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赵安细细打量手中这把外蒙绿色鲨鱼皮,刀套却是紫色的遏必隆刀。
单以外观来看,这刀有点平平无奇,抽刀来看,也没有那种让人心为之一颤的寒光闪现。
普普通通,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令人拍案称奇之处。
不过虽然对这把刀很陌生,但这把刀的主人遏必隆,赵安还是熟悉的,康熙朝四大辅臣之一嘛。
按福昌的说法这遏必隆刀其实并非遏必隆所有,乃当年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佩刀,太祖曾在辽东以此刀斩杀109名汉人无粮户,国史称为“杀穷鬼”。太祖临终前将此刀赏给了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后被额亦都之子遏必隆继承。
“.遏必隆死后,这把刀收归内务府,当年金川战事失利,皇上便令大学士傅恒持此刀将前线统帅讷亲正法,对了,老弟可知这讷亲是谁?”
福昌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遏必隆刀,眼神羡慕的不得了。
只这等待遇又哪里是他能羡慕得来的,没办法,谁让他不是皇上亲儿子的。
除了“五福儿”,这两江地界还有谁能被皇上如此偏心!
赵安摇了摇头,他哪知道讷亲是谁。
福昌嘿嘿一笑:“讷亲就是遏必隆的孙子。”
赵安一愣:“福大人的意思是说爷爷的刀把孙子的人头给砍了?”
“可不是么!”
福昌激动告诉赵安这把遏必隆刀同皇上的御刀“小神锋”便是大清朝的“尚方宝剑”,凭借此刀什么官赵安都能砍。
因为当初死在这把刀下的讷亲是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处领班军机大臣,位列名臣张廷玉之前。
换言之,遏必隆刀连“首相”都能砍,还有什么官砍不得的!
有了这把刀,安徽的官场在“五福儿”面前都得集体发抖,谁敢说个不字。
“噢?”
福昌的话让赵安不禁再次抽刀细细打量起来,结果这一细看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来了,不仅这刀的份量一下重了起来,连带着赵安体内也莫名有种小宇宙要往雅典娜身上发泄似的。
总之,特别得劲。
尚方宝剑,搁谁不得劲!
妈的,搞的赵安都怀疑自个真是老太爷亲生崽了,要不然老太爷怎么就这么上道,这么挺他的。
不听话的砍,不积极的砍,不老实的砍,不对付的砍,不像话的砍,不忠诚于五福阿哥的也砍
一通乱砍,安徽的困局不仅迎刃而解,且不姓赵它也得姓赵。
瞬间,赵安脸不黄了,精神也不恍惚了,更不犯愁了,很是认真的问了福昌一个专业问题,那就是遏必隆刀同督抚的王命旗牌谁大。
王命旗牌是真实存在的特殊权力凭证,一枚蓝缯织造的令旗与一块椴木金漆牌,正反面均书写满汉双文“令“字并加盖官方印信,性质跟赵安前世的“红头”一号差不多。
央字开头那种。
持有王命旗牌的督抚于地方绝对是生杀予夺的存在,因为本质就是钦差大臣。
问题来了,老太爷赐的遏必隆刀能斩得了督抚的王命旗牌么。
福昌被这个问题问的笑了起来:“王命旗牌有几十个,遏必隆刀却只有一把,老弟说谁大?”
笑容没来由的突然一凝,紧张兮兮道:“老弟你可别昏了头要拿这刀去斩朱珪!”
“怎么会呢。”
赵安不可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他琢磨老太爷再放权给他,最多也就默许他砍一砍四品以下官员,真要拿这刀把朱珪这个从二品的巡抚给砍了,怕是就会有人持“小神锋”过来砍他脑袋了。
遏必隆刀可大不过老太爷的“小神锋”。
朱珪,那可是老太爷留给好儿子嘉庆的辅政大臣,除非老太爷想换人,不然朱珪就倒不了。
话锋一转:“福大人,先前之事.”
未等说完,福昌就拍胸口了:“赴汤蹈火,赴汤蹈火!有什么吩咐,老弟开口就是,我要不办就是小妈养的!”
笑话,皇阿玛都赐遏必隆刀给儿子撑腰了,他福昌再犹豫的话,这大半辈子官饭不就白吃了么。
瞅这架势,灾情结束后五阿哥肯定要再上一个台阶,这时不挺到底还待何时。
未想五阿哥不是要他站台,而是要他放血。
“安徽灾情严重到什么地步,福大人一路过来肯定清楚,皇上虽赐我遏必隆刀,可安徽的百姓要的却是救命的钱粮,没有钱粮皇上就是把小神锋赐给我也没用.”
赵安图穷匕现,希望福昌这个大清最富省份的一把手能够支持他二百万石粮食以及五十万两白银。
按安徽现在的粮价,一百万石就是六七百万两银子,二百万石就是一千多万两。
但按其它地方粮价,也就二百多万两,算上运输成本不会超过三百万两。
江宁布政使司管辖范围是江宁和长江以北的江苏府州县,恰恰都是与安徽接壤的,只要福昌同意,这些接壤的江苏府州县就能立即把粮食运进来,且均是直接支援泗州和凤阳两个重灾区,效果是立竿见影那种。
问题在于户部之前协调江苏、江西给安徽支援了二百多万两白银,江苏这笔款子是江苏布政使司协调的,江宁布政这边并没有得到户部通知,而如此数额的钱粮调动又必须请示户部,不是福昌这个布政使自个能决定的。
说白了,赵安是想让福昌特事特办,绕过户部把钱粮先弄给他救急。
即便是为了救灾,也是冒很大政治上风险的。
若各地布政、督抚都不经请示就将辖区钱粮随意调拨,那还要朝廷干什么?
遇事你们督抚、布政自个商量玩吧。
福昌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借五十万两银子给五阿哥没问题,私下操作即可,但二百万石粮食私下可操作不了,得辖区府州县一起动起来才行。
动静太大,朝廷一旦追问,他很难解释。
毕竟,他爹又不是皇上。
挺五阿哥是想从五阿哥这里得到莫大好处,可不是把自个的乌纱帽给弄丢了。
见福昌迟疑,赵安将遏必隆刀轻轻放下,上前竟是握住人福昌双手,无比诚恳道:“福大人,看在皇上份上这次你怎么都得拉兄弟一把,日后你江宁有事,我安徽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皇上”二字发音明显重了些。
言外之意你这次帮我,那你下次有难我就帮你,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开心。
“这”
看看眼前的五阿哥,看看那把特赐遏必隆刀,再想五阿哥的承诺,福昌不由动了心,踌躇片刻索性把心一横:“那好,只要能帮老弟渡过这次难关,老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粮给老弟凑上!”
“我代安徽的百姓多谢福大人!”
赵安发自肺腑的给福昌深深鞠了一躬,至于福昌如何瞒着朝廷把钱粮运进来则是福昌的事。
老官僚了,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成,福昌这大半辈子也是白混了。
有一就有二。
福昌这次敢瞒着朝廷偷偷往安徽调拨钱粮,下回就敢背着朝廷往安徽偷偷运送军火.
东南互保尚没影,两江互助倒是有了点雏形。
解决完这事,赵安要同京里来的那帮侍卫谈谈,请福昌同他一起见的,因为京里的事福昌熟。
不是都见,而是见带队的那个正四品的二等侍卫。
人来后,福昌先带着笑容问道:“不知贵差尊姓大名,于宫中何处任职?”
面前的是两位藩台大人,其中一位还获赐遏必隆刀,那二等侍卫自是不敢拿架子,恭恭敬敬上前先“叭叭”甩袖行礼,继而说道:“下官庆遥,养鹰狗处二等侍卫,皇上口谕要下官于赵大人身边临时听用。”
“养鹰狗处”顾名思义就是负责管理皇家狩猎所需猎鹰与猎犬饲养事务,负责人官称“鹰狗总统”,下面的管理人员多由宗室侍卫担任。
宗室侍卫始于康熙年间,雍正年间定制额缺九十人,由宗人府会同领侍卫内大臣从宗室子弟中拣选补授。
故而福昌不由多问了一句:“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是宗室出身?”
庆遥点了点头:“不瞒大人,下官乃恭亲王之后,身上有个奉恩将军的爵。”
第一代恭亲王常宁是顺治第五子、康熙的弟弟,常宁死后由其子息袭承,后不知何故恭亲王降等为镇国公,故又称承公府。
赵安知道的恭亲王鬼子六是道光儿子,和这个恭亲王无任何关系。
奉恩将军则是清朝宗室最低等的爵位,仅比闲散宗室好一些,相当于四品武官。
看起来庆遥就是个混的不太好的黄带子,不然也不至于被选在鹰狗处任职。
宫中侍卫任职真正有前途的是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这两个岗位出来的侍卫大多官至一二品,其它岗位出来的除非有大机缘,否则多是四五品。
庆遥带来的八名侍卫皆是养鹰狗处的,除了庆遥这个正四品的二等侍卫,还有两个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其余都是正六品的蓝翎侍卫。
说是老太爷口谕让这帮鹰狗侍卫在赵安身边听用,实际是和珅的安排。
此举,无非是想给赵安壮声势。
即便没有遏必隆刀,单八个身穿黄马褂的宫中侍卫往那一站,对地方官也是莫大的震慑。
“庆大人一行打京里远道而来辛苦,赵大人为官清廉身上可没多余的银钱于诸位,我且替赵大人垫一下,还望庆大人莫要嫌弃,拿去与弟兄们分了。”
福昌面带微笑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在庆遥手中,庆遥低头一看心中不禁一突,竟是张三千两的银票。
别看他身上有个奉恩将军爵位,可一年能领取的俸禄也就110两,加上在鹰狗处任职的工资合一块一年也就不到200两。
这点钱搁汉人百姓是足够用的,但对于旗人尤其宗室子弟而言压根不够用,因为宗室子弟有个“架子”,为了维护这个“架子”每年要不少开支。
结果就是面子过得去,里子穷得叮当响。
那些没爵位的闲散宗室更惨,有的混的都不如那帮包衣,因此对朝廷不满的宗室子弟大有人在。
三千两银子就算和一起过来的弟兄们分,落在兜中的至少也有五百两,这就相当于庆遥两年半的工资收入,可不把庆遥激动坏了么。
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赵安看了眼替他做人情的福昌,只微微点头并无他言。
以二人之间的关系,区区三千两也要言谢的话,那这份友谊也太不值钱了。
正欲开口说几句,无非是希望庆遥一行侍卫能和他这个代理藩台保持良好关系,大家一起把工作做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
外面却是传来动静,竟是收到风声的凤阳官员们火急火了赶来驿站。
第一个赶到的就是凤阳知府李源,紧随其后的是慌的连鞋子都穿错了的寿春镇总兵丁木三。
一众官员却被侍立在驿站大门的侍卫们给拦住,赵安交待过,未经他允许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黄马褂们给凤阳官员的威慑太大,以致于凤阳知府李源的脸都白了,想打听黄马褂们来做什么,结果黄马褂们却是无人理会他这个知府大人。
赵安在福昌、庆遥陪同下来到大门,瞥了眼神色各异的一众凤阳官员,视线落在身穿正四品官服的李源脸上,声音很是平静道:“凤阳府,本官召你议事,你为何不来?”
“这”
李源一时难以回答,其他官员也是纷纷低头,有两个官员见黄马褂们对犯了事的代理藩台十分敬重,心知不妙,不禁埋怨起不让他们过来开会的知府大人。
寿春镇总兵丁木三与藩台没有隶属关系,其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是巡抚朱珪上任后提拔的,属朱珪一党。
如此,哪里会来参加藩台召开的会议,况还是个马上要完蛋的藩台。
见李源吱吱唔唔,赵安微哼一声随手一指凤阳同知:“按大清律令,无故不应上官召见如何处置?”
那同知愣住,硬着头皮道:“回大人话,按《吏部处分则例》,无故不应上官者,可由上官向吏部提出议处,或严议,或察议。”
“严议”即加重处罚,“察议”则减轻处罚。
初犯者,一般是扣工资,降待遇。
屡犯者,革职,刑部问罪。
赵安点了点头,忽的问那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寿春镇总兵丁木三:“军法延期不至者,当定何罪?”
“啊?”
丁木三也是吱唔半天,奈何在赵安又一次逼问下只得说道:“照军法,延期不至者,当判斩立决。”
话音刚落,就见赵安怒喝一声:“庆遥何在!”
庆遥立时上前一步喝应:“下官在!”
赵安随手一摆:“灾情如军情,灾议如军议,救灾不利如发兵不利,着尔将这凤阳府与寿春总兵给本官砍了!”
“嗻!”
庆遥手势一打,几个鹰狗侍卫就冲上前将知府、总兵按住,这一幕可把众官员吓坏了。
那凤阳知府李源更是情急之下大叫:“赵有禄,你一暂署布政凭什么杀我!”
“凭什么?”
赵安接过福昌递上的长刀当众展示,冷冷说道:“就凭这把遏必隆刀!”
遏必隆刀?!
正准备和李源一同质问的总兵丁木三提到嗓子眼的怒吼瞬间止住,死死盯着赵安手中的长刀,眼神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