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娘素来聪慧,不想事到临头反倒着了相。”香菱正说着,忽见宝姐姐眸中显出几分笑意来,顿时恍然道:“原来宝姑娘——”
宝钗唬得紧忙掩了香菱的口,扭头儿眼见同喜不曾往这边厢瞧来,赶忙扯了香菱低声道:“轻声些!”
香菱便压低声音笑道:“宝姑娘好心思。”
宝姐姐嗔看了其一眼,扭头与同喜交代一声儿,便扯着香菱往大观园而来。
宝姐姐情知大观园中人多眼杂,生怕隔墙有耳,便领着香菱一路回返蘅芜苑。待进得房中,宝姐姐方才数落道:“看破不说破,险些被你坏了好事!”
香菱便嬉笑道:“我便说嘛,连我都看破了虚实,宝姑娘又怎会着了相?”
宝姐姐这才露出笑意来,吩咐莺儿准备茶水,与香菱一道儿落座,问道:“他……怎么说的?”
香菱笑着道:“老爷没说什么,心下想是自有主张呢。”
宝姐姐心下暗忖,只怕陈斯远也是想着,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大不了恶了大老爷、搬出荣国府就是了。
这临乱关切、诉衷肠自是让人心下熨帖,可这般临危不乱、成竹在胸的模样,倒是更让宝姐姐醉心。
宝姐姐也是个贪心的,自是想着心上人既成竹在胸,待自个儿又柔情蜜意。因是与香菱说过一会子,眼看香菱要告辞,便嘱咐道:“你回去了——”
宝姐姐欲言又止,香菱却是个聪慧的,只掩口笑道:“宝姑娘放心,我只与大爷说姑娘急得直掉眼泪就是了。”
宝姐姐嗔道:“也不用这般夸大……只说我愁眉不展也就是了。”
香菱笑着应下,这才告辞而去。
宝姐姐暗自思量一番,正要往东北上小院儿去,谁知莺儿便在外间道:“姑娘,林姑娘来了!”
宝钗紧忙揉了揉眼睛起身来迎,谁知才至房门前,便见黛玉款步而来。打量宝姐姐一眼,顿时嬉笑道:“你这人藏着奸呢,这会子合该笑出声儿来才对,扮悲切给谁瞧呢?”
宝姐姐嗔道:“还不许我私底下难过一会子了?”
黛玉凑过来哼声道:“二姐姐才要难过呢,此番逼宫不成,来日哪儿还有指望?倒是你,顺势倒逼了姨太太、太太掰扯个分明,我看啊……要不了几日好事就将近了。”
宝姐姐心下讶然,虽早知黛玉聪慧,却不想其看得这般分明。因是赶忙扯了黛玉求告道:“好妹妹,这话儿可不好往外头说去。”
黛玉嗔道:“我若往外头说,哪里还会与你浪费口舌?”
宝姐姐闻言顿时赔笑将黛玉推进屋里,待其落座又亲自奉茶,这才说道:“不想容儿竟瞧得这般分明。”
黛玉得意一歪头。她姻缘早定,再无改易之能,自此便在一旁隔岸观火。林妹妹本就是个聪慧的,许是之前‘身在此山’瞧不分明,待此时将前后因由瞧了个清楚,哪里还琢磨不清内中的门道儿?
忽而反应过来宝姐姐打趣自个儿,黛玉禁不住俏脸儿一红,扭头剜了其一眼,道:“宝姐姐倒是好运道,先前二姐姐若是按部就班,只怕那劳什子‘金玉良缘’还有的拉扯呢。这回催逼一番,不论如何舅妈都要给个准话儿,反倒称了你的心意。”
宝姐姐暗自得意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世间的事儿,有时只消自个儿做得好了便成,余下的变数,说不得自个儿就败落了呢。”
顿了顿,又道:“你既知内情,怎地又来了?”
黛玉道:“我若不来,岂能瞒得过旁人?”
宝姐姐顿时欢喜起来,上前搂了黛玉摇晃道:“好容儿,无怪我一来就瞧着你可亲。”
黛玉被哄得露出笑模样,说道:“你这人心思太多,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盼着你来日别欺负了我就好。”
宝姐姐笑吟吟挪开身形,兜转到黛玉正面儿认真道:“嗯,来日定不会欺负了容儿。”
“你还说!”黛玉羞恼着要来呵痒。
宝姐姐赶忙笑着躲开,又道:“其实那日他也给我取了字的。”
黛玉顿时停步,纳罕着瞧过来。
宝姐姐不禁回味着笑道:“是洛字。”
黛玉忍不住笑道:“那岂不是姊妹们都取了字?莫非他还想着尽数都搬进陈家不成?”
宝姐姐忍不住掩口而笑,打趣道:“那倒是好呢,到时候也起个大观园,咱们来日也是这般相处着,一直到老。”
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黛玉倒是动了心思,禁不住畅想道:“若是嫁了人也能如闺阁中一般姊妹们每日嬉闹着,那倒是极好呢。”
宝姐姐啼笑皆非,说道:“我不过是说笑,偏你还当了真。回头儿我与他说说,看他如何笑话你。”
黛玉哼哼两声儿,骤然又来呵痒。宝姐姐不查之下顿时中了招,眨眼间笑成了滚地葫芦,扯着黛玉也倒在地上,一时间素净的蘅芜苑里满是古怪的笑声。
不知道的,还当是宝姐姐忍不住啜泣呢。
待宝钗与黛玉一并用过晚饭,黛玉方才施施然回转潇湘馆。
宝姐姐又去了东北上小院儿一趟,与薛姨妈说过一会子话儿,待过了晚点才回转蘅芜苑。
本道这日再无旁的事儿,谁知戌正时分,莺儿正伺候着宝姐姐沐足,忽而便听得房后‘噗通’一声重物落地。
蘅芜苑依山而建,屋脊与山上盘道平齐,便是有一道后墙阻隔,也拦不住有心人翻越。
主仆两个顿时对视一眼,莺儿胡乱擦了手道:“姑娘,我去瞧瞧。”
宝钗娴静应下,只当是园子里的活物不小心游逛到了蘅芜苑。
那莺儿披了衣裳、挑了灯笼自后门出来观量,谁知须臾便惊呼一声儿。
宝姐姐撂下书卷不禁蹙眉,喊道:“莺儿,瞧见了个什么?”
听见宝钗说话儿,前头便有婆子到门前问询。
此时就听莺儿回道:“没,不知哪儿来的猫儿落在后院儿打架呢。”
宝姐姐不疑有他,便吩咐前头婆子道:“无事,你们且去歇着吧。”
前门婆子应下,自去厢房歇息。少一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莺儿进得内中,面上古怪着凑过来,低声与宝姐姐道:“姑娘……远大爷来了。”
宝姐姐狐疑瞧了其一眼,这才讶然道:“啊?”
就见莺儿笑着遥遥一指,宝姐姐扭头便见陈斯远打了珠帘笑吟吟踱步入内。
宝姐姐惊、喜交加,一时忘了自个儿还在沐足,猝然起身又身形一歪,诶唷一声儿便要栽倒。
那陈斯远两步抢上前,探手便将温香软玉一般的宝姐姐揽在怀里,嘴里兀自戏谑道:“妹妹何必这般急切?那夫妻对拜总还要两年呢。”
宝姐姐顾不得羞赧,强撑起身形来,一双水杏眼惊喜着看向陈斯远,说道:“你,你怎地来了?”
陈斯远扶着宝钗落座床头,笑吟吟道:“兴起而来,与妹妹说会子话儿就走。”
兴起而来……言外之意自是想宝钗了。至于今日之事,他自是信得过宝姐姐的智慧,也就不用过来安抚。
宝姐姐闻言只觉心下分外熨帖,此时方才红云上脸,羞得别过头去。那水盆中的一对儿菱脚更是不安地叠在一处,十根脚趾抠抠着,好似要抠破水盆挖个地缝儿钻进去一般。
“你,你——”
陈斯远低头扫量一眼,顿觉宝姐姐的菱脚白皙丰润,十根脚趾点了蔻丹,局促不安的模样分外惹人喜爱。
他便笑着道:“我去书房里等妹妹。”
“嗯。”
宝姐姐应下,眼见其果然去了书房,赶忙扯了帕子擦拭了一对儿菱脚,趿拉了绣花鞋,待面上红云稍褪,这才捋着发丝挪动莲步朝书房而来。
临到书房前又扭头瞧了一眼,莺儿这会子正掩口笑着,见状赶忙垂头往卧房里去忙活了。
宝姐姐挑开纱帘进得书房里,眼见陈斯远负手而立,正观量着书架上的书册,忽而面上一变,赶忙凑过去道:“你,你过会子莫非也要翻墙走?”
陈斯远扭头笑道:“不过一人高的矮墙,疾行几步也就翻过去了。倒是妹妹——”陈斯远指了指书桌上的金刚经,说道:“怎地看起佛经来了。”
宝钗道:“心绪不宁,可不就要读会子佛经以安心绪?”
陈斯远略略思量,笑着道:“你且放心,太太断没有应允‘金玉良缘’之理。”说话间探手便将桌案上的佛经抄起。
宝姐姐顿时探手欲止住其,可话到嘴边又咬着下唇止住了。
陈斯远随手一翻,旋即眨眨眼,撂下佛经笑着与宝钗道:“好个宝妹妹,佛经的书皮,里面竟是《墙头马上》。”
墙头马上,全名裴少俊墙头马上,讲的是李家千金与裴家少年郎游园偶遇,一见钟情。以至相约私奔,李家千金更是在裴家隐居七年。其后几经波折,二人方才再得团圆。
宝姐姐顿时挂不住脸儿,凑过来脑袋抵着其心口道:“我,我是瞧着内中的词儿极不错……”
陈斯远顺势将其揽在怀中,低声道:“不过是打发光景的话本子,以妹妹的心智,又岂会信了内中的书生臆语?”
宝姐姐这才敢抬眼看人。
陈斯远扯着柔荑,自个儿先行坐在椅子上,又扯了宝姐姐让其坐在自个儿腿上。宝姐姐心下羞赧,低声嗔道:“莺儿还在呢——”
陈斯远道:“这又何妨?左右她素来有眼色,断不会这会子过来搅扰。”
宝姐姐生怕他作怪,赶忙道:“下晌时听大太太说起那桩事,真真儿天崩地裂一般,我……我都不知如何走出荣庆堂的。”顿了顿,又道:“后来随着妈妈去了东北上小院儿,心下这才思量了个分明。真真儿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陈斯远低声道:“妹妹便是信不过旁人,总该信得过我才是。”
宝姐姐便舒了口气,道:“早先我只当二姐姐是个木讷的,谁知竟是个藏拙的。亏得此番大太太出了昏招,不然我还怕二姐姐算计了你呢。”
瞧着那微蹙的眉头,嗔怪的俏脸儿,落在陈斯远眼里活生生成了护食的小花猫。
陈斯远便搂紧了宝姐姐,贴着温香软玉,低声说道:“姨太太……此番可是急了?”
“嗯!”宝姐姐笑着颔首,说道:“妈妈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那会子就去寻了姨妈问个分明呢……连都怪宝玉的话儿都说了出来。”
“哈?”
眼见陈斯远不解,宝姐姐便咯咯咯笑着将那时情形说了一通。
陈斯远暗忖,自个儿最近还是别见薛姨妈了,免得这女子起了疑心病。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子,陈斯远逐渐不老实起来,口中却说道:“只恨妹妹不好远行……若妹妹能远行,方此之际,咱们一道儿往那香山避暑几日,想来是极好的。”
宝姐姐一边厢捂紧衣襟,却抵不住怪手探入其中,一边厢也不禁心生向往,只道:“不急,往后……往后自有机会。”
腻哼一声儿,宝姐姐略略触碰便动了情,二人对视一眼,顿时贴在一处。
这男女私会,既肌肤相亲,底线便一步步往后退。宝姐姐自也是如此。
她起先还想着只略略温存呢,谁知须臾光景便忘乎所以,全凭陈斯远胡乱施为。
陈斯远好生一亲芳泽,生生将宝姐姐揉搓得浑身颤栗了,耳听得外间梆子响,这才恋恋不舍而去。
宝姐姐这会子面团儿也似,羞得起不来身,只得招呼莺儿来提了灯笼去送陈斯远。
待须臾,宝姐姐方才移步回了卧房。等到莺儿回转,宝姐姐问过情形,莺儿便笑道:“姑娘不知,远大爷翻墙头好似如履平地。略略跑了两步,手扒脚踩,整个人嗖的一声儿就翻腾过去了。”
宝钗这才放下心来,赶忙道:“夜了,你也早些歇着,我睡了。”
说罢覆了锦被,莺儿为其掖了被角,这才自行去洗漱。谁知莺儿一走,宝姐姐便肉虫也似翻腾一番,红着脸儿将贴身小衣揉作一团,径直藏在了脚边。
今日先惊后喜,宝姐姐蒙着被子脸红不已,待想到方才羞人之处,顿时连耳根子都红了。
好一番辗转反侧,暖阁里的莺儿发出细碎的鼾声,外间梆子响过几回,又隐隐听得鸡鸣声,宝姐姐这才耐不住困倦睡了过去。谁知梦里又起旖念,待宝姐姐醒来,只觉身下温凉滑腻,顿时羞得没脸儿见人……
一径到得日上三竿,宝姐姐方才洗漱拾掇了,转头儿便见莺儿欲言又止而来。
宝姐姐略略蹙眉,不禁问道:“又有何事?”
莺儿低声道:“姑娘,园子里都传闹鬼呢。”
“嗯?”
“何婆子昨儿个夜里起夜,正瞧见一道白影从山上飘下来,转头落在省亲别墅左近就没了踪影。”
说话间莺儿已然憋不住露出笑意来。宝姐姐略略思量,昨儿个陈斯远可不就穿着一身儿月白衣裳?面上忍俊,心下思量着,下回见了他定要打趣一番。好好儿的孝廉,如今竟学了那书中没起子的书生,也来扮那窃玉偷香的色鬼了!
心下嗔怪了一番,禁不住又想起昨夜旖旎来,不觉又红了脸儿。转而又盼着下回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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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堂茅舍。
小丫鬟芸香蹦蹦跳跳而去,陈斯远扭头,便见香菱、红玉、五儿俱都面色古怪。
陈斯远蹙眉叹息一声,慢腾腾落座,呷了口茶水才道:“想笑就笑。”
嗤的一声儿,三女都笑出声儿来。那红玉就嗔道:“亏得何婆子胆儿小,若换个胆儿大的,说不得大爷就得挨了棍棒伺候呢。”
香菱愈发乐不可支。
陈斯远蹙眉思量半晌,吩咐道:“来日给我做一身皂衣就是了。”
红玉怔了下,道:“大爷还想着常来常往不成?”
五儿掩口笑道:“大爷打趣呢,偏红玉姐姐当了真。”
香菱则道:“昨儿个……也是一时情急,哪里敢真个儿常来常往。”
红玉稍稍舒了口气,可转头见陈斯远沉吟不语,顿时思量着,莫非自家大爷是认真的?
她们又哪里知道陈斯远的心思?先前只当宝姐姐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谁知那冷香丸一停,这宝姐姐就成了水做的。如今二人正如漆似胶、打得火热,莫说陈斯远恋恋不舍,只怕宝姐姐也想着念着呢。
这情欲二字,情在欲前头,古人诚不我欺。因情生欲,比那单纯的泻火自是多了一番情趣。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半晌,红玉便道:“别的暂且不管,说不得今儿个东跨院又要来叫大爷过去呢。”
邢夫人闹得这一出,还不知如何收场呢,须得听听大老爷贾赦怎么说。谁知左等不见人来叫,右等不见人来传,待到了这日下晌,小丫鬟芸香来报,说是大老爷轻车简从,竟奔着津门去了。
莫说是几个丫鬟,便是陈斯远自个儿都纳罕不已。转头儿寻了小厮庆愈扫听一番,这才知晓今儿个京师膠乳价码都涨到每斤七分银了!
陈斯远听得咋舌不已!这还是前头的皇商拼命割膠乳发卖的结果,若是来日自个儿惜售,这膠乳岂不要涨到一钱银子一斤的天价?
这般算来,成本直逼原始的曲木车轮了,想来不是长久之计。心下又计较一番,琢磨着那铁制轮毂还须得藏一阵子,等自个儿真正接手了膠乳营生再说。
待到得过了申时,才有苗儿来请。
陈斯远心下正气恼邢夫人自作主张呢,早拿定心思给其一番颜色看看,便道:“今日定下了国子监友人小聚,过会子便要启行,你去回了姨妈,就说今儿个不得空,待来日我再去请安。”
苗儿原本脸上还噙着笑,眼见陈斯远神色凝重,这才察觉不对。苗儿自是知晓,面前的哥儿脾气顺的时候嬉笑怒骂,由着丫鬟们与其打成一片;但凡脾气不顺,莫说是姨太太,便是老太太都能硬顶回去。
当下紧忙乖顺应下,扭身去回邢夫人。
此番邢夫人错处有二,一则自作主张,陈斯远都婉言推拒了,转头竟硬要撮合其与迎春;
二则请示贾母也就罢了,偏生又当着一众姊妹的面儿说出来,如此一来,此事哪里还能转圜?来日若这婚事不成,你叫二姑娘迎春来日如何做人?
陈斯远猜都能猜到自个儿此番若是去了东跨院,邢夫人小意道恼,不行就撒泼打滚,再不行一准儿搬出四哥儿来。再如何说也是给自个儿生了孩儿,待其搬出四哥儿来,陈斯远又如何与其计较?
于是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先晾邢夫人一些时日再说。
于是乎苗儿前脚刚走,陈斯远便将素日里的书卷打了个包袱,在园子里寻了莺儿,嘱咐其给宝姐姐传个话儿,随即背着便往新宅躲清净去了。
却说苗儿一路忐忑回转,进得正房里回话。那邢夫人心下七上八下,正琢磨如何答对小贼呢,眼见只苗儿自个儿回来的,顿时蹙眉问道:“哥儿怎么没来?可是又去新宅了?”
苗儿道:“哥儿说约好了与国子监友人小聚,又说来日再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虽城府不多,可这等气话又岂能听不出来?
苗儿抬眼又说道:“哥儿……瞧着面色不大对,好似正气恼着呢。”
邢夫人嘴上一撇,道:“我处处为他着想,偏要跟我闹脾气,这上哪儿说理去?”摆摆手打发了苗儿退下,邢夫人琢磨着,等到了明日自个儿往那清堂茅舍走一遭就是了。
小贼素来是个心胸宽的,料想自个儿伏低做小一番,再瞧在四哥儿的情分上,此事总能揭过吧?
谁知转天邢夫人一早便扑了个空,问过红玉才知,敢情昨儿个陈斯远根本就没回。又问其何时回返,红玉只道她也说不准。
邢夫人总不好追去新宅,因是只能蹙眉闷头回转,想着隔天再来寻。
谁知翌日陈斯远未归,再翌日宁国府摆酒,邢夫人只与陈斯远匆匆照了一面儿,下晌时小贼又躲去了新宅!
邢夫人不由愈发惶惶,只道此番真个儿恼了陈斯远,偏生又出不得府,只能闷在东跨院胡乱思忖。
谁知这日王善保家的来催,说道:“宝二爷养过三十三天,今日仍搬回怡红院,于情于理太太都要去瞧一眼。”
因一直惦记着陈斯远,这会子邢夫人神情恹恹。又念及自个儿与二房好歹情面上过得去,便不情不愿起身,领了丫鬟、婆子往王夫人院儿而来。
到得地方,眼见薛姨妈、凤姐儿、李纨、三春、黛玉、宝钗、湘云、邢岫烟都在,少不得好一番寒暄。待临近辰正时分,那王夫人的正房方才开了门。
宝玉顿时好似出笼的野狗一般,寻了姐姐妹妹们好一番热络,因又要搬回怡红院,宝玉便不情不愿暂且与姐姐妹妹们别过,随着袭人等往怡红院而去。
凤姐儿忙前忙后,李纨领着三春往后头抱厦里学女红,黛玉、宝钗、湘云各自回返,邢夫人与薛姨妈则进了王夫人房。
妯娌、姊妹别过多日,自是好一番虚情假意,待吃了一盏茶,那邢夫人方才告辞而去。
内中只余薛姨妈与王夫人,眼见金钏儿、玉钏儿等都去了怡红院帮衬,薛姨妈便按捺不住,与王夫人说道:“自古福祸无门,亏得……高人帮衬,不然说不得宝玉就让人害了去。”
王夫人不胜唏嘘,颔首道:“是啊,我就这一个命根子,他若不好了,我也不能活了。”
薛姨妈哄劝两句,顺势就道:“宝玉翻过年来也十三、四了,姐姐……这婚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王夫人一怔,又拿了素日里那套言辞唬弄道:“我心下又何尝不想?只是如今那孽障的婚事,又岂是我自个儿做得了主的?他自小就养在老太太房里,妹妹瞧瞧他身边儿的丫鬟,哪一个不是老太太指派的?”
薛姨妈笑着道:“姐姐说的虽然不错,可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夫人自说自话道:“这也就罢了,如今大姑娘……娘娘的心思也不好说。前一回妙玉去宫中说过宝玉的婚事,娘娘只说宝玉如今还小,不急着定下。”顿了顿,眼见薛姨妈面色冷淡下来,又找补道:“不过上回省亲,娘娘见了宝钗,心下便极为得意呢。”
王夫人存的什么心思?一则拆借了薛家的银钱,贾家如今哪里还得上?有这金玉良缘吊着,薛姨妈自然不好讨要;二则,自也存了那骑驴找马的心思。
大姑娘元春晋了贤德妃,来日说不得就能晋贵妃呢。宝玉到时候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老爷,宝钗虽是个好的,可薛家的家世又岂能配得上国舅爷?
薛姨妈叹息一声,颔首连连,道:“姐姐的为难之处,我自是知晓。只是……如今我家也难啊。”
顿了顿,薛姨妈诉苦道:“姐姐也知,那小选始终没音信,银钱砸了二三千也不见动静,八成是没了指望。这宝钗若是选做赞善,好歹还能多留二年;若选不上,如今就得选人家了。”
王夫人纳罕道:“妹妹何必这般急切?宝钗那丫头品貌上佳,哪里就要急着定下婚事了?”
“如何不急?”薛姨妈道:“宝钗正月里过了生儿,翻过年也十六、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用学了贫民百姓,早早便将女儿嫁了去。可至多也就留到十八,再留……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再说这婚姻大事,可心的姻缘又哪里那般好碰?说不得便要碰上一年,商讨婚事也要一年,如今可不就要紧着操办了?”
王夫人关了三十三日,一心扑在宝玉身上,倒是无暇理会外间之事。因是只当薛姨妈又来催逼,心下不由得也有几分厌烦。
忽而想起先前自个儿撮合远哥儿与宝钗来,顺口便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福之人不用求,妹妹又何必舍近求远?那远哥儿不知比宝玉强到哪儿去了,前头只与玉儿定了兼祧之礼,宝钗若是嫁了去,岂不是好事一桩?”
薛姨妈一时怔住,全然不曾想到自个儿还不曾提及,反倒是王夫人先提了出来。
王夫人观量薛姨妈神色,只当妹妹不曾想过此事,便笑吟吟劝说道:“妹妹不妨细想,那远哥儿与宝钗年岁相当,放在一处一对儿璧人也似,可是登对?且远哥儿小小年纪就过了桂榜,下一科说不得一朝登天,便成了那馆阁里的相公呢。
有道是手快有、手慢无,妹妹心下所求,那远哥儿都能办到,何不撮合宝钗与远哥儿?”
薛姨妈心下五味杂陈,暗忖自个儿竟被好姐姐哄骗了数年,直到此时图穷匕见,才知好姐姐从未瞧上自个儿的宝钗。
罢了罢了,金玉良缘既然指望不上,不如便宜了那小良人了。
薛姨妈暗自舒了口气,抬眼又愁眉苦脸道:“姐姐这念头我倒不曾想过,可听姐姐这般说……也未尝不可。”
王夫人心下欢喜,笑着道:“都是自家姊妹,我还能哄了你,推宝钗下火坑不成?”
薛姨妈忽而蹙眉道:“只是……前几日有人抢先一步。”
王夫人讶然道:“抢先一步?怎么说的?”
薛姨妈便唉声叹气,将那日邢夫人种种一一说了出来。
王夫人听得眉头紧蹙。心下琢磨着,自个儿先前还想着撮合王云屏与陈斯远,谁知两厢相看却结了仇怨。那邢夫人本就将侄女邢岫烟许给了远哥儿做妾室,如今再将二姑娘许配了,说不得那远哥儿便要为大太太肝脑涂地。
远哥儿的能为,王夫人早已领教,到时这荣国府岂不是要一点点落在大房手中?
这可不成!
王夫人顿时暗自运气,思量半晌才道:“大太太的话岂能尽信?我看啊,说不得是她自个儿自作主张呢……否则这些时日了,怎么不见大伯出来说话儿?”
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一家女百家求,反过来不也是如此?妹妹若是拿定心思,自有我在一旁帮衬着。论品貌、才情,宝钗哪一点不比二姑娘强?远哥儿又不是瞎眼的,只要袒明心意,二者放在一处一对比,便是傻子也知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