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刀于本朝虽只用过一次,但人皆知那是大清的尚方宝剑,是大清皇权的象征,持此刀者如皇帝亲临,谁敢造次?
丁木三纵是贵为二品绿营总兵,在遏必隆刀面前也不够看,莫说质问赵安有没有资格杀他,此刻便是连说话的勇气都给震没了。
遏必隆刀?
皇上把遏必隆刀赐给赵有禄了!
在场一众官员无不惊骇,哪个敢直视手持“尚方宝剑”的赵安,再想先前被这二五愣子擅杀的定远县令,明明头顶烈日当空,偏是手脚寒的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横空出世的遏必隆刀如同大清至宝将驿站周围空气凝固为一块无比沉重的铅块,压得在场所有官员喘不过气。
恐惧更令得丁总兵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身躯看着尽管无比魁梧却如筛糠般抖动,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其额头、鼻梁往下滴落。
两手被缚的总兵大人根本无法擦拭脸上的汗水,以致眼睛都被泪水所模糊,渐渐看那遏必隆刀竟变得扭曲起来。
好像在燃烧,又好像在泛着腾腾热气,又好像一条毒蛇在朝他呲呲吐着信子。
有个后赶来的附廓县丞还没等喘口气,就见前面“祭”出遏必隆刀要杀知府和总兵,愣了那么几个呼吸功夫本能便要掉头回去,免得受无枉之灾,未想刚挪步后面就有几名巡兵将他给拦住。
百里云龙阴侧侧看着这县丞:“这位大人去哪?”
“我”
该县丞头大如牛,知躲不过只得提心吊胆退了回去,于人群后面紧缩脖子,身子也弯的不能再弯,从前面看去似乎没这人般。
再看站在其前面的一位知府衙门属官,两腿倒是没发抖,就是地上多了一滩水迹。
裤子也是湿的。
不知是太热出的汗,还是叫吓的失了禁。
然一众同僚却没人讥笑这人,因为大伙都好不到哪去。
便是知府李源这会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要知道皇上会赐胆大包天的赵有禄遏必隆刀,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将其晾在驿站。
这下好了,叫人家拿住由头砍杀于他,到哪说理去。
赵安不是吓唬凤阳城中这一文一武两个头头,而是真要拿这二人脑袋好生震一震安徽官场。
两世为人的他并不好杀,然却知杀人立威是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威慑办法。
安徽局面此时便如一团乱麻,唯有快刀斩乱麻。
所谓慈不掌兵的道理同样应用于官场之上。
大乱就得大治,大治就得重典。
封建王朝的青天大老爷们,哪个不是上任就杀人。
福昌在边上瞧着没吭声,知道“五福儿”老弟这是要杀人立威、敲山震虎,搞一搞安徽的吏治,树立其在安徽官场的绝对权威。
应该的,毕竟能不能去代转正除了救灾表现外,也得看安徽官场的支持力度。
这要是整个安徽官场不支持“五福儿”老弟,就不是能不能转正,而是能不能呆下去了。
先前皇上没赐遏必隆刀,凤阳的官员不就连“五福儿”的会都不来开么。
在福昌看来,以遏必隆刀的“威力”处斩一个救灾不利的四品知府完全没有问题,反正先斩后奏,事后再搜罗些这知府贪赃枉法的证据,三法司复核都没问题。
不过那寿春镇总兵是从二品的官,且与布政没有隶属关系,动用遏必隆刀将之处斩似乎有些不妥,且可能引发绿营兵乱。
眼下救灾乃首重,这要再闹出兵乱的话,那麻烦就大了,纵是“五福儿”有皇阿玛撑腰怕也难以跟朝廷交待。
轻重缓急,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年轻人仗着后台做事急燥些可以理解,但作为老大哥,福昌还是要起一点良师益友作用的。
不管怎么说,他吃过的盐都比五阿哥吃过的饭要多。
光一个稳字,就是多少人琢磨不透的道理。
念及此处,福昌便想出面做个“和事佬”,只其身子刚动,耳畔却传来“五福儿”老弟的声音:“福大人不必劝我,我意已决,今日定借这二人脑袋一用,否则这安徽的官便不知我的厉害!不知我厉害,如何能为我所用?”
福昌听后无奈放弃劝说,只低声道:“绿营之中多奸滑之徒,老弟不可不防。”
“无妨,我早有准备,若绿营生乱正好借机整肃营治。”
赵安说的准备自是指正从天长向凤阳赶来的徐霖部,倘寿春镇绿营真因总兵之死哗变,便以徐霖部镇压,继而腾笼换鸟直接把寿春镇兵员花名册给换掉,两千漕帮子弟就地使用安徽的身份证。
张三变李四,李四变王二麻子。
反正安徽全省的户籍造册都归赵安管。
就是老太爷想将全家户口迁到安徽来,也得赵安点头。
徐霖部虽只两千人,但乃是漕帮精选的青壮,且平日便是有组织之力量,战斗力绝不会差于绿营。
当日徐霖在高邮湖便领着帮众用竹篙大败过漕标亲兵,而漕标亲兵乃漕运总督直属的亲兵,论战斗力的话可比安徽绿营高的太多。
再者,寿春镇虽有六千多绿营兵,然并非驻扎在一处,而是分布在淮北各地,真有丁木三的亲信为之叫屈率众哗乱,能够影响的最多也就千余人,甚至可能响应者寥寥无几。
毕竟,眼下的绿营是喝兵血的重灾区,底层营兵过的跟前明的军户差不多。
弄不好杀了丁木三这个总兵还能得到绿营底层士卒的欢呼与支持。
真就兵乱,赵安亦有足够底气镇压。
见赵安都这么说了,福昌微叹一声不再多言。
年轻人嘛,该闯还是要闯的嘛。
别说,五福儿还真有点他皇阿玛的气魄和格局,不愧是龙种啊。
“速将二贼拖下去砍了!”
赵安手中遏必隆刀朝虚空一扬,众侍卫忙将那凤阳知府李源、总兵丁木三往外拖去。
眼看穿黄马褂的侍卫真要将自己砍了,吓的已经手足发软的知府李源情急之下大叫:“纵是下官有怠慢不周之罪,依《吏部处分则例》,大人您可向吏部参劾!无论严议、察议,下官甘愿领受!可大人这般不经三司过审便要斩杀下官,下官不服!”
李源的嘶吼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原本吓得魂飞魄散的丁木三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也猛地挣脱侍卫钳制,嘶声吼道:“赵大人!我不过来迟而已,就算有罪,也罪不当死!”
“不服?罪不当死?”
赵安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侍卫莫急着拖人,走到那凤阳知府面前深深看向对方,眼神锐利如刀,看的那凤阳知府李源下意识一个寒颤。
“凤阳府,抬起头来!告诉本官,自去岁灾象初显至今数月,你这凤阳府治下究竟饿死了多少黎民百姓!”
赵安的声音无比愤怒,如雷霆万钧般质问。
“这”
李源嘴唇哆嗦,脑中一片空白。
凤阳府死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每天都有人死,也知道城外乡野有些地方尸骸枕藉,可具体死了多少人,他真的不知道。
官方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统计数据,府里没统计,县里也没统计,但所有人都知道死了很多人。
可没有数据就没有死人。
县里不往府里报,府里不往省里报,这才有朱珪给朝廷奏报中所言的“部分地区严重,但总体可控”,饿死人也属个例,不能以偏概全。
“不知道?”
赵安微哼一声,视线转向旁边的丁木三,目光如冰锥,“丁总兵!你寿春镇兵丁遍布凤阳境内,你告诉我!灾民流徙,饿殍遍野之际,这凤阳可曾有人相食的惨绝人寰之事发生?又有多少灾民是被你的兵堵在家里活活饿死的!”
“我,我”
丁木三刚想抬头解释,却被赵安杀人般的目光骇的再度浑身一僵。
别的地方他或许不清楚,可眼皮底下的凤阳灾民惨状他哪里会不知道,但这些惨状他选择默不作声,甚至严令不得外传。
也是,救灾是文官的事,跟他这个武将有什么关系?
巡抚大人的军令他可是毫不犹豫执行的,若不是他麾下的绿营兵在各处封堵围卡,怕上百万灾民如蝗虫大军般啃食四野,哪还轮得到你这毛头小子在这拿遏必隆刀喊打喊杀的。
真要论起来,他有功无过!
可有功无过四个字却怎么也无法从他口中喊出来,因为下面曾经报上来的那些可怕画面让他不得不保持沉默。
李源也在沉默,二人的沉默如同死寂深渊。
无论他们如何辩解,凤阳都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什么不服,什么罪不至死,都如同跳梁小丑最后的哀鸣。
“一个不知道,一个说不出,荒唐,可笑!”
赵安微微摇头,右手轻轻一抬,“庆遥,皇上说什么了。”
“回赵大人话!”
庆遥的声音很大,“皇上说,安徽的官不管是庸官、贪官还是糊涂官,赵大人都可以用遏必隆刀把人砍了,大胆砍,天塌不下来!”
“听到没有,是皇上让本官砍你们这帮庸官贪官糊涂官的!”
话音刚落,抽出一半的遏必隆刀完全出鞘,于半空中寒光一闪狠狠挥落,伴随刀刃入肉声,人群发出惊呼,继而就见凤阳知府的脑袋滚落在地。
落地之时,双眼犹睁,尽显茫然。
太快,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凤阳府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还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躯,意识产生的瞬间,双目瞳孔炸裂般放大。
我真的被砍了?!
“按住!”
庆遥一声令下,几名侍卫死死按住总兵丁木三的手脚,庆遥更是将总兵大人的辫子往前拽去,这一动作迫使总兵大人的脑袋不受控制向前探去,露出长且白的脖子。
赵安二话不说双手持刀用力斩下,根本不给丁木三哀嚎讨饶的机会。
“噗嗤”一声,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血泊之中,脑袋不偏不倚滚落在福昌脚下。
福大人跟见了鬼似的一哆嗦,本能往后退了几步,继而意识不妥,又硬着头皮往前踱了几步,居高临下扫视那帮被吓破了胆的凤阳官吏们,只无人知道福大人的心这会跳的比什么都快,快到福大人随时都能晕过去。
惊呼的人群此时鸦雀无声,有的只是那不住颤抖的身躯,以及一张张面无人色的脸庞。
这会,只怕能站起来的官员不会超过半数。
命人将李源和丁木三的尸体抬走后,赵安环顾一众肉眼能清晰看出在发抖的凤阳官员们,一字一句道:“自即日起,凤阳若再饿死一人,本官便把尔等这帮混账东西丢进那赈灾的大锅里烹了,拿尔等血肉骨头去填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肚肠!”
不能再死人,是赵安给凤阳官员,也是给安徽全省官员的红线。
谁越过这条红线,谁就该死。
他既决心当“赵剃头”,就不会刀下留情。
凤阳官吏们叫这话震住,福昌也叫这话震住,望着手持还在滴血的遏必隆刀的“五福儿”,福大人不禁想到一句古诗:“生子当如孙仲谋。”
回江宁的路上,陈师爷很是为难,因为大人吩咐他回去后给安徽调拨两百万石粮食,不仅要瞒着朝廷,还得把账做的漂亮。
这账怎么做?
地方留存的钱粮只有两成,把藩库跟地方库全调出来也不够啊,就算勉强凑够秘密调给安徽,本省怎么办?
明年官吏们的工资怎么发?地方上的常规维修工程资金又从哪来?
很麻烦的。
“先生多费点心,旧管应收可改为新收,新收改为明年的,把总账打成若干小账,叫江北那些府州县都领些去,另外再叫地方临时开支一些报到省里批了就是。”
福昌一直在闭目,不是养神,而是叫那颗总兵脑袋给吓的心里有了阴影。
既然答应了“五福儿”,那两百万石粮食他肯定要凑出来。
想不被朝廷发现,办法只有一个,无非在账上做手脚。
两百万石粮食是吓人,可要是几万石几万石的报账做账,再给些合理名义,那就瞧不出什么了。
“实在不够,就把明年截留的应支先用了。对了,赵大人请我帮个忙,回去后你把咱们藩库存银从那几家转出来全存进咸丰行。”
说完,福昌把眼睛又闭了。
“咸丰行?”
陈师爷愣了下,没听过江宁有这号钱庄啊,迟疑了下不禁询问这咸丰行莫不成跟赵大人有关。
福昌没说话。
不否认就是默认。
陈师爷心中有数了,这咸丰行肯定是赵大人开的,他安徽的藩司存银入了咸丰行,江宁的藩司存银要也入了咸丰行,这咸丰行不立马就成了两江第一大银号?
纵是赵大人是“五福儿”,事关一省财政的大事,自家大人却毫不保留的配合,是不是有些过于大方了。
福大人的眼睛忽的又睁开了,看着心里犯嘀咕的陈师爷,淡淡说道:“咱们江宁今后要紧跟安徽,错不了的。”
翻译一下,就是江宁要永远忠诚于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