐更亲,自然盼着远大哥娶了二姐姐!”
探春叹息一声儿没言语。
惜春便道:“我知三姐姐怕得罪人,偏我这隔府的不怕得罪人。三姐姐心下为难,只管不言语就是了,我却是要帮着二姐姐说句话的。”
说罢一顿足,扭头气哼哼便走。
探春追了两步,又为难的止步,双手绞着帕子蹙眉不已。(注二)
眼见小惜春过蜂腰桥而去,探春正待回身,便见紫菱洲上丫鬟、婆子嬉笑往来,俱都喜气洋洋,又见滴翠亭里邢岫烟闲适而坐,打了檀香,烹了香茗,任凭篆儿在一旁叽叽喳喳,邢岫烟只淡然处之。
探春摇了摇头,心下自是艳羡邢岫烟这般闲云野鹤的性儿,只是一边厢是宝姐姐,一边厢是二姐姐,她又如何淡然处之?
摇头叹息,探春回返秋爽斋自是不提。
却说紫菱洲缀锦楼里,刻下真真儿是四下都泛着喜气儿。
方才荣庆堂里邢夫人当面提及婚事,羞得二姑娘掩面而回,这会子兀自躲在房里不曾出来。
刻下一众丫鬟、婆子得了信儿,纷纷到迎春房前来道喜。大丫鬟司棋、绣橘两个也是欢喜不已。
那绣橘心思简单,单论品貌,那远大爷瞧着便胜过琏二爷、宝二爷,再算上才干、能为,那两位二爷更是拍马都赶不上!若自家姑娘果然嫁了远大爷,绣橘这等大丫鬟自是要做陪嫁丫头。
虽不敢奢望,可万一姑娘身子不爽利,来日她也得了远大爷宠幸……这辈子岂不就妥当了?
一旁的司棋心思多一些,这会子更是得意非常。错非她奔走串联,鼓动了自家姑娘奋力相争,又岂会有此时来运转之时?
如今大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了此事,说不得这婚事就定下来了。来日自个儿自然也算作陪嫁丫鬟一并嫁过去的,就算论功行赏,也跑不了一个妾室的名分。
这般算来,来日就算比不上香菱,她司棋好歹也跟红玉一般无二。
心下得意,眼见紫菱洲的丫鬟、婆子,乃至左近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来恭贺,司棋虽忍不住笑意,开口却道:“如今不过八字才有一撇,还做不得准呢,你们想讨赏却是早了些。”
下头丫鬟、婆子起哄道:“都过了老太太的面儿了,哪里还做不得准儿?”
又有的道:“今年下定,来年成亲,说不得啊,后年就能吃百岁酒了。”
司棋笑道:“越说越没谱,小心我们姑娘恼了请你们吃板子!”
便有婆子腆着脸上前作揖道:“咱们也不要赏钱,这等大喜事,讨一口酒喝总是有的吧?”
司棋与绣橘对视一眼,便点了点头。绣橘赶忙道:“姐姐,这月月例还没发下来呢,上回嬷嬷又问姑娘借了不少银钱。”
司棋咬了咬牙,暗忖来日总要将王嬷嬷那老虔婆打发了,留着早晚是个祸患。心下一横,便从自个儿荷包里寻出一枚银稞子来,悄然塞给绣橘吩咐道:“去寻平姑娘兑了铜钱赏了她们吧,不然还不知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呢。”
绣橘赶忙应下,与众人道:“你们也别闹,我这就去寻平儿姐姐兑铜钱来。”
一应丫鬟、婆子合掌、跳脚欢呼,当下簇着绣橘往前头凤姐儿房而去。
司棋抿嘴笑着,目送一应人等远去,这才扭身上楼进了房里。
打了珠帘往内观量,便见二姑娘闷坐床头,面上不见羞赧,只蹙眉思量着。司棋笑吟吟凑过来,笑道:“姑娘得偿所愿,怎么脸上不见喜气?”
迎春抬眼道:“哪里就得偿所愿了?”
司棋嗤的一笑,道:“大太太亲口提及,又在老太太跟前儿过了明路,如今更是阖府皆知,这总不是假的吧?来日啊,只要过了大老爷那一关,就没有不成的道理。”
迎春苦笑一声摇头道:“若是这般简单倒好了……”
远兄弟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若他一心推拒,便是大老爷又能奈他何?
且她那个爹爹,便是蛤蟆过过手都要攥出油水来,此番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呢。
自古福祸相依,迎春心下只觉此番邢夫人太过操切了些,若徐徐图之说不得还有个转圜。如今将话说死,却是再无转圜之能。倘若来日远兄弟果然推拒,到时她又该如何做人?传扬出去,只怕再难找婆家了。
多思无益,而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司棋不知迎春心思,又上前恭贺了几句,眼见迎春心不在焉,便干脆扭头儿自个儿高兴去了。
不提缀锦楼情形,却说小惜春出得秋爽斋,一路径直往清堂茅舍而来。
身旁彩屏、入画两个劝慰了几句,偏没一句称了惜春心意。
小姑娘心中自有一杆秤,自小隔府而居,尝惯了人情冷暖,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惜春倒是比探春想得更分明些。
宝姐姐虽好,说话和风细雨,仔细想来不过是惠而不费的小事;二姐姐自个儿境遇不佳,却偷偷指点了惜春好些事儿。(注三)
于是小惜春心下,二姐姐自然比宝姐姐更亲近些。
偏三姐姐不知如何想的,这等事儿还要犹豫不定!换做旁人,惜春理都不理,奈何三姐姐探春素日里与她最亲近,于是惜春便愈发气恼。
这般气鼓鼓一路行来,转眼便到了清堂茅舍前。
小丫鬟芸香正在门前踢着毽子,见惜春气恼而来,赶忙招呼一声儿,又往内通禀。
惜春上前扫量芸香一眼,直把芸香瞧了个心下莫名,继而才道:“还踢毽子呢,出了大事都不知。”
“哈?”
惜春数落道:“我若是你,这会子赶快去勤打听去,免得远大哥问起来一问三不知。”
芸香眨眨眼,丢了毽子就跑:“多谢四姑娘,我这就去!”
惜春摇了摇头,抬脚进了清堂茅舍里,自有红玉来迎。因惜春常来,是以也不用陈斯远来迎。少一时进得内中,惜春抬眼便见陈斯远自书房行出来。
“四妹妹来了?正好,姨太太昨儿送了些玫瑰露。”扭头与五儿吩咐道:“快去盛一些来。”
五儿应声退下,陈斯远扭头又见惜春面上气鼓鼓的模样,顿时笑道:“这是谁招惹了四妹妹?来来,说说看,我给四妹妹出气。”
惜春瘪瘪嘴,没言语,反倒乍然说道:“远大哥,你来日娶了二姐姐可好?”
陈斯远顿时愣住,心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于是开口说道:“四妹妹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惜春也不回话儿,只自顾自的道:“二姐姐聪慧,只是因着境遇不好,这才藏拙……远大哥是知道的。且二姐姐贤惠,极擅女红,打络子更是一绝。怎么瞧都比宝姐姐强一些!”
陈斯远与惜春打惯了交道,情知这小姑娘急切之下听不得旁人说话,便顺势道:“还有呢?”
“还有……”惜春蹙眉嗫嚅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总觉着二姐姐比宝姐姐好一些。”
“呵,”陈斯远笑着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说道:“这婚姻大事,比得可不是谁好谁不好,上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还有缘分二字。”
惜春便仰着小脸儿道:“自古娶妻娶贤,远大哥不是早有个情投意合的邢姐姐了吗?”
一句话噎得陈斯远半晌无语,只得苦笑道:“四妹妹又是从哪儿听了风言风语?”
惜春道:“哪里是风言风语?方才那会子大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的,如今只怕阖府都知道了。”
“啊?”陈斯远顿时挠头不已。心道邢夫人这是要上天啊!
略略思量,暗忖以大老爷无利不起早的性儿,只怕定要以婚事拿捏自个儿。另则,王夫人先前便有撮合自个儿与宝钗之意,王夫人不日便能出门儿,料想总不会袖手旁观。
两厢叠加,说不得邢夫人空欢喜,二姐姐更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陈斯远心下只当惜春生怕来日自个儿娶了宝钗,再冷落了她,便扯着惜春道:“四妹妹放心就是,来日不拘我娶了谁,总不会冷落了四妹妹……是了,那物件儿可拆开瞧过了?”
惜春闷声应下,又嘟囔道:“我不是因着这个——”
不待其说完,陈斯远便笑道:“好好,知道四妹妹为我考量,多谢四妹妹了。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事儿啊,还是我自个儿拿主意为好。”
惜春这才抬眼应了一声儿,低头又见陈斯远扯了自个儿的双手,小姑娘没来由地俏脸儿一红,当下也顾不得再为二姐姐说好话,匆匆吃了一碗玫瑰露便告辞而去。
这般情形落在红玉眼里,她便凑过来数落道:“大爷也是,如今四姑娘也大了,往后可不好再当小时候那般拉手摸头了。”
陈斯远笑着应道:“我的错,来日再不会了。”
他就这点儿好,但凡犯了错,总会当面便认下。红玉见此也不继续数落,转而蹙眉道:“这好端端的,大太太要做什么?”
这会子抬出二姑娘来要跟宝姑娘打擂台?
此时又有香菱行过来低声道:“大爷,我去蘅芜苑瞧瞧?”
香菱此前在薛家多得宝钗照拂,不然一早儿被薛大傻子吃干抹净了。如今到得陈斯远身边儿,又寻回了母亲,自觉境遇顺遂,便愈发感激宝姐姐。此时出了这等事儿,于情于理都要去瞧瞧宝钗。
陈斯远便点了点头,于是香菱匆匆往蘅芜苑而去。
红玉瞧了香菱一眼,心下不禁艳羡。暗忖香菱竟与宝姑娘、林姑娘都极要好,来日不拘去了哪一房都能吃得开。倒是自个儿,来日须得琢磨着到底是去林姑娘那一房,亦或者是去宝姑娘这一房……
略略思量,红玉扭身又与陈斯远道:“大爷还不快拾掇了?说不得过会子东跨院便要请大爷过去说话儿呢。”
陈斯远却意味深长道:“不急,且等着就是了。”
前日膠乳便涨到了每斤六分五,大老爷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这会子又怎会瞧得上自个儿?
东跨院。
邢夫人旗开得胜而回,自是心下得意。随行的王善保家的、秦昱家的、苗儿、条儿俱都喜气洋洋。
待一径回得东跨院正房里,那王善保家的便忍不住道:“太太,这二姑娘的婚事如今过了明路,不若寻了哥儿知会一声儿?”
司棋虽遮遮掩掩,可王善保家的这老货人老成精,早认定外孙女与陈斯远有染,自是巴不得司棋随着迎春一道儿嫁过去呢。
邢夫人心道前两日小贼方才腹诽过,这会子她哪里敢单独寻了陈斯远过来?
因是摇头道:“不急,过会子与大老爷说过了再叫也不迟。”又打发秦昱家的:“去瞧瞧大老爷可还在外书房?”
秦昱家的就道:“方才那会子姓孙的又来了,想来这会子也该答对走了。”说罢扭身便往外书房而去。
邢夫人扫量苗儿、条儿一眼,又笑着允诺道:“你们两个也别急,若婚事定下来,这陪嫁丫头总不能只两个。到时候,自有你们的好儿!”
苗儿、条儿两个自是千恩万谢。
听着丫鬟、婆子一通夸赞,邢夫人愈发志得意满。心下思量着,便是来日小贼怪罪,了不起多试几个花样儿赔罪也就是了,瞧在四哥儿的份儿上,再如何也不能跟自个儿生分了。
不提她心下如何思量,却说秦昱家的一路出了三层仪门,正撞见邢岫烟之母邢甄氏打外边儿回转,二人聚首,那邢甄氏便道:“秦嫂子往哪儿去?”
秦昱家的自是瞧不上太太家的穷亲戚,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昱家的这会子心下畅快,便略略与邢甄氏说了一通,这才赶忙道:“太太打发我往外书房瞧瞧,先走一步。”
“啊?啊,秦嫂子慢行。”邢甄氏目送秦昱家的而去,略略思量,忽而一顿足,叫嚷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自家女儿邢岫烟与二姑娘可是表姊妹,这若是来日一道儿嫁了去,自家女儿可就不是寻常的贵妾了,按大户人家规矩那可是副室!(参看前言妾室分类)
且谁不知二姑娘最是好脾气?若远哥儿果然娶了二姑娘,那自家女儿来日就好过了!
心下欢喜,邢甄氏紧忙进房寻邢忠说道。奈何邢忠这会子醉眼朦胧,哼哼哈哈应个不停,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把邢甄氏气了个仰倒。
却说秦昱家的一路到得外书房门前,正瞧见大老爷贾赦与那孙绍祖一并而出。
大老爷板着脸惫懒道:“贤侄且宽心,再有两千两,老夫怎么也能去五军部将那官职跑下来。不过……却是说不好宿边还是留京了。”
自打贾琏去了津门,每日得了膠乳价码便打发小厮快马回京禀报,大老爷贾赦今儿个才得了信儿,说那膠乳已然涨到了六分七一斤,贾琏手头的银钱不多了。
贾赦不禁捶胸顿足,正要寻陈斯远拆借一二,不想这孙绍祖便自个儿送上了门儿。
还是为着补缺之事,大老爷贾赦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头。只道先前那三千两银子不够,须得再加两千两。
本是随口讹诈,不想孙绍祖初来京师不明就里,竟一口应承了下来。
贾赦不由得心绪大好!于是此时亲自起身相送,临了又心有不甘,想着再讹一笔。
那孙绍祖心下骂娘,面上却道:“世叔也知侄儿情形,弓马娴熟,只可惜如今军中更看重战阵之道。”
想那满清时各处兵马火器尚且占据四、五成,更遑论与时俱进的大顺?此时大顺京营火器兵种占据七成,两成的骑兵,余下一成方才是身披重甲专门用来压阵脚的死兵。
“如今侄儿不拘去处,只消补了缺儿,便有了挪腾的余地。至于旁的,来日侄儿再来求世叔问计就是了。”
贾赦颔首道:“也是个道理。既如此,你且先回去等着。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老夫一准给贤侄办妥当了。”
“这……”孙绍祖面上犹疑。
“嗯?”贾赦唬弄道:“贤侄莫非不信老夫?若是不信,只管将先前那三千两银子拿回去就是了。”
孙绍祖心下骂娘,却赔笑道:“侄儿只是想着实在有些慢了。”
贾赦便道:“你道各处出缺还可着你不成?”
孙绍祖不敢开罪贾赦,只得唯唯应下。待说了两句奉承话,又拍着胸脯道:“侄儿这就往家中去信,两千两银子,半月内必送到。”
贾赦这才点点头,当即叫了管事儿的去送,自个儿一甩衣袖回了外书房。
那孙绍祖一路腹诽而出,待出了黑油大门骑马出了宁荣街,顿时将贾赦的祖宗十八代尽数骂了个遍。随行小厮听得蹙眉不已,道:“又要两千两?老爷,疏通兵部也不过这个价码,咱们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孙绍祖骂道:“贼他娘的,老子岂能不知?奈何那老货说了,三千两银子早早儿送去疏通了,此时又如何能要得回来?罢了,只当是按规矩走了兵部,往后离那老货远些就是了。”
随从蹙眉道:“这……万一贾将军拿了银钱不办事——”
“他敢!”孙绍祖皱眉瞪眼,忽而想起司棋来,又嘿然一乐,道:“拿了银钱不办事儿好说啊,老子那银子就当彩礼了,说不得咱老子也能娶个公府小姐耍一耍!”
有其主必有其仆,随从顿时淫笑不已,二人嘻嘻哈哈打马而去。
且说秦昱家的眼瞅着大老爷进了外书房,赶忙入内回话,只道大太太相请。
谁知大老爷头不抬眼不睁,只闷头拨打算盘。秦昱家的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老爷?”
却见大老爷一摆手:“稍待。”
噼里啪啦——
又是一会子,大老爷眉头一挑,顿时喜形于色。方才仔细核算过了,一万八千多两银子,入手的膠乳均价五分九,如今涨到了六分七,算算单单大老爷自个儿就赚了八百多两!
贾赦不由的长出一口气,心下愈发踌躇满志。负手踱步,因着心绪极佳,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模样:“太太又有何事?”
秦昱家的眼见贾赦笑得古怪,只肃容回道:“说是二姑娘的婚事。”
“嗯。”贾赦点点头,当即踱步而出,朝着后头正房而去。
少一时进得正房里,正瞧见邢夫人逗弄四哥儿。贾赦顿时挤出几分笑意来,正要逗弄四哥儿,谁知邢夫人赶忙拦阻道:“老爷快别逗四哥儿了,上回老爷逗弄过,四哥儿夜惊了好几晚,寻了神汉叫魂儿方才好了些。”
贾赦讪讪收手,落座问道:“前一回不是说过了吗,迎春的婚事不急,老太太心下想多留两年。”
邢夫人就道:“留是留,定是定,早些定下又不妨事儿。再说,今儿个我试探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听闻老爷要将迎春许配给远哥儿,也是极为赞成呢。”
贾赦眨眨眼,禁不住恼道:“怎地也不与老夫说一声儿,你就闹到老太太跟前儿去了?”
邢夫人眼神儿乱飘,别过头去回道:“早先可是老爷先与远哥儿说的……如今传得四下皆知,我若不与老太太说了,只怕老太太转头便要怪罪咱们嗯。”
贾赦冷哼一声,撇撇嘴暗自思量,将迎春许给陈斯远……也不是不行。正好如今囤积膠乳正缺银钱,干脆让好外甥先送来一万两银子的彩礼……不算过分吧?
他大老爷不过是暂时挪用,待来日自是要随着迎春一道儿送去陈家的。有这一万两,说不得来日翻着翻的就赚回来了!
大老爷越琢磨越有道理,便松口道:“罢了,你既与母亲说了,我也不好反悔。待来日老夫寻了远哥儿说道说道就是了。”
邢夫人顿时心下惊奇,暗忖这等先斩后奏的事儿,大老爷从来都是先行劈头盖脸臭骂一通再说,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她却不及多想,只没口子的笑道:“好好好,全凭老爷拿主意。”
大老爷哼哼两声,趁机道:“如今四哥儿也算站住了,你那紫竹——”
邢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不成,那可是四哥儿的命根子!”
大老爷也不强求,当下二话不说起身而出,自去寻几个姬妾胡闹去了。
待其走了,邢夫人方才狐疑不已。奈何左思右想也不知贾赦打的什么鬼主意,干脆也不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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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上小院儿。
薛姨妈与宝钗一道儿到得后房里,薛姨妈自是急得坐立不安,宝姐姐这会子虽眉头深锁,心下却渐渐想了个分明。
那邢夫人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儿没脸子,便是在东跨院也任凭大老爷呼喝,按说这等婚嫁大事理应是贾赦与老太太计较才对,偏生此番是邢夫人先提的……说不得便是其自作主张。
这也就罢了,宝姐姐如今与陈斯远情投意合,也算是……暗通款曲?陈斯远入荣国府几年,也是近来才与二姑娘往来的多一些,若论及情谊,只怕连四姑娘惜春都不如。
且大老爷向来贪得无厌,来日还不知提出什么苛刻条件呢。就算没这些,宝姐姐也笃定陈斯远断不会应允。既如此,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转念一想,说不得坏事……还能变成好事呢。
此前妈妈虽松了口,可对自个儿与陈斯远的婚事却不大上心。如今有二姐姐争抢,说不得妈妈此番反倒比先前要上心些呢。
果然,薛姨妈急得团团转,临了方才站定道:“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
宝姐姐故作沮丧,蹙眉略略摇头,道:“远大哥素来待大老爷、大太太恭顺,若是来日提及,只怕推拒不得……女儿恨只恨没这般命数。”
说罢以帕揉眼,略略用力,眼圈儿顿时就红了。
薛姨妈顿时心疼不已,凑过来搂了宝姐姐道:“我的儿,你也别急。这事儿……这事儿……”
说了半晌,薛姨妈竟一时不知如何宽慰,顿时蹙眉道:“都怪宝玉!”
宝姐姐怔了下,旋即才思量明白妈妈的心思。若不是宝玉发了癔症,姨妈王夫人自然不会守在房里,如此姊妹二人早就摊牌了,哪里还会有今日这等事儿?
想自个儿妈妈素来宠着宝玉,急切之下竟怪罪在了宝玉头上,宝姐姐顿时心下忍俊不已。
薛姨妈又道:“这婚事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定下的,你姨妈不日便能出门儿,到时我寻了你姨妈计较一番……若她还不点头,那咱们就赶在东跨院前头,先行将此事敲定。”
宝姐姐讶然道:“如此……岂不是将人得罪光了?”
薛姨妈却咬牙道:“我的儿,这天下间的事儿哪儿有只沾好处,不沾坏处的?远哥儿是个好的,来日咱们家说不得便要指望远哥儿看顾了。不过得罪东跨院而已,就算得罪了整个贾家又何妨?”
宝姐姐哭笑不得,暗忖不想妈妈急切之下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当下故作悲悲切切应了,又与薛姨妈说过半晌,外间忽有莺儿道:“姑娘,香菱来了。”
薛姨妈感叹道:“香菱倒是个好的,可惜——”又想起傻儿子薛蟠至今也不曾折腾出个孩儿来,薛姨妈便生了为薛蟠买妾的心思来。
宝钗情知必是陈斯远打发了香菱来,便道:“妈妈,我先去答对了香菱。”
薛姨妈应下,宝姐姐便往外间而来。谁知甫一见得香菱,那香菱便掩口而笑。
宝姐姐顿时嗔恼道:“白对你好了,如今都这般了,你不说安慰,反倒见了我就笑。”
香菱嗤的一声笑道:“宝姑娘素来聪慧,不想事到临头反倒着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