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寂静三更天。
晴雯推开门扉,小声说道:
“爷,锦衣卫下属夜半拜访。”
“我知道了。”贾环从床榻起身,枕边的薛宝钗服侍他穿衣。
须臾,贾环来到仪门。
水上漂来回踱步,满脸愁绪。
一见老大,他焦急道:
“大人,江南出祸事了!”
“江南康安房千户卫所……”
水上漂艰难蠕动嘴唇,颤声道:
“一千四百八十七位同僚悉数被残害,身首异处,包括诸葛千户,头悬飞檐。”
几乎是瞬间,贾环怒火汹涌,目光寒意森森。
水上漂强忍悲愤,恨声道:
“江南织造局焚烧殆尽,内宦惨不忍睹。”
“白莲教教主放话,倘若朝廷中枢不联合剥夺老大的职权,他会让江南生灵涂炭,鸡犬不留。”
贾环脸上笼罩着滔天愤怒,仰头盯着夜空许久,片刻后遏制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他知道愤怒没有半点意义,该做的是将狺狺狂吠者千刀万剐!
“老大。”水上漂眼里尽是阴霾,低声说:
“最迟清晨,朝堂会收到急报,届时舆论鼎沸。”
召开大朝会披上金色飞鱼服才过三天,天下官员还在京师,恶獠就来这一出,摆明了想把老大架在火坑上。
贾环沉声命令:
“让欧阳老徐秀才双鞭他们立刻上衙,我在官署等着!”
水上漂领命而去。
贾环目光冰冷,喃喃道:
“必须屠尽白莲教!!”
他折返院子,前往安萱儿阁楼。
“怎么了?”安萱儿睡眼惺忪,披着丝绸长裙。
贾环言简意赅道:
“上次联系过烟雨楼副楼主,立刻去信,跟他说一声,让烟雨楼最顶级的武道巨擘速来神京城,报酬丰厚,我能给他们世间最好的东西,而且还亏欠烟雨楼一个人情。”
“必须是烟雨楼的镇楼大能!!”
烟雨楼向来神秘,在江湖地位超然,能渗透三教九流,而且长达十几年不接受江无渊管辖。
烟雨楼上层肯定有一两个传说武尊!
聘请他们暗中保护荣国府。
“好!”安萱儿深知是大事,立刻去拿笔墨。
贾环疾步离开。
他根本不惧怕江无疾这个跳梁小丑。
他担心的是金銮殿的昏君!
倘若君臣和谐,不需要未雨绸缪,他当即就率领锦衣卫南下金陵。
可现在,他还得用一半精力防备景德帝。
……
辰时。
一封封紧急公函如雪花般飘向皇城各部衙门,整座紫禁城寂静无声,文武百官如遭雷击,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九重宫阙钟声恢宏,司礼监传达口谕——
临时朝会!
群臣成群结队,自皇城御道前往金銮殿,每个人都怒发冲冠。
这是大乾社稷的奇耻大辱!
反贼围堵县衙,杀害县令都算大逆不道的丑事,都是在践踏大乾庙堂的权威!
这一次,却是屠尽了江南织造局,一把大火化作灰烬!
江南织造局存在了两百多年,是历代帝王的私库,是皇帝家奴,竟然遭到尸骨无存的下场,简直是在无形掌掴姜氏王朝!
还有更恶劣的是江南千户卫所,那可是威风赫赫的锦衣卫,满门尽诛,没留下一个活口!
大逆不道之獠更是以血字挑衅,要将江南衙门斩草除根,这是一尊彻头彻尾的魔主!!
随着击磐声嘹亮,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气氛压抑至极,百官持笏屹立,左右御座上的帝王脸色格外阴沉。
只半炷香时间,金色飞鱼服率领徐静春欧阳瑾赶来大殿。
贾环走到丹樨之下,这是指挥使的位置。
冗长的死寂,大殿空气都僵硬凝滞。
景德帝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
“三天前,你在金銮殿向天下官员保证,你在坤宁宫向天下命妇承诺,你要誓死保卫社稷安稳,这就是你的誓言?你不觉得羞愧吗?你不觉得那番豪言壮语可笑至极?你有脸面对锦衣卫下属?你有脸面对江南织造局??”
落针可闻的大殿,帝王声音越来越高亢,到最后几乎是嘶声咆哮。
百官噤若寒蝉,没想到朝会一开始,陛下就朝指挥使发难。
贾环面色如常,肃声道:
“此人名唤江无疾,是白莲教教主,也是江无渊的胞弟,上次廷议大会,臣就揭露过双方关系。”
“一切罪孽皆由江无渊而起!”
景德帝俯瞰着他,字字顿顿道: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江无渊罪大恶极早已命丧黄泉,如今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在朕看来,你是有史以来最无能庸碌的指挥使,没有提前得到情报,避免这场滔天祸事!”
群臣脸色骇然,这话说得太直白粗暴。
最无能的指挥使?
贾大人是血肉之躯,不是神明,没本事隔空算计到白莲教教主的心思。
很显然,陛下裹挟私心发难。
但那句话说得没错。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这是自古以来的权力规则。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在你任上出现这样令人发指的灾难事件,你就得承担责任。
贾大人也是倒霉,正式执掌官印才三天,就要被打上无能的烙印!
景德帝怒火越来越浓烈,掷地有声道:
“倘若是别人登顶锦衣之巅,压根不会出现这样人神共愤的丑事,朕早就说过,你贾环不配执掌锦衣卫!”
大殿气氛如坠冰窟,群臣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用余光偷觑着最前方的身影,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
“够了!”太上皇龙颜暴怒,嘶声道:
“白莲教丧心病狂,不服王化,实非贾环之过,谁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座位上,都阻拦不了恶獠疯癫之举。”
景德帝拍案而起,怒目相视:
“可他是指挥使,不是旁人!!”
话音刚落。
两个监察御史赫然出列,言辞凿凿道:
“启奏圣上,微臣建议贾指挥使以大局为重,先卸任大局,避免江南形势滑落深渊,恶獠毕竟只针对贾指挥使,请贾指挥使念及苍生性命,后退一步。”
“下臣伏请贾大人退位让贤!!”
说罢朝着金色飞鱼服毕恭毕敬地施礼。
群臣悚然,死死盯着两位御史。
陛下提拔的官员!
这番提议太诛心了!
俨然是站在道德高阁之巅,牺牲指挥使大权的代价,安抚江南局势。
就在百官目光微妙之时。
“你们必死!”
简短森然的嗓音响起。
贾环转过身来,冷冰冰道:
“朝会之后,必须进诏狱!”
景德帝怒火难遏,抬指痛骂一声:
“贾环,安敢在金銮殿大放厥词?你眼里还有朕吗?天子亲军天子亲军,君王在上,你都敢威胁恫吓朝廷命官,你要堵塞天下言路?”
贾环突然笑了一声,斩钉截铁问道:
“陛下眼里还有太祖皇帝吗?陛下忘了自己姓姜?忘了自己身体流淌着谁的血脉?”
文武百户毛骨悚然,如此激烈直白的言语,几乎震撼了他们的心魄。
贾政濒临窒息,双腿都在打抖。
景德帝冠冕晃动,字字句句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贾环注视着御座,语调陡升:
“大乾太祖皇帝的祖训,不和亲不割地不向异族乞和,怎么着,面对一个丧心病狂的恶獠,大乾帝国就得屈服妥协?满朝诸公有何脸面再入中枢?陛下有何脸面再去祭祖?”
“能在金銮殿提议向反贼头目妥协者,必杀之,否则无颜再立朝堂!”
景德帝如被掐喉,脸色铁青,重重甩袖后坐下。
搬出大乾开国皇帝的圣训,他哪里敢反驳半句话。
群臣面面相觑,纵然是内阁辅臣们,眼里都有惊叹之色。
一个只会拳头的莽夫永远不可能登上权力高位,贾指挥使的应变能力确实很可怕,任何处境都保持冷静,精准找到破绽。
贾环当殿厉喝:
“金吾卫,将两个违背太祖意志的奸佞带出去,交由锦衣卫押送诏狱!”
太上皇怒拍御案,重重呵斥道:
“来人,带出去!!”
两个监察御史面色苍白,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两个全副金甲的殿前侍卫冲进来,如拖拽小鸡般拖出去。
“陛下……”
“陛下开恩呐!!”
两个御史声嘶力竭地哀嚎。
景德帝脸庞紧绷,不置一词。
群臣纷纷垂头缄默。
搬出太祖皇帝了,圣上也不敢牵扯过深了。
原本想利用道德施压,直接被贾指挥使斩断,连带两个掌管言路的御史都要命丧黄泉,死前恐怕还要遭受酷刑。
这一下,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谁也不敢轻易提议让贾大人卸职,那样便是向丧心病狂的恶獠妥协屈服,谁也扛不了这样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