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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大唐协律郎 > 0428 勿为子孙养祸也

0428 勿为子孙养祸也

    “你说什么?”

    宇文融哪怕再怎么精明,也不能理解闻所未闻的名字,听到张岱这一问话,当即便皱眉说道。

    “相公关心社稷疾困、急欲为国广用,这一份拳拳之心当真令人钦仰。下官虽只卑职下僚,感此忠勤之心,也愿效犬马之劳!”

    张岱先顺手拍了一下宇文融的马屁,然后才又继续说道:“但满朝食禄之士,心持忠勤者又岂止宇文相公与下官两人?何以国事仍然如此多困?事之疾困清晰可见,在事之人不只要有忠勤之心,更要有经国之术!能得此术者,凤毛麟角,所以相公居位,实至名归!”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又一脸矜持的微微颔首,认为张岱说的非常中肯,忠心谁都能表,但真正重要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不是人人都能具备的。

    “汴州飞钱确有几分巧思,能得相公如此称许,下官也深感荣幸。然则此业营持未久,人还未能尽识其便,钱帛岁时出入几十万贯而已。相较汴州天下通衢、客货云集之盛况,仍然差之远矣,今若贸然别事干扰,只会让人望而却步、不敢尝试,久必营生萎靡、无复兴盛!”

    张岱又一脸真诚的望着宇文融说道,如今的汴州飞钱还有极大的发展空间,眼下的规模远不是其所能达到的极限,当下便给以极大的压力,无疑是在透支其潜能,急功近利的杀鸡取卵。

    但这营生又不是宇文融的,他自然不会管未来还有多大的发展空间,此时听到张岱这么说,他当即便将脸一沉,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你不愿意?”

    “大黄虽好,不是安胎之药!疾困虽深,亦需诊而治之。国之有困,宇文相公也已诊疗多时,诸多病症也已多有对症之药。唯今边中不安,将士争相用命以逐边功,遂使边用大增、国用为困。未知下官所言是否合乎病症?”

    张岱又向宇文融拱手说道,想要解决问题那就要正视问题,明白问题之所以产生的客观因素,然后再利用相应的客观规律去加以解决。截肢固然能治疗甲沟炎,但这代价不是人人都愿意承担的。

    宇文融闻言后便微微颔首,正如张岱所言,他从开元九年便开始主持括田括户等一系列的内政问题,针对国用日蹇积极的提出各种方案,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但是边事大兴、军费激增,却让他过往的努力成效都黯然失色,也让他身上压力倍增。尤其眼下大唐刚刚经历了开元十五年和十六年的天灾摧残,今年内政民生才勉强行入正轨,便要面对这突增的军费开支。

    饶是以宇文融理财之能,对此也是挠破了头皮都没有什么妥善的解决方案。所以他才将主意打到了张岱身上来,不计前嫌的对其示好拉拢。

    宇文融久掌财计,对于国中耕桑商贸诸事也都大体了然,汴州飞钱是一种新兴的经营模式,而且出现不久便展现出极强的吸金和盈利能力,这正大大迎合了宇文融想要在传统模式之外开辟新财源的热切念头。

    张岱见宇文融也认同自己的说法,于是便又继续说道:“天欲兴唐,群胡不安,诸方扰乱不止,唯以铁血杀之!纵或一时羁縻止戈,是贼畏我强,然则胡性凶残,难为教化,一旦形势稍变,必然复又鹊起,是为子孙养祸也。譬如……”

    讲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顿,这才蓦地想起眼前的宇文融就属于为子孙养祸的胡虏后人。

    东宇文氏属鲜卑族,先后为段氏、慕容所逐,直至北魏拓跋氏灭之,而后将宇文氏遣置漠南六镇,随着北魏衰落、六镇兵变,出身宇文氏的宇文泰才又崛起,建立了西魏霸府,之后其后人更建起了北周政权。

    宇文融一族虽然不是宇文泰的后裔,但宇文氏总归源出辽东,也是在西魏北周时期融入关陇地区,与汉人豪族联姻结亲。

    好在宇文氏已经内迁汉化数百年之久,宇文融心内也早以汉家世族自居,倒是没有感觉受到冒犯。

    但他却仍对张岱这一番好战言论有些不满:“张岱文学之士,何竟如此好斗?姚宋贤相继秉国政,俱未以边功为荣,这也无损他们贤名。你祖父张燕公虽以军功进,但执事以来并不以擅弄边衅为威。

    你又何以断言必以杀戮才能安边?天地之大,你知几分?近胡戮尽,远胡复生。百姓耕织所得尽输于边,岁尽全无衣食之储。轻死好斗,民生仰谁?”

    “相公所言诚是至理,但如今不欲诸边安生者并非下官,而是群胡诸蕃。如今西边虽然暂定,东北两蕃却又蠢蠢欲动,几与突厥暗通,常作首鼠之态。是故国中虽不好战,亦需备战。贼知我怯,必更猖獗!”

    张岱不与宇文融争辩讨论该不该好边功的问题,只是强调备战的必要性:“民生自应恤顾,军用亦不可轻裁。征人戍边,百姓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这便是下官今欲献计于相公的开中法!”

    “盐居其中,为之枢纽?”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顿时来了兴致,同时又一脸的疑惑不解,想不通这样的描述该要如何实现。

    “不错,盐是百味之首,男女老幼,概莫能缺!但持此物于手,天下万物尽可调度自如。先秦齐国有鱼盐之利,管仲相齐,以此宗于诸法……”

    开中法的具体渊源,张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对这模式和远离有所了解,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那自然就有多远扯多远,这是先人智慧、祖宗严选的兴邦妙计。

    宇文融一开始的时候还存着质疑之心,他自不认为张岱能够进献给自己如何惊艳的妙计,可是越听便越动容,两眼眨都不眨,待到张岱将此内容大略讲述一番之后,他当即便急不可耐的询问起其中细节来。

    通过宇文融的质疑,张岱也逐渐了解到如今大唐的时代背景与开中法的实施年代还是颇有差异的,诸如官府对于食盐的生产管控力度还存在一定差距,以及如今的大唐还没有大量产生那种能够输粮于边的大粮商等等。

    但抛开这些客观条件的些许差异,开中法的这种思维逻辑是成立的。

    除了将输济军粮的负担转嫁一部分给民间商贾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好处就是鼓励这些商贾主动的徙民开边,既缓解了国内的人地矛盾,同时还能直接改变边邑上汉胡人口的比例。

    当下的大唐虽然幅员辽阔,并且远在西州等地都进行编户齐民的管理,但不可否认的是同样也存在着大量的羁縻区,包括一些边镇外也生活着众多的诸胡城傍武装。

    比如开元初年姜晦担任御史中丞而奉命巡边,当时有突厥降户来附,单于都护府副都护张知运悉收降户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户怨怒,向巡边使姜晦哭诉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还之,降户得之,遂叛。

    所谓的渡河而南,就是指的河套地区,本来就有着非常优良的耕垦条件,但是降户来附仍以射猎为生,保持着原本的部落组织和生活习性,若不加约束改造,根本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如果有了开中法所提供的这种盈利模式,在利益的驱使下,在边地进行民屯垦荒就是一件非常有利可图的事情。

    赔本的买卖没人干,杀头的买卖抢着干。内地大量的失地民户徙于边疆,既扩大了生产规模,同时还取代了那些边胡城傍武装的生态位,巩固了边防。

    饶是宇文融向来自负有加,在听完张岱这一番进计后,也不由得长叹道:“张岱所思,当真雄壮瑰丽。此计若行于边,内外大有受益,区区夺取一二城塞之功,如何能够比拟!”

    “下官不过是翻阅古籍,得睹前人智慧而后略有思量,是否能够施行并裨益社稷,下官也未敢笃言。今将此计进于宇文相公,希望能够稍有缓解相公之困。此法若行之有效,年年可行、代代受益,相公作此供军营边之计,足以名垂青史!”

    张岱见宇文融对此如此欣赏重视,便又开口说道。老实说,他也想通过宇文融的调研来看一看开中法在大唐的可行性有多高。

    “张岱你不要再去宪台,便留门下,来日我举授你为左补阙,专为我参详此事!”

    宇文融在稍作沉吟后,便又望着张岱开口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也是不免一愣,没想到宇文融这么豪迈的来拉拢自己。裴光庭那里只给了他一个监察御史、而且还是非正员的里行官,宇文融却直接许诺从七品的左补阙,手笔大气得多。抛开别的不说,宇文融这样的上司也是挺有人格魅力的。

    只可惜,就算宇文融是充满诚意的来拉拢自己,张岱也是不敢跳上他的船。

    不只是因为这船上敌人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背后就会有刀子插上来。更因为宇文融本身性格存在极大缺陷,决定了这艘船根本就航行不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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