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府宴酣,酒肴频添。
或许是庖人治膳合乎口味,张须陀夹菜大嚼,饮了一杯又一杯酒。
纵然练武之人能抵御酒意,但肚腹有限。
大将军畅饮尽显豪迈,独孤盛连夸海量。
罗士信常年跟着张须陀,少见他痛饮,待又一坛扬州老酒开封,触目兴叹:
“大将军上次大发酒兴,还是在长白山击溃王薄时。”
又道:“却也没今次之兴。”
他本就是耿直之人,喝酒之后舌头更直。
张须陀对他说:
“我平日少饮,却也懂酒,今日这酒少说有二十年光景,想那二十年前,还是开皇年间,那时羌族谋反,我随史万岁将军前去征讨,因功授任仪同。这时间过得太快,两代隋帝离开,我也白须白发,再无当年之勇。”
秦叔宝程咬金在旁,都听出伤感味道。
罗士信站起来抱着酒坛给张须陀倒酒。
原来将军是将往事当成下酒菜,那就是把独孤府的酒喝完也不算奇怪了。
独孤盛这小老头听他这么一说,也起了酒兴。
于是又命人搬来窖藏,拉着周奕同饮。
酒宴之后,张须陀一行人告辞离府时,外边呼呼刮起北风,从江上吹来的风卷夹湿气,那可寒凉冷冽瘆人得很。
好在酒热肝胆,使得几位将军马踏寒风,也瞧不见什么萧瑟。
独孤盛望着张须陀的背影远去,“张须陀不容易呀,不过.老夫也没比他好哪里去。”
“二叔何以为愁?”独孤凤问。
“自然是江都、东都两地形势。”
身旁没有外人,除了张夫人就是周奕,他苦溜溜道:
“东都那边,大哥正与七贵大臣相斗,叫我说,他怕是斗不过王世充。”
“江都城内虽然安稳,外边却是一众强敌,梁楚二帝先不说,总算有一江之隔,可这最强势的江淮军却与咱们背挨背,那位大都督又是个狠人,否则张须陀也不至于忧心至此。”
话罢看向周奕:“若非先生要去东都寻老娘,我真不想让你走。”
周奕笑道:“以二爷的智慧,足以解决江都各种麻烦。”
这话安慰过头了,独孤盛自己都不信。
小老头一听便知留他不住,故而也不挽留。
张夫人问:“倘若江都有失,我们该怎么办?”
“找个时间问老娘吧,我也没主意。”
他本该说,江都有失便回东都,可是东都那边竟不承认燕王,立越王为帝。
若将燕王带去东都,岂不是要自相残杀?
心中对大哥独孤峰颇有埋怨,怎在东都一点不成事?
倘若东都也顺势拥护燕王,那便明确正统,届时由张须陀守扬州,他带人领着燕王返回东都,重新运作朝廷,也许天下会有转机。
如今这样一搞,已不知谁主谁辅,成了一个巨大烂摊子。
张夫人看向独孤凤:“凤儿也回去吗?”
“嗯,我要与祖母说明三叔之事。”
张夫人点头:“此事你去说最合适,娘亲常责骂小叔,但骨肉亲情,她听了这消息一定伤心难过,你要多多安慰,多陪陪她老人家。”
独孤凤想到祖母旧疾,秀眉凝着深深地担忧。
等张夫人与独孤盛离开,二人一道走向后院亭楼方向。
独孤凤妙目深注瞧了他好半晌后,才道:“你要去东都?”
周奕突然在酒宴说出来的,连她也不知晓。
“不行吗?”
周奕笑望着她:“我去看望一下祖母。”
小凤凰听他喊得这样顺口,她面皮薄,这时俏脸微红,柔声道:
“三叔的消息还瞒着的,等我先回去将祖母安慰好,她脾气本就烈,之前我又不听话,把祖母惹恼了,你这时去得早,会跟我一道受气。”
“不打紧,我看了祖母的武学见解受益匪浅,受点气算不了什么,也许她老人家见过我,不一定会生气。”
见他面带自信,独孤凤抿着一丝笑意:
“周小天师还未称帝,就已在烦扰政事、后宫之事,我怎能再给你添加烦恼。”
周奕忽然露出失落之色,不说话了。
独孤凤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这不是你亲口说的?”
周奕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也不了解我。”
“嗯?”
“二叔方才说,这帝王妃嫔众多,后宫争斗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我却觉不然,更与那些帝王所思不同。”
“你作何思?”
周奕道:“人生在世,何必贪求欲色之林,能有个知心人便好。”
小凤凰察觉到破绽:“那你说说,你有多少个知心人。”
周奕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在雍丘巨鲲帮驻地碰到一个,在云首山乱葬岗碰到一个,在琅琊、在江都估计到了东都,还要碰上一个。要不,我与你说说她们的事?”
“哪用你说。”
独孤凤本就没与他置气,这会儿已是眉眼含笑。
将他手一拉,想到还在家中,又松了手,却又被周奕拉着去到亭楼。
聊起东都的事,周奕还是听了她的意见。
等老祖母心情好转一些再去。
即便如此,周奕也不打算在江都再待下去。
离开之前,他又收到一封信,这次是巨鲲帮送来的。
卜天志掌握到了那些至江都祸乱之人的动向,周奕打算等他回来,顺便让他在江都重新筹备巨鲲帮分舵。
一边等人,一边去枫林宫看广神收藏的书。
趁着最后几日,将这些道家经典全部看完。
独孤凤打算在年关前返回。
故而还能待几天,便陪着周奕看书。
这下子,少府寺的范忆柏与邱晖有更多话题可以聊了。
周奕在江都沉浸道家典籍时,荥阳郡也有一帮人颇为沉浸
瓦岗寨,铸兵厂。
正有一名背插单拐,年纪轻轻的灰衣汉子挥锤打铁。他形象威武,又不失文秀气质,与一旁眼神犀利充满霸气的跋锋寒,完全是两种人。
“刘大哥,那道士的话你何必信。”
素素安慰道:“哪有被人批活不过二十八岁,就一定会在二十八岁前死的,他又不是神仙。”
“就是就是。”
寇仲与徐子陵在旁附和。
“你老刘这一点就不如老跋,他从漠北一路战至荥阳,越挫越勇,这样的斗志才更像一个大丈夫哩。或许你老刘该活个一百岁,再去那道士的坟头上撒一泡尿,没准能把他气活。”
寇仲哈哈一笑,徐子陵问道:“是什么江湖术士,长什么模样?”
石龙与跋锋寒也投目望去,见那刘大哥露出一丝颓然之色。
这位刘大哥,正是夏王窦建德身边的刘黑闼。
李密攻打洛阳,担心窦建德从北而击,沈落雁便建议采用远交近攻之策,李密发书至窦建德寻求合作。
夏王派出刘黑闼、诸葛德威、崔冬三人前来荥阳。
既带来他的文书,又为了打探李密的虚实。
在众多势力陆续称帝时,李密打下兴洛仓并开仓放粮,所来百姓络绎不绝,多达几十万人。
他又让祖君彦撰写檄文到各个郡县公布隋炀帝的十大罪状,斥责其“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这段时日,蒲山公的名号大响。
瓦岗寨大龙头是翟让,却以李密为首。
刘黑闼来到荥阳见过李密后,不小心撞见了从大龙头府出来的寇仲,先是不明敌友大战一场,后来弄清楚身份,话语投机,互相欣赏,便成了朋友。
刘黑闼被寇仲拉来打铁,故而得知了李密的阴谋。
起初他也不想掺和,瓦岗寨内斗,与他们无关。
虽然想帮助朋友,可夏王无此命令。
却哪想到,竟在铸兵厂遇到了方素素。
有种感觉叫做一见钟情,见她为了翟大小姐的事担忧,于心不忍。
刘黑闼便留在荥阳,近来打铁的技术也大有长进。
这时谈起自己的命数,不由朝素素看了一眼,将自己的情意埋藏在心底,转头对徐子陵说道:
“那人给我看相,说我山根长得太低,两眉煞气又盛,过不了二十八岁这个关。若是一般人说这话,刘某自也不信,但他却不是什么江湖术士。”
石龙静静听着,跋锋寒却问:“到底是什么人?”
“他那淡泊从容的神态气度,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刘黑闼沉声道:“正是道门第一高手,散人宁道奇。”
“啊?!”
众人皆惊,就连跋锋寒如寒铁一般的脸色也发生转变。
这时,刘黑闼反倒是释然一笑:“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让人绝望。不过这样正好,刘某活不过二十八岁,在此之前,也不惜几年寿命,与你们痛快闹上一场好了。”
话罢连续打铁,发出了叫人哀叹的“砰砰”声响。
寇仲眼前一亮,忽然道:“老刘你可曾听说过南阳五庄观主。”
“他和棺宫主人大战,我当然听说过。”
“你寻到他,这命数一定可解。他能沟通阴阳,死人变活人,何况你还没死,破一点眉眼煞气算得了什么。”
寇仲咧嘴而笑,话语颇有说服力。
刘黑闼也为此遐思,一旁的徐子陵道:“刘兄几年前的认知,有所偏漏。我曾听道门的朋友说,如今这道门第一人,只是外人评定,在道门内部,并不认可宁散人。”
“什么?”
刘黑闼可没听过这般惊人消息。
寡言少语的石龙也开口了,他是有一说一:“据我所知,五庄观主在道门治经研典上,已是超过宁散人。他的学识广博高深,兴许有破你面相之法。”
石龙老成持重,刘黑闼听了他的话,心中忽现光明。
“好,我定去寻五庄观主请教。”
几人又在铸兵厂待了几天,直到有一日。
龙头府总管屠叔方找上门,带来了几个重要消息。
瓦岗寨即将摆宴,庆贺李密击败刘长恭,灭洛阳之兵两万人,又俘虏三千降卒。
同时,巩县长史柴孝和、侍御史郑颐献出县城投降李密,隋朝虎贲郎将裴仁基,也带着儿子裴行俨献出虎牢归附李密。
一时间,李密声势大壮。
南海派派人参加宴会,并且带来好消息。
南海仙翁即将出关,法驾中原。
仙翁大概率会叫上另外两仙,届时三仙齐至。
屠叔方又说:“李密以净念禅院中的不贪和尚为饵,让沈落雁联系天竺妖僧,现在已经得到回应。”
众人听罢,面色更加难看。
那妖僧有多么恐怖,他们可是见识过的。
不过,寇徐二人的心态很好。
当下不想其他,与屠叔方定下宴会之策。
在寇仲的游说下,屠叔方按照最坏的打算做出布置。
两日后,瓦岗寨中进行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
翟让虽是大龙头,但李密却是宴会的绝对主角。
本是一场好宴,没想到在临近尾声时,忽然闯出一群刀斧手,以翟让的口吻去杀李密。
突然的袭击让李密受伤,却不致命。
双方火拼由此展开~!
沈落雁叫出大批人手,李密一声令下,围杀翟让。
翟让本是必死之局,忽然李密大营着火,蔓延数百营,这吸引了众多兵力前去灭火。
因此,屠叔方的人抵御了一段时间。
扬州三龙、跋锋寒、刘黑闼在关键时刻杀到,将翟让从李密的地煞拳下救走。
沈落雁从容指挥大军,将这伙人团团围困。
危急关头,他们躲入铸兵厂。
顺着这段时间挖出来的密道,遁出大营。
李密派人朝北追杀,却遇到了宇文化及在魏郡的人马,寇徐翟让等人搅入乱阵。
刘黑闼为了保护素素,身受重伤,直言宁散人话语应验,叫他们快走。
寇仲将他大骂一顿,把身上的金银包裹胡乱丢掉,将刘黑闼背在身上。
跋锋寒本要离开,见他们这般情谊,又回头杀入乱阵。
千钧一发之际,与刘黑闼一道南下的诸葛德威、崔冬终于带人杀到。
他们在乱阵破开一条路,逃向河北。
之前在翟大小姐的帮助下,三龙摆脱了高句丽那帮人。
这一次,扬州三龙将翟家父女与亲随救出,摆脱了李密。
众人在持续追杀下,终于来到夏王领地。
窦建德亲率大军支援,迎接瓦岗寨一行.
李密被搅局没有杀掉翟让,本就心情糟糕,等他回到府邸时,更被惹出怒火。
家,被人偷了。
他放在箱子中的金银,不翼而飞。
瓦岗寨火拼的消息传了出去,虽然李密做了布置,但翟让还活着,做不到死无对证。
鸠占鹊巢,坑害旧主。
李密背负骂名,得到了完整的荥阳,义气当先的瓦岗寨却被毁得只剩废墟。
乱世争霸,为了至高权力,他已无所不用其极。
一些翟让的老部下与李密离心离德,没过多久就找机会离开荥阳,投奔河北。
但是,高句丽,突厥、铁勒、靺鞨、契丹等部,却很欣赏李密的‘人品’。
梁师都与刘武周,各派人前往荥阳,与李密联络。
加之李阀攻占长安,北方局势已是极度混乱.
江都,巨鲲帮驻地。
江都朝廷改头换面,巨鲲帮也不用再遮掩,直接挂上牌匾旗号。
“天师。”
傍晚时分,卜天志看到门外来的青年,立刻出门相迎,将他一路带至静谧密室。
周奕与卜天志寒暄几句,便说起正题。
“大明尊教的人去了何处?”
“该是巴蜀。”
“巴蜀?你从哪里得知的。”
卜天志递上一张信纸,等周奕看时,他在一旁解释:“我一直在城内盯着他们的动向,乱局当日,有一部分人随着宇文阀杀入了临江宫,其余那些人,却出城顺江往西。”
“好在江边多有我们的人手,听到他们打听去往巴蜀的船路,还提到一个地方.”
“邪帝庙。”
卜天志说出这个地点时,周奕已从纸上观得。
这些人去邪帝庙干什么?
寻道心种魔大法,也该去棺宫。
卜天志也不晓得原因,不过纸上内容非常详尽,讲述他们是在哪里听得的消息,那些人又是什么模样。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善母与烈瑕在临江宫露面,大尊在练功寻求万法根源。
这领头的女人,多半是辛娜娅。
隆兴寺时他们曾对上,周奕印象颇深。
难道是奔着邪王的女儿去的?
这太拼了吧,大尊不是与邪王合作了?
把信纸一收,暂时也想不到他们去巴蜀的理由。
不过,却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
“从江都逃出去的突厥人去了九江之后,可知后来去了哪里?”
“具体倒是不知。”
卜天志转念一想,又道:“我猜是去铁骑会,这些人的口音与西突厥人很像,可能是铁勒王手下。”
“又是这个铁勒王”
周奕轻哼一声,想起了盐城郡之事:“铁骑会还没解散吗?”
“当然没有。”
卜天志道:“铁骑会在南方臭名昭著,任少名手下的凶徒有着漠北马贼的恶习,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但其势力极大,多有高手,如今与林士弘合作,更没人敢动他们。”
“这次与宇文阀联手的势力中,就有铁骑会的人。”
任少名又叫曲特,是飞鹰曲傲的儿子。
他有铁勒王派来的高手助阵,自非寻常势力可敌。
看来,没有把我在盐城的话放在心上啊。
周奕面露冷色,卜天志也察觉到了:“天师可是要任少名的动向?”
“你有何安排?”
卜天志做事稳重,思考了一会才道:“此人曾在天刀手下逃生,自称不弱宋缺,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些许好手随行。他贪花好色,经常出没青楼,要寻到他的踪迹,不算难事。”
“年关之前,我定有办法掌握他的行踪。”
周奕点了点头:“你去办吧。正好我要去江淮大营一趟,距离林士弘的地盘不远。”
“您打算?”
“铁勒王欠我巨债,我要去收一点薄利,顺便让漠北贼人长点记性,就算大隋倒下,中土也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卜天志连忙应声:“属下明白了。”
他忙着要办事,周奕也不在此耽搁。
又过去三天,枫林宫中的道门经典已全部看完。
“多谢两位。”
周奕谢过少府寺的两位,这些天连累他们来回奔波。
范忆柏摆了摆手,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先生可去东都,那里还有书楼。先帝另外的收藏,便在东都的皇宫内。”
二人看向周奕身边的少女,料想他一定有机会去看。
毕竟
东都那边,独孤阀主掌控十二卫,女婿要去宫中看书还不简单。
通过这段时间相处,范忆柏与邱晖大概搞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
周奕点了点头,笑着与他们告别。
望着两人消失在枫林之中,范忆柏抚须笑道:
“周先生武功高、身份高,却没什么架子,极好相处。”
邱晖:“确实是一件怪事,从东都到江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人。除了没有将书放归整齐之外,我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算什么毛病。”
范忆柏道:“可惜啊,当年陛下若是和他一般性格便好了。”
“哈哈哈,还未天黑,范兄便已发梦。”
少府寺两位老朋友对视一眼,各有几分感慨。
两人笑着从枫林宫离开。
周奕一走,他俩也乐得清闲。
冬日里昼短夜长,晚霞才尽,转眼间四下漆黑。
空中像是凝着一层雪云,把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段时日,两人一道在枫林宫中看书练功,互相陪伴,但这般时光难得而短暂。
人如潮水,随波而动。
独孤凤明日便要北返东都,对他多有不舍。
二人用过晚饭,便在亭楼中聊了很久。
西风甚大,吹得四下围帘乱晃,看书也不得安稳。
若在平时,天色已晚,周奕该回自己的住处。
但小凤凰不愿他走,便生逆反之心,不顾往日长辈教的家族礼规,把周奕带到闺房。
点起灯火,继续夜话。
起先,独孤凤一边翻看天师随想录,一边与周奕说起东都人事。
比如家中有哪些长辈,父母什么模样,脾气怎样等等。
说着说着,随想录便落在了桌上。
她整个人,也靠到周奕怀中。
家中的事,也不再说了。
“等我劝慰祖母一段时间,你得空,便来东都一趟。”
“放心,我从不失约。”
周奕想起了鲁妙子与商青雅的事,不由温声问道:“我总是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埋怨我。”
“当然会。”
独孤凤半边脸贴着他胸口,侧目向上:“尤其是听到那些江湖传闻,圣女妖女,都能与你扯上关系。”
她说这些生气话时,声音竟还是那样温柔。
只是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又道:“有时我不高兴,暗暗想着下次见你时,就不与你说话。但一见你,又没法狠心,因为我知道,你对我也很好。”
“往年我行走江湖时,想得最多的便是祖母,担心她的身体。现在,更多是念着你,这次回去可不能告诉祖母,她又要不高兴了。”
周奕低头瞧见,她说这话时,半边脸上带着笑意,温柔又可爱。
“等明年我去东都,便试试能否治疗祖母的旧疾。”
独孤凤扬起脑袋:“我家请了好多名医,无人可治,你有此心她老人家知晓一定欣慰,但不要抱有太大幻想。”
周奕轻轻点头,听她这般说,暂且也不多提。
独孤凤不想说话了。
却往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们一沉默,屋内就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安静了一段时间,独孤凤忽然道:
“你今晚别走了.”
“嗯?”
自觉话中有不平凡的意味,她俏脸一红,添了句:“你就这样,哪里别走,就当你平日不在我身边的补偿。”
这倒是简单。
不过,
“可以,得换一个地方。”
“去哪?”
独孤凤正要再说,人已经被拦腰抱起。
很快,两只鞋子凌乱地落在地上。
她微微屏息,慌神间,便被抱上床榻,接着在被褥中,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扑面而来的,都是他的气味。
“小凤,你好香,就是衣服有些碍事。”
少女羞红了脸,不敢看他,昵声道:“你你欺负人。”
“没有。”
周奕眼睛不眨地瞧着她:“我是按照你说的做的。”
“我哪有叫你这样。”
周奕笑了:“小凤,你好可爱。”
“别看,别看”
她没有逃走,只是背过身去,又被周奕轻轻掰回来。
连续几次。
而后,小凤凰伸出手来,把他眼睛挡住。
周奕抓着纤细白嫩的手腕,把分一分,凑近看她。
这时灯火阑珊,四目相对,几多妩媚柔情再也诉说不清。
两人越靠越近,独孤凤美目晃动着波光,望着他的眼睛。
两手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将周奕脖子一搂,往下拉到了零距离。
接着,便拥吻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分开。
“嘘”。
少女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冲他做了个“嘘”声动作。
周奕也听到了,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独孤凤一抬手,掌风压灭烛火。
“凤儿。”
张夫人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二婶,我已睡下了,有何事?”
晓得侄女明日要赶路,张夫人朝着昏黑的屋内瞧了瞧,倒也不觉奇怪。
“你二叔在找周先生,我以为他在亭楼那边,没找着才到你这瞧瞧。”
“哦,他之前便出去了。”
张夫人本想走的,忽然顿了一步,感觉侄女的声音有点不对。
“凤儿,你回到东都,记得替我向娘亲问好。”
“嗯,记下了。”
张夫人站在门口,朝天上看了看,也不算太晚。
想了想,她道一声“早点休息”便离了这处闺房。
良久,房内才有细细柔柔的声音传来:
“二叔在找你,你快走吧。”
“不走。”
独孤凤轻推他一下,娇羞中带着一丝埋怨:“你待在这儿,待会又要欺负人。”
哪怕是在黑暗中,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到少女的动人模样。
周奕轻轻一拉,将她揽入怀中,少顷才道:“过了今夜,又许久不见,现在哪也不去。”
独孤凤听罢不再说话,嗯了一声。
不多时,被窝中的两人连外衣也脱了去。
这一晚上,小凤凰枕着他的胳膊,总是睡不着。
但是,闻着少女幽香,周奕先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独孤凤又朝着他怀里钻,睡梦中,周奕将她搂紧。
再一睁眼时,已是夜尽天明
……
扬子津渡口。
一艘朝邗沟而去的大船上,独孤凤抱着长剑,朝远处挥手告别。
周奕也挥了挥手。
待大船漂远,周奕没再回城,骑上一匹快马,远离江都,朝六合城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