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位监察御史被拖出去,金銮殿愈加寂静。
景德帝满腔恨意汹涌,强忍着不当众失态,震喝道:
“韩玉忠,念!!”
众目睽睽之下,司礼监随堂太监缓步出列,自袖间掏出一封染血密信,正是出自江无疾之手。
他抑扬顿挫道:
“本座乃白莲教教主,此番肺腑之言,二皇子姜岐清白无辜,实乃贾环这头畜生蓄意诬陷,区区一个臣子竟然以可恶手段扳倒嫡皇子,诸君委实荒谬可笑。”
“本座在此发誓,那桩谋反案仅限忠顺王,与姜岐没有半点关系,有违此誓,我父母兄长在天之灵遭烈火焚烧。”
金銮殿紧绷如弓弦,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喘。
景德帝死死攥住御座扶手,丧子之殇再次席卷脏腑,逼得他周身隐隐作痛。
他只能用最狰狞的目光看向太上皇,雷霆震喝道:
“父皇,那可是你的亲孙儿,竟然被臣子诬陷迫害,简直是史书奇闻!”
太上皇目光灼灼,死死盯着金色飞鱼服。
贾环脸色无波无澜,不紧不慢地说道:
“陛下此言委实好笑,难道在陛下眼里,一个接连屠戮织造局和千户卫所的疯癫恶魔说出的誓言就是天宪?”
“这种人已经丧心病狂了,无非是因为臣给社稷揪出江无渊这个畜生,江无疾蓄意泼脏水,试图将臣污名化。”
“再者说了,当初忠顺王可是一口供认姜岐是谋反同谋,江无疾比忠顺王这个亲伯父还了解姜岐?”
略顿,他愤怒道:
“退一万步说,臣彼时只是锦衣卫镇抚使,臣只负责找证据,把铁证摊开在天下人面前,是陛下和中枢共同做出的决议!”
“与其拿此诘责微臣,还不如直接莫须有罪名!!”
声音在金銮殿回荡不止,群臣潜意识认可。
陛下执拗于翻旧账非英明之举,拿恶魔誓言为实证,更是失去理智。
况且当初是整个中枢的决议,贾大人只是负责举证,倘若陛下有与天下为敌、被天下痛骂的魄力,完全可以拍板保下嫡子。
“够了。”太上皇颔首之后,指着随堂太监韩玉忠谩骂道:
“丧心病狂的恶獠说的话语,是在玷污大乾金銮殿!!”
景德帝眼眶刺痛,不止是恶獠之言,更是身为父亲的直觉,他始终笃定岐儿是含冤而死,他更后悔当初为何不强势保下岐儿。
他将一切情绪归咎于悖逆不法的奸佞!!
便是丹樨之下站着的贼子!
内阁首辅杨太岳颤颤巍巍出列,作为百官之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陛下,该议如何剿灭白莲教,避免江南哀鸿遍野,江南各部衙门人心惶惶,官员都无心处理政务,镇杀恶獠迫在眉睫!”
景德帝怒极反笑,咆哮道:
“问朕?”
“不应该问锦衣卫掌舵人吗?”
“凡事由帝王处理,尔等立于殿堂又有何用?”
杨首辅看向金色飞鱼服。
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环沉声道:
“臣会率领锦衣卫剿灭白莲教,从贼者尽诛九族,维护江南安定!”
御座上传来震怒的声音:
“军令状!!”
贾环面无表情,一字不言。
他知道这场朝会的核心,便是这三个字!
群臣身躯僵直,军令状这三个字可太严重了。
面对无边无际的死寂,景德帝一眼注视着杨首辅,暴怒至极地询问:
“前所未有的丑陋事态,天下子民人心惶惶,社稷江山面临最恶劣的挑衅,锦衣卫衙门遭受最屈辱的践踏!”
“值此之际,是不是需要锦衣卫掌舵者向天下表明决心?”
“自古以来,决心是颁布天下军令状!”
“杨阁老,回答朕,是不是?”
杨首辅缄默许久,坦然应道:
“是!”
他没有私心,全然为公。
倘若是其余恶事,他绝对不会表态以满足帝王私欲。
但这桩恶迹太恐怖了,别说天下震骇,就连周边藩国都在静观其变,更别说江南臣民,日夜活在恐惧之中。
身为维护社稷安稳的第一人,势必要拟军令状!
景德帝环顾九卿,沉声问:
“需不需要军令状?!”
中枢重臣们思虑片刻,异口同声地附和。
景德帝再看向如雕塑般的镇南王,冷声问:
“你说呢?”
镇南王躬身附和。
其实都不怪贾指挥使,只是倒霉而已,但运势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满殿死寂,景德帝最后紧紧注视着太上皇。
太上皇表情复杂,但金銮殿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也必须发话。
事情早几天发生,贾环尚未披飞鱼服执掌官印,尚未入主三十六座悬山顶之巅,他都不需要为此立下军令状,可偏偏是在天下朝会第二天!
“贾指挥使,立军令状。”太上皇语气嘶哑。
不得不立,否则天下民怨沸腾,官员都要踏破皇城御道,整个江南时时刻刻都辱骂朝廷。
万众瞩目中,贾环心平气和道:
“没有诛杀白莲教教主,臣卸职。”
他走进金銮殿时,就料到这一关。
景德帝眼底深处闪烁着快意,铿锵有力道:
“那是你的职责!!”
“做不到,自己离开三十六座悬山顶!!”
“拟旨!昭告天下!!”
沉重的两个字落下,司礼监太监拿来笔墨卷轴,趴在丹樨紫檀案上,奋笔疾书。
群臣愕然,相互交换眼神,不得不说,陛下之举委实失态了。
在最神圣庄严的金銮殿,贾指挥使已经放话,相当于跟天下人做保证了,根本就不可能反悔,否则昔日英明尽毁,其人包括后代都要被唾骂。
何苦再拟圣旨呢?
太监将卷轴呈上,景德帝拿来传国玉玺,重重戳印,接着递给太上皇。
太上皇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皇帝愈加失智,帝王的分寸感和点到为止都丢得干干净净。
但朝事迫在眉睫,贾环已然下军令状,又有天下官员注视,他必须戳印。
拿来玺印,落在末尾。
景德帝厉声道:
“杨阁老,保存在内阁衙门,撰写一份交由翰林院史馆!”
杨首辅上前恭谨接过。
景德帝目光冷冽,雷霆震喝道:
“贾环,多久?总要有个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