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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反复

    却说宝玉搬回怡红院,也不管袭人等拾掇、安置,自个儿兴冲冲便往大观园而来。

    一径行至潇湘馆前,宝玉略略顿足,有心去瞧瞧黛玉,又记起王夫人叮嘱,只得叹息一声往蘅芜苑寻来。

    谁知阔别月余光景,此番宝姐姐见了面不咸不淡也就罢了,三句话一过便来劝说宝玉读书上进。

    宝姐姐如今一门心思要做陈家妇,心下本就厌嫌宝玉这等不求上进的,自是懒得与其虚与委蛇。

    一番番大道理,落在宝玉耳中便有如和尚诵念的梵经一般,吵得人头疼。

    宝玉顿时摔手而去,兜转着去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眼见湘云不在,问过才知湘云竟也去小抱厦里学女红去了,于是盘桓一会子意兴阑珊而回。

    此时袭人、麝月等正在怡红院内拾掇呢,听见动静,抬眼便见宝玉沉着脸儿懒懒而回,又歪在床榻上,竟愈发惫懒了。

    袭人守着宝玉三十三天,心下自然惦记着母亲情形,这宝玉留在房中,她又哪里好这就走了?

    因是便凑过来道:“怎么又睡觉,莫非前些时日还不曾睡够?房里闷得很,你不如出去逛逛。”

    宝玉见袭人姿容可人,探手便抓过来:“我是想去,只是舍不得你。”

    袭人移步避过,嗔怪道:“晴天白日的……你夜里寻媚人厮混就是了。快起来吧!”

    宝玉懒洋洋起身,蹙眉道:“可往哪里去呢?”宝姐姐就知说教,林妹妹……如今愈发生分了。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儿的湘云,如今又去学那劳什子的女红。“我啊,去哪儿都是腻腻歪歪的。”

    袭人说道:“说不定出去了就好了呢。你这般憋闷着,只怕越待越烦。”

    宝玉一琢磨也是,想着便是没有姐姐妹妹们说话、解闷,往那园子里游逛游逛,赏赏花、看看奇珍异兽也是好的。

    当下又起身出来随意游逛,谁知才才过沁芳闸桥,遥遥便见贾兰背了个小巧包袱,领着两个小丫鬟匆匆往这边厢行来。

    宝玉停步纳罕问道:“兰哥儿这是往哪儿去?”

    贾兰上前唤了一声‘二叔叔’,当下说道:“方才远叔打发人来说,要我去他新宅中读书。”

    宝玉最不耐烦听‘读书’二字,当即摆手道:“那你快去吧,仔细别读瞎了眼睛。”

    贾兰憨厚一笑,领着小丫鬟便去了。

    目送贾兰匆匆而去,宝玉愈发百无聊赖,正愁闷着不知如何是好,忽而便有丫鬟来告知:“二爷,老爷前头叫你去呢!”

    宝玉唬得顿时变了脸色,紧忙蔫头耷脑往前头去。

    谁知才到绮霰斋,墙角忽而跳出一人来,扯着宝玉的小胳膊哈哈大笑:“宝兄弟莫慌,不是姨夫叫你,是我叫你出来耍顽。”

    说罢扯着宝玉就走:“可巧,今儿个陈也俊、柳湘莲都来了,咱们弟兄好生高乐高乐……只可惜远兄弟不在。”

    宝玉被其扯着前行,仔细端详一眼,忽而说道:“蟠大哥怎地这般精瘦了?”

    薛蟠身形一滞,顿时面上苦不堪言。这床笫之欢,薛蟠从来都当做享受,谁知竟有一日会厌嫌了?

    薛蟠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起初还极得意荷心、穗锦两个丫鬟,见天寻着那两个厮混。待时日一长,薛姨妈若是在,便由薛姨妈催促;薛姨妈不在,便由曹氏催促。

    这床笫之欢竟成了公事一般!

    薛蟠越琢磨越不对,隐隐觉着自个儿岂不成了太仆寺牧场里头的配种公马?

    素来是薛大爷玩儿女人,哪儿有反过来的道理?

    因是近些时日薛蟠愈发兑付,得空便往外跑,任凭曹氏、薛姨妈如何管教也不听。今日得了空,干脆便来寻陈斯远耍顽。

    谁知陈斯远不在,他便干脆来寻宝玉。宝玉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可谓一拍即合,当下欢欢喜喜随着薛蟠而去。

    ……………………………………………………

    不提宝玉,却说宝姐姐三言两语撵走了宝玉,扭身回得蘅芜苑里娴静以待,只等薛姨妈与王夫人计较过了,再来寻自个儿说话儿。

    她心下稍稍不安,又念及姨妈王夫人这些时日待自个儿的情形,算定了绝无应下金玉良缘之理。且先前隐隐有撮合自个儿与陈斯远之意,说不得此番便能心想事成。

    这般思量来、思量去,不觉便过了午时。莺儿取了食盒来,宝姐姐草草用了些午点,转眼外间婆子便回道:“姑娘,太太来了!”

    宝姐姐丢下筷子,寻了帕子略略擦拭嘴角,紧忙起身来迎。出得正房,遥遥便见薛姨妈领着同喜、同贵两个蹙眉而来。

    宝姐姐心下咯噔一声儿,暗忖……莫非又有变故不成?

    当下上前见了礼,那薛姨妈瞧着宝钗叹息一声儿,扭头与三个丫鬟吩咐道:“我们娘儿俩说些体己话儿,你们只管出去耍顽。”

    莺儿等一并应下,便留在外间守着。

    母女两个相携进得正房里,待宝姐姐为薛姨妈斟了茶,那薛姨妈抬眼扫量一眼,蹙眉嗔道:“这回啊……可算随了你的心意了。”

    宝姐姐面上娴静,提着茶壶的手却一颤,忙问:“妈妈这话没头没尾的,什么叫随了我的心意?姨妈如何说的?”

    薛姨妈冷笑一声儿,道:“还能如何说?不过是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唬弄咱们呢。我也知道,如今大姑娘封了妃,你姨妈心气儿高了,只怕瞧不上咱们家的门第,想着另攀高枝呢。”

    宝姐姐便道:“妈妈何必气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如此。”

    薛姨妈叹道:“道理是道理,情分是情分……这道理、情分混在一处,真真儿叫人心烦。”顿了顿,又道:“许是你姨妈也厌烦了,听我说你等不得,竟有撮合你跟远哥儿之意。”

    宝姐姐故作讶然,桌案下的双手却暗自攥紧,心道果然如此!

    就听薛姨妈又道:“我说了大太太那日所为,你姨妈却另有心思,只说待她仔细思量了,再去寻老太太分说分说。”

    寻老太太分说?是了,老太太若开口反对,只怕大太太先前所言就做不得数了。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眼见宝钗不言语,薛姨妈说道:“我的儿,再如何说,也是东跨院先提出来的。你……”

    宝姐姐娴静道:“妈妈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薛姨妈心有不甘,暗忖那小良人惯会风月事,每回都折腾得自个儿欲仙欲死的……若将这般手段用在女儿身上,只怕没几回女儿便要委身于人了,到那时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些话薛姨妈不好说出口,心下一时间五味杂陈。再多留下去,薛姨妈生怕露了行迹,因是交代了一番,干脆起身领了同喜、同贵两个回返。临别又言说薛蟠这些时日愈发恣意,短了拘束,说不得她下晌便要回老宅多住几日。

    宝姐姐自是应下,心下却思量着过几日再去盘账,到时再与陈斯远缱绻缠绵。

    这日未时刚过,薛姨妈果然领着丫鬟、婆子乘车回了老宅。恰逢小抱厦散学,三春一并出来。

    前几日因着二姑娘的婚事,探春、惜春两个生了间隙,这几日虽也聚在一处,却少了往日无话不谈的亲昵。

    探春本要寻机与惜春分说一二,谁知才出了抱夏,惜春便抱了迎春的胳膊道:“二姐姐,你那梅花络子极好,能给我也打一个吗?”

    迎春纳罕于惜春为何突然这般亲近,心下只当她年岁小,不过是一时兴起,便笑着颔首道:“自家姊妹,你既说了,回头儿我给你打一个就是。”

    惜春高兴道:“好,那我要瞧着二姐姐打!”

    当下拖着迎春往缀锦楼而去。

    探春停在抱厦前蹙眉不已,良久方才往王夫人院儿而去——她养在王夫人房里,自是不能短了规矩。

    当下领了侍书、翠墨往王夫人院儿而来,谁知才进东角门,正撞见翘首以盼的赵姨娘。

    探春顿时愈发蹙眉,上前唤了声儿,纳罕道:“姨娘这是等谁呢?”

    赵姨娘摆摆手,赶苍蝇也似将侍书、翠墨赶在一旁,扯了探春到一旁,一指头戳在探春眉心,道:“你个没良心的,不是等你还能等谁?”

    探春怔了下,赶忙道:“姨娘……这个月月例还没放呢。”

    赵姨娘蹙眉道:“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寻你就不能有好事儿?”顿了顿,四下观量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且问你……二姑娘可是真要嫁给远哥儿了?”

    探春实话实说道:“这却不好说……前番只是大太太自说自话,老太太虽没说旁的,可大老爷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就见赵姨娘面上古怪地笑将起来。探春问道:“姨娘笑什么?”

    赵姨娘嘿然道:“既然做不得准,咱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哈?”

    “瞎!你这孩子装哪门子傻?远哥儿才大你五岁,这几年又要用心攻读,这婚事便是定下了,只怕也要下一科过后才好操办。算算到那会子,远哥儿二十,你也十五、六了,可不是正合适?”

    探春万万没想到赵姨娘竟是这般心思。心下又急又羞,顿时面上涨红着,说话也期期艾艾起来:“你……姨娘……别,别乱说!”

    赵姨娘哂笑道:“我乱说?谁不知远哥儿是个好的。诶唷唷,不说来日仕途,单是赚来的银子,只怕库房都堆不下!二姑娘是庶出的,你也是庶出的,瞧模样你比二姑娘还强三分,怎么就比不过她去?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亲姊妹不好争抢,二姑娘是大房的,与咱们隔着房呢!”

    “你,你——”真真儿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探春这会子已然恼了,干脆一顿足,越过赵姨娘就走:“我不与你说了!”

    赵姨娘追了两步,眼看其进了王夫人院儿,紧忙追着道:“回头儿我就与老爷说道说道,你就等着好信儿吧!”

    话音落下,探春不由得越走越快,后头侍书、翠墨两个隐隐听了一耳朵,心下实在不知说赵姨娘什么好,只得快步去追探春。

    探春临到抱厦前方才放缓脚步,探手一摸,只觉面颊滚烫。她比黛玉还小一岁,这会子渐渐知了些人事儿,此前却从未想过哪个具体的男子。

    那赵姨娘浑说一通,反倒惹得探春犯了心思。不觉想起陈斯远来,面上红云愈发显眼。

    金钏儿自抱厦里迎了出来,见探春蹙眉红脸儿,又见侍书、翠墨两个追来,便笑着道:“三姑娘怎么跑来了?太太这会子正与二奶奶说话儿呢,三姑娘只怕要等一会子。”

    探春暗忖正好,便干脆进得抱厦里小坐。待过得一盏茶光景,内中传来一声冷哼,又须臾,才有凤姐儿冷笑而出。见的探春,凤姐儿面上的冷笑顿时转暖,笑着道:“探丫头来了?快进去吧,太太方才还念叨你呢。”

    探春起身应下,别过凤姐儿,这才往正房里来。入得内中抬眼一扫,便见王夫人面沉如水,手上十八子转得飞快,显是正在运气……也不知凤姐儿方才说了什么。

    探春上前规规矩矩见礼,王夫人冷眼扫量一眼,面色这才和缓了几分,略略说过几句家常,便道:“府中下人愈发没个样子,姑娘家的清名又岂是她们能说三道四的?我方才交代了凤丫头,往后再有传闲话的,只管开革出府。你私底下也留意着,有那没起子的嚼老婆舌,只管拿了来,自有我来管教!”

    探春心道,原来是因着二姐姐那些风言风语……当面应下,又留了片刻,方才被王夫人打发出来。

    那王夫人闷坐房中半晌,思量着回头儿便寻个由头将彩霞打发了。还有那赵姨娘母子……有老爷护着,她无凭无据的不好胡乱处置,可整人的法子不是有的是?

    当下点了彩云来,吩咐道:“你去赵姨娘院儿瞧瞧,要是环哥儿回来了,叫他来我房里誊抄一部金刚经。”

    彩云应下,暗忖环老三又倒霉了,紧忙往赵姨娘院儿而去。

    少一时,贾环蔫头耷脑而来,只当是自个儿上回烫伤了宝玉,此番王夫人是存心磋磨。形势不如人,环老三只得闷头抄写经文。

    王夫人心下计较一番,眼看未时过半,拿定了心思便提前往荣庆堂而去。

    一径到得荣庆堂,入得内中见了礼,眼见只湘云在陪着老太太说话儿,王夫人不由纳罕道:“怎么不见宝玉?”

    贾母乐呵呵道:“宝玉本就是个爱热闹的,这前头病了几日,又关了三十三天,心里可不就长草了?方才鸳鸯往怡红院去问了,扫听一番才说宝玉与人出去耍顽了。”

    王夫人略略蹙眉,没说旁的。待落座吃着茶与贾母说过一些家常,贾母就道:“你这些时日也劳累了,今儿个又何必早早儿的来我这儿立规矩?”

    王夫人欠身道:“礼不可废,我既无事,总要来瞧瞧老太太。”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倒是听了一桩事……怎么好似,大嫂有意将迎春许配给远哥儿?”

    贾母便笑着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总要看大老爷怎么说……偏也凑巧,转天大老爷就有事去了津门。我寻思着啊,这迎春也不小了,等大老爷回来,我再与他仔细计较一番。”

    顿了顿,眼见王夫人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贾母便知其有话要说。眼见湘云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倾听,贾母便推了其一把,笑着道:“你也不用守着我,快去寻她们耍顽去吧。”

    湘云乖顺应下,蹦蹦跳跳自去寻宝姐姐去了。

    内中只余贾母与王夫人两个,王夫人便沉吟道:“要说这二姑娘许配给远哥儿,自是极好的。这两个年岁相当,一个要强,一个内秀,相处起来定然和美。说不得大伯、嫂子心下也早盼着敲定此事呢。”

    说者有心,听者自然也听出了话外之音。什么叫大伯、嫂子也盼着?贾母心下一转,顿时暗自蹙眉。

    她为何厌嫌陈斯远?一则拿了个不知来路的婚书,生生将黛玉撬了去。虽说林家家产还是被贾家挪用了大半,可此时过了明路,来日真个儿计较起来,贾家可是要还的。

    另则,此人初来乍到便与两房沆瀣一气,撺掇着两房儿媳合起伙来对付她。于是乎乌家倒了,戴良完了,便是最倚重的赖家如今也苟延残喘。儿媳王夫人担负掌家之名十几年,这二年才真个儿掌了家。

    对这等心思歹毒的小辈,贾母又岂能欢喜得起来?

    儿媳王夫人方才所言,好似极为忌惮此子……莫非是生怕此人娶了迎春,从此一门心思帮着大房,转头再来对付二房?

    两房存的什么心思,又岂能瞒得过人老成精的贾母?老太太自知贾家如今在走下坡路,老国公晚年时定下来东西二府转向耕读传家,不想一场夺嫡之争,惹得最有出息的贾敬避居城外,小一辈里最有才俊的贾珠更是死于非命。

    遍观宁荣二府,哪里还有出彩的子弟?这玉字辈寻不见出彩的,便只能指望下一代的草字辈。

    只是老太太年事已高,如今只想维系了体面,至于往后家中如何,自有后人去操心。即便大房、二房要斗,总要等她阖眼了再说。

    这心思歹毒的陈斯远若是娶了二姑娘,说不得便愈发尽心出谋划策,来日家中岂不要大乱?

    王夫人此时打量着老太太神情,眼见其略略蹙眉,心下便有了数。于是又说道:“再者说,家中又不止迎春一个,老太太总不能厚此薄彼。”

    “哦?”贾母纳罕道:“太太的意思是……不可啊,探春还小着呢。”

    王夫人一怔,心道她哪里会给庶女寻个这般好的姻缘?当下哭笑不得道:“老太太想左了……我是说,这不还有个宝丫头嘛。”

    “宝钗?”贾母顿时一惊,不禁狐疑看过来。

    那王夫人低声道:“算来宝丫头也跟远哥儿年岁相当,二人又多有往来,料想老太太撮合了,断没有不成之理。且薛家什么情形,老太太也知,正缺远哥儿这等能顶门立户的。

    老太太说,这二人凑成一对儿,可不就是天降良缘?”

    王夫人这话明说薛家情形,暗地里说的则是贾家。须知荣国府还欠着人家薛家银钱呢,贾母又不肯掏体己银子填补亏空,虽百般瞧不上薛家母女,可也只敢点戏讥讽,明面上从来不敢说一句重话。

    不然……若她一口否了那劳什子金玉良缘,来日薛家问荣国府讨要银钱该当如何?总不能典房子质地吧,那样一来荣国府哪里还有体面?

    细细思量,这‘多有往来’……岂不是说二人早有私情?且王夫人既敢这么说,必是与薛姨妈计较过了的,想来薛姨妈也极赞同这门亲事?

    如此一来,再没什么金玉良缘,荣国府也不用急着还钱,岂不是一举两得?

    贾母沉吟半晌,这才与王夫人说道:“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既要门当户对,也要二人投缘。你也知大太太向来心直口快,上回她自顾自的便说了,只怕既不曾与大老爷说过,也不曾问过迎春的心意。

    太太既不用看顾宝玉了,这几日便打发人将府中的闲言碎语压一压。二丫头、宝丫头于我心下都是极好的,来日不拘谁与远哥儿结缘,我都只有赞成的份儿。”

    贾母这话滴水不漏,惹得王夫人心下暗骂老狐狸。当下却只好说道:“老太太说的在理,回头儿我打发探丫头问问二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总不好牛不喝水强按头。”

    贾母颔首连连,再不提此事,转而寻了府中大事小情交代了一番,待临近晚饭,这才打发了王夫人。

    王夫人领着金钏儿、玉钏儿两个自荣庆堂后的角门出来,行过粉油大影壁,眼看到得大观园门前,王夫人驻足吩咐玉钏儿:“去将探丫头请来,就说陪我一道儿用晚饭。”

    玉钏儿虽心下纳罕,却闷头应下,扭身便去秋爽斋寻了探春来。

    探春一路问询,自是不曾从玉钏儿口中扫听出什么有用来,于是不禁心下胡乱思忖,想着莫非赵姨娘与自个儿说的话儿传扬了出去?

    探春一路忐忑进得王夫人正房里,却见王夫人慈眉善目,果真是要其一道儿用晚饭。

    一顿晚饭,王夫人嘘寒问暖不说,还特意给探春布了几回菜,惹得探春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只当自个儿素来乖顺,总算入了王夫人的青眼。

    待晚饭撤下,金钏儿奉上茶水来,王夫人这才说道:“你二姐姐这两日如何了?”

    “这……”探春为难道:“我这两日与惜春闹了别扭,就没往缀锦楼去。”

    王夫人讶然道:“你与惜春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好儿的怎么就生分了?”

    探春红着眼圈儿道:“只是因着惜春赞成二姐姐嫁给远大哥,我心下却并不赞同——”顿了顿,又道:“——我心下一直以为此番不过是大太太自说自话,人家远大哥可什么都没说呢。”

    王夫人顿觉熨帖之余,不禁又生出几番提防来。探丫头才多大年纪?这会子就会揣摩自个儿心思了,便是元春这般大时也没这么厉害。假以时日,说不得这探丫头就又是一个贾敏!

    强忍住心下厌嫌,王夫人笑着道:“我的儿,你这话极为在理。实话也不妨说给你听,打从去年我便生了撮合的心思,时常叫了宝丫头与远哥儿来我房中说话。这一来二去,二人虽守着礼,可这心下只怕早就认定了彼此呢。

    这不?我才得闲,你姨妈便急着来说道,我才得知大太太竟抢先要将迎春许配给远哥儿。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亏得大老爷有事儿去了津门,不然转天当面问询,远哥儿要是一口否了,以后叫二姑娘如何做人?”

    探春恍然道:“还有此事?”

    王夫人颔首,忧心忡忡道:“我今儿寻你来,就是想你去探听探听二姑娘的心思……若实在不成,不如求了老太太挡一挡,总好过来日损了清名。”

    探春闻言顿时抿嘴咬了下唇,蹙眉道:“这可不好,说不得大老爷何时就回来了,我须得赶紧寻了二姐姐说道说道去。”

    王夫人心思得逞,便道:“快去快去,小心迟则生变。”

    探春便起身一福,领了两个丫鬟匆匆往缀锦楼而去。

    待到得缀锦楼前,绣橘不由得面色古怪地瞥了探春一眼。惜春、迎春两个说话儿再是谨慎,又怎防得住隔墙之耳?少不得那些体己话儿便被司棋、绣橘听了去,二人自是知道了三姑娘探春并不赞成二姑娘的婚事。

    俗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女子又不用养家糊口,一桩好姻缘便能定下后半辈子是好是坏。探春挡着二姑娘的路,便是挡了司棋、绣橘的路,这两个丫鬟自是对探春心生间隙。

    只是人家是姑娘,她们只是丫鬟,有些话背后能说,当面却不好使眼色。于是乎不咸不淡招呼了声儿,又往楼上通禀了,这才引着探春上了楼。

    这会子邢岫烟回东跨院看望邢忠、邢甄氏去了,内中只迎春、惜春两个在说话儿。

    眼见探春来了,小惜春便蹙眉道:“三姐姐怎么来了?”

    探春张口欲言,扭身又将一应丫鬟都打发了下去,这才凑过来蹙眉道:“二姐姐可想过,若是……若是事有不谐,来日又该如何自处?”

    惜春不明所以,只扭头看向迎春。

    那迎春惨笑一声儿,道:“三妹妹看破不说破,容我多做几日梦不好?”

    惜春这才察觉不对,瞪着眼睛道:“二姐姐……三姐姐,到底怎么了?”

    探春叹息一声,与惜春道:“自古婚嫁之事,都是私底下计较妥当了才会过了明路,那日大太太既不曾与大老爷说过,也不曾与远大哥提起,自顾自便说了此事。四妹妹莫非不知,宝姐姐这一年来与远大哥时常走动?

    方才母亲召见,这才与我说了,敢情去年母亲便撮合着两人时常在其房中说话儿。论先来后到,是宝姐姐先;论远近——”瞥了二姑娘迎春一眼,道:“——只怕也是宝姐姐更近一些。”

    “此时大太太不管不顾的,若来日有变,可叫二姐姐如何做人?”

    惜春听得似懂非懂,又眼见二姐姐兀自愁容惨淡,这才知晓此事严重。于是赶忙道:“那,那,大太太都说了,此事可还有转圜?”

    探春道:“有的,有!”顿了顿,握住二姑娘的手,道:“二姐姐这会子就去求了老太太,只消老太太挡住了大老爷,此事就有缓和的余地。”

    迎春摇头道:“那日便是在老太太跟前说的,连老太太也同意了的——”

    探春抢白道:“母亲先前去了荣庆堂,料想又与老祖宗计较过,二姐姐此时再去,想来老祖宗必会改了心思。”

    迎春看着急切的探春,不禁叹息一声。她好不容易拿定心思追寻自个儿的姻缘,本就落后于人,谁知又有邢夫人来搅局……真真儿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心下凄苦一阵,到底被探春拖着往荣庆堂而去。

    待进得内中,二姑娘哭着扑在贾母膝前,绝口不提陈斯远如何,只说舍不得贾母,想多留两年再嫁。

    贾母不由动了情,也扶着迎春道:“先前大太太说起婚事,我只当是与你计较过的,谁知竟是自作主张。咱们贾家的姑娘又不是寻不着人家,也不差那二年的钱粮,何必早早的嫁做人妇?

    二丫头快起来,你既张了口,我这做祖母的旁的本事没有,自问还护得住自个儿孙女。来日等大老爷回来,我与他亲自说!除非圣人下了旨意,否则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多留你几年!”

    当下祖孙两个抱在一处,好一派祖孙情深,便是连廊檐下的几个丫鬟也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却不知二姑娘哭得是自个儿与陈斯远有缘无分,老太太心下则巴不得陈斯远与宝钗赶快定下亲事,最好明儿个便一并搬出荣国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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