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村支书制度是有的，但基本都没落实下来。
地级市周围的村镇有村支书，可再往下就真没有了——人不够，高考恢复才几年，没这么多有才能的人去担任官职。
所以，偏远地区的事务都是村长的一言堂，比如周家这种事，在市区附近的乡镇，很可能作为赌博立案。
可在廖鑫才这里，他不这么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怎么？别人劝过你了，自己非要去作死，到头来还要怪到别人身上？
法不法的他不懂，他只按照自己的道理来判定。
看到廖鑫才大怒，李翠芬也吓到了，一时间房间里一片安静。
“你要不想在双河村待了就滚！没人非要你留你！”
李翠芬不敢说话了。
安静了几秒，孔老二才说道：“要么还钱，要么赔地，反正他们地也不种，还不如给我们。”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廖鑫才明白了，这几人社转乡之后就留在了村里，但是没他们的地，因为是劳动改造来的。
他们活的也艰苦，这次算找到了个好目标。说明对方确实想在村里安顿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了周家两人，李翠芬下意识道：“不行！那可是我家承包的地！”
廖鑫才大清早被喊起来，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声音也有些生硬：“你要不种，还不如给别人。”
“谁说不种！”李翠芬如同被踩到了尾巴，高声道：“我家周洋一直种着呢！等中考回来继续种！”
廖鑫才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你懂什么叫分家吗！你把周洋叫过来！”
“他要说继续种！老子提都不提！”
李翠芬被堵得心慌！
这是自家的田！自家的东西怎么能往外刨？
精明的婆娘都是把别人家的东西刨自家来才对！
“他就是嘴上说说……”她想辩驳，可理不直气也不壮，声音越来越小：“哪儿有十五岁分家的呢……就是说着玩玩……”
廖鑫才实在懒得和他们扯下去了，起身道：“这样，三个月，你们要能还清我什么都不说。”
“换不清就换承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什么好处都该让你们家占是不是！”
李翠芬只感觉悲从中来，为什么家家都看不得自己过得好？
明明平安就要中考了，他们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拖他们的后腿？
“爹啊……”想到这里，她一嗓子哭了出来：“你快看看吧！全村都欺负咱家啊！”
“您死的早啊！当年挖井出死力，现在人人都不认啊！”
“他们要收咱家的田啊！”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本来只是嚎一嗓子，可是哭着哭着真哭到了伤心处。
最近就没有顺过，家里的情况是眼看着往下滑！
“家里有个催命鬼啊！”
“亲儿子这么骗爹妈！丧了良心啊！”
“呜呜……村长也不管！伙同外人卷我家田！没天理了啊！活不下去了！呜呜……”
可惜，没人理会他们。
所有人都离开了，李翠芬这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抽泣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太阳晒得她有些眼晕，她颤声道：“这世界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更像呢喃，只有靠近她的周振山能勉强听到。
“周洋那个小畜生分家了就有人给他打钱，我家平安都要读不起书了，村长还让咱家卖地……”
“老天瞎了眼啊！呜呜呜……”
她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
下个月的米面粮油，平安的书本费，下学期周雪的学费……一件件就如同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断了。
周振山一句话都不敢说，扶着李翠芬回到家，才发现周平安周雪早醒了，两人正在餐桌前。
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周雪看着前几天才买的连环画，头也没抬：“爸妈，出去买吃的了吗？我要吃油条，喝豆浆。”
李翠芬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引燃了，她一步冲上去，一巴掌扇到周雪脸上：“吃吃吃！你配吃屎！！”
周雪被打得措手不及，可还不等她反应，李翠芬的扫帚跟着就落了下来。
“一天到晚有个屁用！让你洗个碗给我拖着个脸！”
“老娘养你这么多年！给家里干不了办件事！赔钱货！”
周雪被打蒙了，只能捂着头哭，等李翠芬发完火，她哇的一声，冲进自己房门哭了起来。
李翠芬颓然丢下扫帚，才一个月，家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周洋说走就走，怎么能不体谅一下家里的苦衷呢？
她抱紧了周平安，泪如雨下：“平安，你可千万要听话，千万要孝顺……千万别学你哥那个丧了良心的……”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八抬大轿搬走，这里都是坏人！”
周平安咬着嘴唇，他感觉很窒息，却只能用力点头。
看到他点头，李翠芬哭的更厉害了，声嘶力竭：“妈妈只有你了！千万要感恩啊！呜呜呜——！”
周平安实在听不下去了，低声道：“妈，我饿了。”
李翠芬她强打起精神，给孩子们做了早饭。
家里也没啥东西了，把米缸清了清，熬了一碗粥，拿了点儿咸菜，还有两个鸡蛋，他没舍得吃，全给周平安煮了。
等送走儿女，她才呆呆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这以后……该怎么办啊？
她推门进了屋，看到躺在床上抽烟的周振山，叹了口气：“去你哥家吧。”
周振山翻了个身，没回答。
他是上王庄出身，父母虽亡，但亲戚朋友都还在，可他的名声自己知道，要没事根本不会回去。
看到他死蛇懒鳝一样，李翠芬本来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就冲上来了：“周振山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去咱们就离婚！离婚！”
“家里都要吃不起饭了！你等谁供着你呢？”
“不去。”周振山被子一盖：“要去你去……我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先睡觉不行吗？不困？”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开睡。
本来他只是抗拒回老家，可一夜未睡确实困了，李翠芬等了一会儿，呼噜声居然响了起来，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