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直透胸膛,刺破肌骨破肉而出。
烈日下,怒目圆瞪的藩台大人将剑柄紧紧握在手中,看着那定远县一点一点垂软在地。
纵是叫利剑穿心而过,可这定远县却未马上咽气,只死死盯着赵安,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莫说定远县难以置信,在场众人又哪个敢相信一个没有王命旗牌的代理藩台敢擅杀一县主官!
便是那有王命旗牌的督抚大员先斩后奏,也仅限剿匪、平叛等紧急事态,非紧急事态纵是有王命旗牌也是不得擅杀地方主官的。
须知,违规擅杀下属按《大清律》当判绞监候!
持王命旗牌违规杀下属则罪加一等,加至斩监候!
一品大员方能“八议”免罪,一品以下除非特赦,否则概莫能免!
因而这一剑于定远县眼中,于在场官吏眼中,死的不仅是无为的定远县,更是手持剑柄违规杀人却面不改色的赵安。
便是老丁、老宋他们在此,恐怕都要哀嚎一声:“完了!你个王八羔子这是在自毁前程!”
对官员的生杀予夺只有老太爷能定,你小子凭什么杀人呢!
纵是老太爷他能饶你一次,御史唾骂的口水也能淹死你。
赵安何尝不知违规杀人的后果,然这人却是不得不杀,不杀难以泄心头恶气,不杀怎么对得起那万千因灾而死的百姓,对得起那为了活命不得不卖儿卖女的百姓们。
清官尚且如此害民,那贪官岂不食人敲髓!
大灾之时,哪容得三思再三思!
不施重典,哪能显菩萨心肠。
“你道本官是个书生杀不得你,本官却是个将首,专杀尔等这帮无能的庸官!”
“噗嗤”一声,赵安将利剑从定远县体内一把抽出,长剑离体瞬间,一股鲜血如箭柱般喷涌而出。
令得赵安不仅满脸鲜血,其套在身上的黄马褂更是被鲜血染红大半。
再看那定远县,身子完全瘫软在地,手脚再无抽搐,当场毙命,死的相当不甘,或者说相当迷茫。
“来人!”
赵安持剑怒吼。
“在!”
百里云龙等人应声上前。
“将这定远县的首级割下悬于城门,以敬效尤!”
杀人之后的赵安于众人眼中哪是什么藩台大人,活脱脱一个凶神。
“嗻!”
几名漕帮亲信二话不说拔刀斩下定远县令首级奔向城门。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再次看呆,藩台大人拔剑杀人是可怕,可这当众割取首级更为可怖。
只见定远县那无头之躯跟关不住的水龙头般,不断往外喷涌鲜血,没一会地上就满是血泊。
胆小之人看都不敢看,胆大之人见了这幕叫人毛骨耸然的画面也是打心底不适。
赵安却是毫无不适,因为更可怕的场景他已经看过无数。
身子猛的转向一众惊恐的定远官吏,沉声说道:“尔等听着,本官擅杀定远县纵是有罪,但只要朝廷一日未革本官顶戴,本官便一日都是尔等上司,尔等若敢不遵本官命令,本官能杀得这定远县,亦能杀得了尔等!谁若不信,大可来试试本官这剑利不利!”
众官吏心惊胆颤,集体噤声,哪个敢说个不字,又哪个敢为死去的县尊喊个冤。
就连那林姓师爷这会都是手脚冰冷,明明骄阳当空,却如身在冰窖。
脑中只一个念头,这安徽的官场来了个异数,当官的不好过,当师爷的更不好过。
见定远县众人不敢吭声,赵安一抬手:“主薄何在!”
“卑职在!”
再次被点名的定远主薄李海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显然是担心盛怒之下的藩台大人再把他一剑戳穿。
毕竟,定远县如今惨状身为县令的陈致远要担大半责任,可他这县令佐贰官难道就没责任么。
真要追究起来,他挨上一剑也不冤。
耳畔传来的年轻藩台大人的声音却是:“身为主薄,你知道你现在要做些什么吗?”
“卑职?”
抬头瞬间,李海文意识到什么,迫不及待点头:“卑职知道,知道!”
“知道还不赶紧去做,若是再有灾民因饿而死,你就到城门楼上去陪那混账县令!”
赵安一摆手,李海文如蒙大赦赶紧带着属员立即救灾,哪敢耽搁半刻功夫。
将染血长剑递还给百里云龙后,赵安这才定了定心神,有县令的下场在,定远县的官吏们再敢消极救灾,亦或借机发财,那当真就是嫌命长了。
县令之死很快就在赈灾营中传播,闻听那个叫他们背什么《弟子规》才能领粥喝的县令叫省里来的大人一剑杀了,营中灾民顿时沸腾起来。
赵安若这时往营中转一圈,恐怕迎接他的除了青天美名外,就是无数掩面嚎哭的激动灾民。
“少君,这县令死有余辜,不过少君若因此人受累被朝廷处置的话,实在是有些冤枉.”
百里云龙多了个心眼,低声建议是不是这县令有可能和白莲邪教勾结。
栽赃陷害的意思。
只要坐实定远县家中私自供奉什么弥勒佛,再安排几个定远县的小吏充当证人,想要再真实些甚至可以找几具“倒尸”冒充被绞杀的白莲教徒,那赵安就不是违规擅杀下属,而是处置了一桩谋逆大案。
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左右定远县令死了,死人怎么可能爬起来喊冤枉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做意图太过明显,所谓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赵安摇了摇头,说一个科举正途进士供奉弥勒佛跟说一个瞎子窃取朝廷机密有什么区别。
就算县令谋反,其勾结的也必定是望族大户,亦或皇族藩王,而不是什么邪教。
白莲这种组织与读书人天生犯冲。
赵安真敢栽赃定远县勾结白莲教,其日后做的每件事都会被老太爷拿放大镜看。
“那怎么办?”
见少君不采纳自己建议,百里云龙不由担忧起来,万一朝廷真因这县令罢了少君的官,甚至将少君锁拿进京问斩,那灾区百姓怎么办,扬州分舵几万弟兄怎么办。
赵安微一沉吟,让百里云龙取来纸笔。
深思熟虑之后,竟提笔于纸上写道:“奴才赵有禄跪奏为灾情紧急诛戮庸吏、未请钧旨擅专行事,伏乞圣鉴事!”
通篇下来竟是主动向老太爷请罪,丝毫不为自个违规举动讳言半句,甚至直言乃一时激愤这才怒而杀人。
因而请朝廷按律处置,杀也好,流也好,他都认了。
与这道专折一同递上京的还有途中写的“日记”,但“日记”内容却不是同专折一同递给老太爷,而是送给和珅。
事已至此,赵安只能寄希望于老太爷没彻底老糊涂,同时寄希望于和珅、福长安能再保他这一回。
专折发出后,回头再看赈灾营虽说不得焕然一新,原本应具备的救济职能却是运转起来。
有工作人员正在紧急熬粥,排队的灾民多到不可计数。
远处城门上悬挂着的定远县令首级则新鲜的很,城门下不少百姓在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只一幕让赵安神情再次凝重,目中杀机再现,竟是营中工作人员在往粥中倒沙子。
一边倒一边用大勺在搅拌。
不是一口锅如此,而是所有大锅皆如此。
很快,负责赈灾营的定远县驿丞范涛被带到了脸色极度难看的赵安面前。
赵安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勺舀了一勺掺着沙子的粥递到范涛面前,不容置疑道:“喝下去!”
范涛犹豫了下,真将这勺沙粥给喝了。
待范涛喝完,赵安冷冷打量其,道:“这粥滋味如何?”
范涛将勺子轻轻放进锅中,小心翼翼道:“大人恐怕是想问卑职为何命人在粥中掺沙吧?”
“既然知道,便说说缘由。”
赵安没直接让人将范涛拿下原因就在于他刚刚当众斩杀县令,却还有人顶风做案往粥中掺沙,要么是大胆的蠢货,要么就是另有因故。
他想听听原因。
范涛忙道:“大人,真灾民饿得只剩一口气在,不管施予他们什么都不会嫌弃,只要能吃饱就行。但若施白粥、净粥,难保有不是灾民的人冒领,如此本应施予灾民的粥便叫不是灾民的人喝了去,看着不过贪图小便宜,可一人贪能受,百人贪能受,千人万人贪,这如何受得了?”
范涛坦言定远县城有数万人,这些大多称不得灾民,但要知道官府在给灾民施粥,这些家中还能支撑的百姓肯定也会来领粥喝,毕竟谁也不知道灾情什么时候结束。
如此一来,本该救命的粥就叫不是濒死之人吃了去,违背了官府救人的初衷,唯有在粥中掺沙或掺其它东西,方能杜绝城中非灾之人冒领。
毕竟,掺了东西的粥可是难以下咽的。
只有饿极之人才会不在乎。
同样,施粮亦是如此。
听完范涛的解释,赵安不禁看向冒着热气的铁锅,再看那密密麻麻等着施粥的灾民,微微点头之后竟是对这范涛道:“今日起,由你暂署定远知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