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阴风飒飒,鬼气森森。
有一阵迫人冷意沉沉自天中泻下,似是无孔不入般,叫人不寒而栗!
此时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正中的,唯是一个丰姿俊爽、举止安祥的俊美男子。
陈白唇角微微带着一丝笑,脸上现出一股自信从容之意,似场中局势尽在他的把控之中。
在黯黯天光下,他头上那枚束发的玉钗显得更是光华莹亮,清透欲透,虽不知是有何功用,但其中隐隐透出的那一缕凌厉杀意,叫阴若华都是不由正色。
“陈白……”
阴若华瞳孔微缩。
玉宸曾经的十大弟子之首,钦罗岛主人,曾被君尧特意赐下了自己的出行仪仗,名传东州的修道伟器。
同样也是如今先天魔宗的堂堂真传,陈玉枢最为宠爱的子嗣之一,浊淮相的隔代传人,豢人经的又一位经主!
此时觉察到阴若华视线看来,陈白略一垂眸,含笑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将目光落到陈珩身上,轻轻拍了拍手,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弟弟,听闻你在寻我,如你所愿,今番我来了。”
陈白稍一侧目,身周那群本是躁动不已,急欲噬人的鬼魔身躯一僵,齐齐将头恭顺一低,陡然安静了下去。
他声音饶有兴致:
“并非顾漪,这回换成是血河宗的阴若华了吗?看来你与我一般,亦是个风流中人呵。
那你我二人把酒畅谈一番,聊聊雪月风花又怎么不好?兴许我还能教你两招父亲当年的手段,本是同根所生,又何必以刀斧来苦苦相逼?”
陈珩淡声道:
“死到临头,只有这些废话要留下吗?”
“死到临头,我看倒不然……你若是全盛时候,为兄的确要忌惮你几分,毕竟能斩灭父亲那具神降身的,又岂是易与之辈?”
陈白目光俯视下来,声音隆隆震动云穹:
“不过如今你元气未复,远不是全盛时候!
见我至此,非仅不避,还要执意同我交锋?”
话到这时,陈白莫名摇一摇头,似想起了什么,讽道:
“你和道子……似你们这些人,倒是如出一辙的托大自傲、也固执己见,总以为能理顺世间诸事,知晓前处是死路,却还要不肯退让。
而天地万机,成败兴亡,莫能逃乎数。
虚空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唯有顺天应人,才能不堕尘劫,平地飞升。
明知不可为而执意为之,这并非智举,而是愚行!”
“在我面前,你也敢提起道子?”
陈珩眼帘一动,脸上显而易见的浮出一抹杀意。
“这是我跟随在父亲身旁多年来悟出的道理,实话说来,当初道子若是肯停下那门《白水大魔灵诅秘咒》,说不定我就会安分留在玉宸,然后老老实实当个玄门真传?
但可惜了,偏偏事不遂人愿……”
陈白遗憾摇头,此话倒的确是出自真心。
当初陈白他之所以悍然叛出玉宸,一来是为陈玉枢开出的厚利所惑。
毕竟有《豢人经》这等真正仙经在前,九州四海内,能够按捺住心动,倒也的确是不多。
至于二来,便也是陈白忧虑君尧坐化之后,他在门中得罪之人太多,恐失去背后靠山,将被刻意针对。
故而他才会倒向陈玉枢一方,为自己寻了个依仗。
而眼下陈珩与陈白虽只是言语相对,双方并未急着动手。
但一股紧张气氛却是在场中弥散开,叫其余人不好动作,都在暗暗凝神戒备。
“看来今日,是注定有一战了……”
又过得片刻,陈白一叹:
“不过陈珩,我的弟弟,我既知晓你对我怀有杀心,那今日主动前来见你,又怎会不做应对呢?
父亲曾有言,圣人行事,当如雷动风举,毕力以赴,不发则以,发之则以雷霆万钧之势!
这句告诫,我陈白一直是谨记于心的。”
说完后,陈白话锋一转,看向另一处:
“不必掩饰了,陈珩已是对你起了疑心,再藏下去也无用,反而会在接下来的斗法里自束手脚。”
“这便起疑心了?”
阴若华听得有人接口。
她循声看去,见本是手捏印诀,眼露戒备之色的张平阿忽大笑了起来,对陈白道:
“陈白,今番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了,待得回宗之后,那只‘常朝上鼎’你需借我一用!”
“我还未能真正坐实淮浊相隔代传人的名头,以‘常朝上鼎’的脾性,怎会听凭我吩咐?”陈白摇头:
“陈某尽力而为罢。”
“张平阿?你分明已经签了法契,如此行事,就不怕遭来反噬吗?”
阴若华见状先是一凛,但很快便也将心中那份错愕收起,沉声道。
“转度图轴……这是载于《琅嬛秘笈》中的一类秘器,若是将之覆于契书之上,便可蒙蔽天公感应。
而为了应对今日局面,早在先天魔宗时,陈真人便自元师手里讨来了一张,真是好算计!”
此刻幽幽出声的并非张平阿,也非陈白。
而是不知何时现身在云空之上,身裹焰光,正轻轻击节赞叹的灵寿明。
“至于陈真人与张真人往日的仇怨,在大势面前,这又算得什么?”
灵寿明轻声感慨道。
“又来一位?还是灵寿明?”
阴若华玉容已是微微变色。
……
……
陈白、灵寿明,再加上一位张平阿——
如此阵营,已远不是她能应付的了,单一个张平阿,便能将阴若华给暂且拖住。
更莫说那凶名远播的灵寿明,甚至是更强出一筹,连余黄裳亦无法等闲视之的陈白!
在阴若华看来,若陈珩在全盛时候,或不需自己援手,他也可应付这一处。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陈珩元气未复时,陈白竟与灵寿明联袂而至,达成了默契,且本属己方的张平阿还悍然反水,叫局势更坏。
如此一来……
在阴若华暗暗心惊,灵寿明正感慨《琅嬛秘笈》的玄妙之时。
陈白心下倒不如面上看去的那般写意,暗暗摇头。
如灵寿明所言,他与张平阿在先前虽有不快,但后来随着陈玉枢道业愈隆,双方也早在暗中化干戈为玉帛了。
正因猜得了在丹元大会上,陈珩或会在此事上面做文章,陈白也是提前拿出了“转度图轴”,与张平阿达成了协定。
虽后续发展的确是陈白所预想的那般,陈珩果真生起了拉拢张平阿之心。
但陈白付出“转度图轴”这等大代价,绝非是仅叫一个手段寻常的张平阿站至己方阵营。
他真正打算,是欲在斗战正酣时,由张平阿反戈一击,在里应外合之下,将陈珩给突兀重创!
唯有如此,陈白才自觉是谋划做成,不费一番辛苦!
可奈何陈白甫一现身,陈珩便莫名对张平阿有了警惕之心,在暗中戒备。
为防张平阿被陈珩先行除去,陈白也只得提早揭破这事。
“不愧为玉宸的斗法胜,如此心术机变,在我生平所遇的敌手中,的确少有。
不过唯有这等人物,才配是父亲的人劫,若是太轻易得手,我反要疑心陈珩是否另有盘算了……”
陈白心中一叹,尔后在察得了陈珩脸上那隐隐的凝重之色,他心情难免稍为之一畅。
事态能发展到眼下之地步,着实是一环扣一环了,其中绝离不开灵寿明与周瑛的出力。
尤其是后者的那千里附神之法,更是在居中串联时候,立了大功。
灵寿明、周瑛固然是别有所求,但如果不是看在陈白情面上,换做旁人,怕也难说。
“可惜了,周瑛、岑缇这两人太过求稳,不到即将尘埃落定时候,并不出面,不过既拉拢了灵寿明,有这位相帮,已是足够了!”
陈白心下在转过这个念头,也不多想,只是看向陈珩,口中激道:
“陈珩,如此局势,已不是你这个法力未复之人能应对的,我可给你一个体面,自行从图中出去罢。”
灵寿明点一点头,也是言道:
“说来我还要谢过陈真人,逐去了王修、谢坦、司马琇这几位,省去了后续麻烦,但受人之托,今日不得不冒犯了。
左右陈真人已得了铜鱼,注定有前十之位,眼下退去,其实也并不损什么。”
陈珩微微一笑,大袖一卷,神情从容回道:
“只凭你们也配?可还有其他人,不妨一并唤出来罢。”
灵寿明皱了皱眉。
陈白则是摇头道:
“若非是为了求稳,以你眼下情形,我都不需将灵真人请来援手,陈珩,你以为我是王修、司马琇之流?
陈某这真传之位,远比你想得还更要稳!”
话音方落,云空中忽轰隆一震,陈白上前一步,扬手一掌,带起漫天黄光,向下骤然压落!
灵寿明沉吸口气,也是发起溟濛烟气,配合陈白的攻势,锁住了陈珩去处,逼得他只能正面相对。
两位上品金丹将法力毫无保留放出,立使灵机暴涌,轰隆巨响连绵不绝。
好似有万象踩踏而来般,叫四围山峰崩裂,刺耳欲聋!
这是陈白见陈珩法力未复,要以法力来堂堂正正压他一头,其中并无什么变化玄机。
若是陈珩并不敢应对,要抽身而退,陈白便也顺势占了先机,可以一步步将斗法节奏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早在陈珩、君尧这些人之前,得有斗法胜之名,更为九州诸真齐齐默许这尊号的。
并非旁人,而是陈玉枢!
在那个堂皇大世,无论是乔玉璧、贾戎、西门菡,还是王翼、元藏霸、申毓明、常隆等。
这些如今八派六宗高高在上的殿主乃至掌门至尊,皆是不敌陈玉枢风头,在他的光辉朗照之下,难免要黯然失色!
而陈白自入了先天魔宗后,便得陈玉枢悉心栽培,得授诸般玄妙,迄今为止,陈白自诩已有了陈玉枢年轻时的七分火候。
除了寥寥那几位外,他陈白也是可以横推九州金丹,鲜有敌手!
事实上,陈白除了内应张平阿外,只是请动了灵寿明这位老牌金丹,这其中固然有周瑛神通无法覆笼太远,难联络到其他人,或旁人懒得来淌这浑水的缘由。
可深究起来,却也是陈白自信可以拿下元气未复的陈珩。
请来灵寿明,也不过是再多出层保障罢。
只刹那功夫,陈白与灵寿明放出的攻势便与陈珩法力撞上,但却似碰得了一睹硬墙般,黄光与烟气被弹开,当空爆碎!
一时间,陈珩竟是不闪不避,同样选择硬拼法力。
“他已如此情形了,怎还敢比拼法力?一品金丹究竟是有多深的底蕴?”
见得这幕,被阴若华截住的张平阿眼瞳一缩,脑中难免闪过流沙山斗法的那一幕幕,心中惊异。
而想起自己被放出了那道疑似幽冥真水的神通后,陈珩当时眸光莫名,张平阿更是不安,后背隐有一股寒意生起。
但此时张平阿并来不及示警。
事实上自陈白一现身起,张平阿便被一股凛凛剑意盯上,这也是他一直为何鲜有出言的缘由。
直过得半刻钟功夫,这三人的法力拼斗才暂且一止,响动停歇。
觉察到是陈珩主动收手,不再硬撼,显然是有保留元气之意。
陈白还未得及欣喜,便有一道势欲劈天的剑光纵出,幸亏陈白早早放出了鬼魔提防,才未被斩实。
可被犀利剑光来回一搅,在血肉纷飞之下,陈白前面也是空门大露,再无任何阻拦。
“起!”
这等时候,已是无暇将剩下鬼魔调来护身。
陈白匆匆起了神通,两肩窜出一层厚浊光幕。
却才刚显形,就被剑光“噗呲”斩破,如割软泥!
仅眨眼间,剑光接连闪动了五回,陈白也是连运起了五次神通。
而在最后时刻,剑光倏尔无踪。
取而代之,则是一只如天岳压来般的拳头!
这一拳还未落下,四围虚空便沉沉震荡起来,巨大气浪滚滚扩出,磅礴血气近乎凝成了实质,鸣声震天!
如此距离,便是再运起神通,也来不及了。
陈白眸光狠厉,右臂抬起,同陈珩正正对了一拳!
轰隆!
群山震动,草木倒伏。
在纷飞的浓烈烟尘中,陈白身形倒飞出数百丈外,怒吼一发力,才终定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