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霜牙之爪”积极响应赵大人救灾号召,捐输千两纹银!
赵大人有感而发:“如霜牙辈,方读书人楷模。”
凤阳府城。
赵安与被革去代理藩台一职的荆道乾做了正式交接,后者虽被革去安徽代理布政一职,但之前吏部已任他为山东登莱青道,因此在朝廷没有进一步处置前,荆道乾将前往山东就任。
说是交接,其实就是正式接过荆道乾保管的安徽藩台大印,其它布政交接必须完成的钱粮、库储及相关事务一律搁置。
原因是荆道乾代理布政时并没有与在家养病的实任布政陈大文做正式交接,因此其与继任者也谈不上交接。
怀着复杂心情交出代为保管的藩台大印后,荆道乾便将自己近期的“工作日志”交给赵安,日志对于灾区情况描绘的极为详细,已经实施、正在实施的各项救灾条例均列举的清清楚楚,哪里马上要投入钱粮,哪里可以缓一缓,哪里的库粮全发了,哪里只发了三分之一
很务实的一本工作日志,内中不少地方字体写的都很潦草,明显是荆道乾在“调研”时匆忙书写缘故。
单从这本日志来看,荆道乾是个务实官员,可能之前对赈灾这块有过经验,各项应对很有条理。
将自己的工作日志交给赵安,显然是荆道乾这个前任希望年轻的继任者能够迅速了解整个安徽灾情,不致再花时间“调研”。
没办法,灾民等不了“大人”再调查了!
目前安徽受灾最严重的是凤阳、颍州、泗州三地,其中又以凤阳受灾最严重,荆道乾代理布政期间主要就是在凤阳指导救灾,藩司大库和各地调拨的钱粮也大多输送到了凤阳。
只是因为安徽本省过于穷困,加之地方官府效率极其低下,这才导致明明省里已经竭尽所能在救灾,但这灾却是越救越重。
就跟十匹马使劲在拉车,那车却还是磨磨蹭蹭在走似的。
任车夫怎么抽鞭子,就是不动。
最荒唐的就是宿州,明明荆道乾给宿州调拨了三万两白银外加十五万石赈灾粮,可前几天才得知宿州那边发下去的钱粮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其它十分之九都堆在库里没动。
之前宿州方面对这些赈灾钱粮怎么用,用到哪里去,可都是白纸黑字跟代理藩台大人说的头头是道。
结果,账上早就发下去的东西,愣是躺在那里没动,把个荆道乾气的要吐血。
奈何他已被革掉暂署布政一职。
赵安这里也不相信荆道乾对定远县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但那个定远县依旧在行使地方主官权力,境内依旧饿死人,说明荆道乾这人务实归务实,却在大灾大难这些突发状况面前顾虑太多,说白了就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手脚,亦或说拿腐朽的官僚体系毫无办法。
不像赵安这种“愣头青”脑子一热连违规杀人都敢干。
“赵大人,该告诉你的我都写在这册子上了,安徽的百姓就全靠你了。”
说这话时,荆道乾神情虽然复杂,看赵安的眼神却含了一丝敬佩。
敬佩的原因便在于赵安这个继任者还没有拿到藩司大印,就把一县主官人头给摘了。
此事早已传到凤阳,得知消息的官员无不叫这事给吓了一跳,荆道乾更是为之感慨万分,他在救灾期间不是没想过通过处置一些救灾不利官员提高救灾效率,但最终还是选择督促而不是行霹雳手段。
没办法,他没有违规杀人的胆。
敬佩之余对眼前这位曾被人揭发大肆盗卖库粮的年轻继任者也重新审视起来,怀疑那个叫范文同的小吏真是出于私怨诬陷构害上官。
试问,一个为了灾民能搭上自己前程的官员,能坏到哪里去?
心中也有遗憾,就是这个接替自己的年轻人怕也干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没有旨意擅杀地方主官按律可是绞监候。
哪怕这年轻人后台再大能免死罪,这安徽多半是呆不下去了。
大灾之时,主官接连换人,于百姓而言可不是好事。
只这些跟他荆道乾已没关系,各求多福而矣。
照惯例,赵安送前任出城,上车前,荆道乾犹豫了一下,告知继任者一事,那就是淮北地区灾情如此严重原因跟巡抚大人朱珪有脱不开的关系。
原因是朱珪颁布了一道命令,要求各地官府和绿营驻军对灾民进行“围堵封卡”,就是不让灾民百姓出来逃荒,避免局部灾情演变为安徽全省的大灾,继而动摇大清在东南的统治。
从大局来看,朱珪这个命令是合理的,不管哪朝哪代只要灾民大规模出来逃荒,必定引发周边未受灾地区恐慌,也必定导致周边地区粮食紧张,也必定让灾民同当地人势如水火。
若是灾民再被人刻意引导蛊惑,那就应了被赵安所杀的定远知县所言:“灾民必变流民,流民必变暴民。”
明朝末年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为何能在一地迅速卷起蔓延数省的大乱,根子就在这里。
灾民同起义军一样不事生产,人数上万之后便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如果地方官府的应对能力和组织度弱一些,那就会立马被“蝗虫”啃食,从而成为新的灾区,产生新的灾民。
也就是为叛乱者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
朱珪封堵灾民便是想让灾情限制在淮北,不使其向周边扩散,灾民一旦被圈起来就少了乱的危险,官府就能集中资源重点救助。
但朱珪忽视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安徽官场的赈灾效率极低,这就使得原本重点救助的初衷演化为大规模饿死人,能出来逃荒活命的百姓因为官府的强制不得不在家等死,上演一幕幕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赵大人年轻有为,魄力亦不是我这老头子可比,还望赵大人能多为灾民着想,劝说朱大人一二。”
荆道乾轻叹一声上了马车,他能代理安徽布政是朱珪一力举荐的结果,可朱珪这个封堵政策又的确造成大量灾民死亡,于公他当抵制朱珪这道命令,但于私又实是不好反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也不知能干多久的继任者身上了。
送走荆道乾后,赵安回到城中没有着急接见凤阳府一干官员,而是花了半个时辰时间细读荆道乾的工作日志,随后动用藩司大印颁布一条命令。
即各州县自即日起只要是往灾区运粮运物资的,由州县主官自行决断,不必往藩台衙门上报,事后报备即可。
对于民间自发往灾区运送粮食物资的,沿途各地一律放行,不得刁难,若有违者必重处。
同样,灾区各州县凡是为了救灾出台的举措,也一律先行再报。
跟先斩后奏一个道理,以节省公文来回汇报请示的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于当下安徽而言,绝不是一句戏言。
赵安可不希望因为一道道在路上传递的公文令那些本可以马上救活的灾民成为一具具“倒尸”。
大规模、全方位往下放权,本就是救灾的重要手段。
可惜,这个手段直到两百年后才成为普遍现象。
安排完此事后,赵安便叫人通知所有在凤阳府城的官员,无论文武皆来开会。
作为新任暂署藩台,这也是应有之意。
毕竟赵安要靠这些官员来推动落实救灾条款,没有这些官员的配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谈。
凤阳城中最大的官有两个,文官是正四品的凤阳知府李源,武官是正二品的寿春镇总兵丁木三。
开会的目的除了是要和李源落实凤阳府救灾事宜,也是要同这个丁总兵谈一谈绿营调动权。
寿春镇绿营如今执行的是巡抚朱珪的封堵命令,赵安不好在明面上推翻朱珪的政策,便想以防乱为由将绿营职能调整为“防乱加救灾”,这就必须得到总兵丁木三的支持。
然而到了会议召开时间,赵安身边的随员却惊讶发现没有一个凤阳官员前来开会。
知府没来,总兵没来,甚至连不入流的吏员也没来一个。
百里云龙以为派去通知的人把开会时间说错了,特意让人再去通知,结果仍旧没有一个官员前来出席暂署布政使的救灾工作会议。
“凤阳这些官这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吗!岂有此理,我去问个明白!”
百里云龙气的要带人去知府衙门问个明白,纵是少君犯了擅杀地方官的死罪,可朝廷的旨意没下来前,少君依旧是代理藩台大人,凤阳的这帮狗官凭什么这么对少君。
赵安却摆了摆手,冷笑一声道:“不必了,落难凤凰不如鸡,人家敢不来,说明人家有底气,根本不怕我。”
猜都不用猜,凤阳官场“集体”排斥他这个暂署布政使,就是他擅杀定远知县一事的直接副作用。
认定朝廷会严厉处置他,如此,谁会理会一个马上要下台的代理藩台。
这会找上门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丢更大的脸。
因为,赵安现在根本拿凤阳官场没办法。
他手里只有东拼西凑的百余随行人员,毫无威慑力。
不过,这件事也表明朱珪对凤阳的影响力很大,否则凤阳官场再怎么不看好他“赵有禄”,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一点面子都不给的事。
开会连个参会人员都没有,赵安也是叫“将”住了。
凤阳官员的不配合,让他这个代理藩台实际上也被架空,令不出驿站。
似乎,他能做的就是呆在驿站内等候朝廷的处置。
事实也的确如此,赵安在驿站内真就无所事事呆了两天。
期间,除驿站方面保障正常吃穿用度外,没有任何官员前来拜访过他。
第三天,让赵安意外的是有人来看他了。
不是别人,正是江宁布政福昌。
福昌刚从颍州回来,本不想去的,可朝廷让他继续调查范文同被杀一事,无奈只得到颍州跟朱珪碰了个面。
也没查出什么,朱珪那边不仅滴水不漏,还要福昌彻查范文同之死真相,还他朱珪一个清白。
搞的福昌头疼不已,听说赵安被朝廷暂署安徽布政,就赶紧离开颍州前来凤阳打算和“福阿哥”好好商量下怎么结案。
没想半道听说赵安途经定远县时未经请示就把县令给杀了。
吓得他快马加鞭就往凤阳赶,一见赵安就埋怨起来:“老弟,你这回可是做了桩糊涂事噢!那县令岂是老弟说杀就杀的!”
“那定远县害死数万百姓,不杀此人难泄我心头之恨。”
赵安嘴肯定犟啊,打心眼里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福昌一把将其拽到边上,低声道:“糊涂,纵是要杀,你大可行文巡抚衙门让朱珪杀便是,朱珪若不杀你就弹劾朱珪包庇庸官,何必给自己惹这大麻烦,现在好了,这凤阳城还有谁理会老弟?”
想来福昌也知道赵安开会没人来。
赵安无奈:“福大人,看在朝廷和灾民的份上,无论如何您也要拉兄弟一把!”
“你要我怎么拉?”
福昌有点恨铁不成钢,再说他又不是安徽的官,只是因为查案才来的安徽,他就是把唾沫星子说干又能如何。
“福大人好歹是钦差,只要大人您.”
赵安是想借福昌这个钦差虎皮一用,只要福昌配合或多或少也能迷惑一下凤阳城中这帮官员先乖乖听话做事,不然真等朝廷旨意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两天他真是愁死了。
不是为自个仕途发愁,而是为灾区的饥民发愁。
“这样啊,”
福昌虽一直都在力挺赵安,但这回“五福儿”事干的比较糙,他又不是安徽的官,钦差职责也只限调查涉粮案,冒然介入“五福儿”跟安徽官场的斗争,搞不好会被人参上一本。
正犹豫时,驿站大门外“哗哗”来了一群骑马穿黄马褂的侍卫,看着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等驿站众人反应过来就往里冲,待见与福昌站在一起说话的赵安,为首侍卫立时上前道:“谁是赵有禄?”
赵安心中一凛,忙上前道:“我是。”
那侍卫微一点头,一清嗓子:“上谕,赐安徽暂署布政使赵有禄遏必隆刀皇上说了,不管贪官庸官糊涂官,赵大人都可凭此刀先斩后奏!”
话音未落,一柄其貌不扬的腰刀便呈到了赵安面前。
“.”
福昌的表情用文字已经难以形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也就两个字能概括。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