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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2 投石问路

    张岱接下来也并没有立即便去御史台走马上任,因为又发生了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他得去吃席。

    就在张岱升官之后美滋滋的回到家,却发现家中的气氛有些古怪,先是有几分沉痛肃穆,但又透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融汇在一起,便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以至于张岱都有些怀疑,怎么他才几天时间没回家,家人们好像都神经了一样。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到自家院落里,望着迎上前来的阿莹皱眉问道。

    阿莹眉头微锁,表情也颇为严肃,只是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听到张岱的问话,她便沉声道:“家里无事,是皇家、是公主母妃病逝了,早间驸马与公主便往大内奔丧……”

    “原来如此。”

    张岱听到这话后才恍悟过来,怪不得今天回家没有看到那些驻守家门内外的兵丁卫士们,原来是跟着公主一起回娘家奔丧去了,也难怪家人们会有如此古怪的反应和表情。

    这倒也谈不上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宁亲公主自从住到张家大宅后,凭其一己之力直接摧毁了张家人对于皇家的敬畏和想象,剩下的只有反感。

    其实细究起来,宁亲公主住进大宅后,倒也没有做什么嚣张跋扈、欺侮家人的恶行,仅仅只是将其作为公主的正常起居出入等日常做派搬进了张家而已,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像是遍布张家内外、严查出入人等那些卫士,都还只是小问题。张家人为了迁就公主的起居生活,每天只能在固定的时间里在家里公共区域活动,其他时间只能待在自家的小院或者房间中,不许喧哗笑闹,入夜后不许亮灯到深夜,食料也必须要接受监查、饮酒需有定量,不得多人聚餐到深夜等等。

    就像后世小学生里偶尔有那么几个家境优渥同时又爱矫情、爱秀优越感的少男少女,爱对同学挑三拣四、指手划脚,所不同的是,宁亲公主是真的皇家公主,旁人遵照她的生活标准来安排自己的生活,既是礼规、也是法律,所以让人加倍的反感和厌恶。

    除此之外,公主那些随从奴婢们也爱通过踩贬张家方方面面来获得虚荣。她们一个个就像是顶流爱豆的粉头们一样,对张家这种不入流的家规家风嗤之以鼻,以此来彰显自己作为天子家奴的优越感。

    总而言之就是一言难尽,或许这些只是她们生活的日常,但是落在张家人眼里,无疑是家里闯进一群鼻孔朝天、撵又撵不走的优越怪。

    所以说婚姻这种事情,不说门当户对那种陈腐的观念,起码要在三观和生活习性上对齐颗粒度,要么就找个能够无底线迁就自己的配偶,否则那就是互相折磨。

    尤其是这种古代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大家族生活,忍气吞声的去容忍迁就别人的媳妇,且还完全不能反抗,这种折磨更是堪称酷刑。

    皇帝将公主嫁入大臣家里,固然也是一种恩宠和荣耀的体现,但其实也是把一个大探照灯直接杵在人家里。家里有这样一个货存在着,你还想结党营私?营个屁,啥人啥事都给你抖落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这一次公主回宫奔丧去,整个张家族人们全都是如释重负,如果不是因为皇帝死了妃子、实在不能拍手交好,否则这会儿家里怕不是到处都充满欢声笑语了。

    张岱在自家院子里歇息未久,便有家人来告他爷爷张说召其前往后堂相见,于是他便连忙往后堂去,来到这里时,便见他三叔张埱以及其他几个叔伯和堂哥们也都已经过来。

    “你等近日各自事务都先推脱延后一下,也不要别去,明早便向公主府去,随驸马一起出入宫禁以助治丧。”

    虽然心里也是挺不爽这个儿子,但关键时刻总还得摆出一个人场出来,因此张说将家中子弟都召集起来,认真叮嘱道。

    众人闻言后也都连忙点头应是,别的不说,能够参加一场皇家丧礼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体验。这些日子出出入入饱受监管约束,不就是为的在这种场合上能露个面吗?

    张说想了想后又说道:“公主清早去时匆忙,归后自应结庐处哀。家中人事杂乱,恐怕不便隐居静处。明早你们去时,将遗留事物一并携往公主府去。”

    之前他还抱怨张垍与公主别居于外、冷落家人,这几天相处下来,也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索性便趁这机会再把两口子给送走。

    闻听此言,众人全都精神一振,张埱更是连忙说道:“阿耶放心罢,儿一定将屋舍打扫干净、绝无遗留!哪怕公主觉得我家院舍宜行,我都把阶石铲起送去!”

    旁人总还有公务或者学业,可以在外稍作躲避,他一个无所事事、在家啃老的老儿子,这段时间也是倍感压抑,听到有机会把瘟神送走,那可真是积极踊跃得很,简直就要喜极而泣。

    “胡说什么!”

    张说虽然也有点顶不住,但听到儿子说的这样露骨,又瞪眼训斥一声,旋即才又摆手道:“你等且先退下,宗之留下来。”

    待到众人悉数退出,张说才又示意张岱到近前来,口中笑语道:“敕书受未?”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他爷爷虽然连日不上朝,但自有耳目在朝中,他晋升监察里行这种小事自然很快就会知晓。

    “我本以为裴光庭或会安排你兼处中书主书,却没想到竟是监察里行,看来他对你确也是欣赏得很啊!”

    张说见状后,便笑眯眯的捻须说道,对于孙子的仕途进步很是满意。

    中书主书是从七品官职,主要负责中书省内的各种文书事宜。虽然品级比监察御史更高,但本身只是一个令史官,是管理各种杂务的,通常由流外入流之后累积担任。监察御史则就重要得多,远非令史之流可比。

    “听说中书门下就此争执颇深,还是宇文相公发声助阵,此事才成。”

    张岱又讲起和宇文融谈话的内容。

    “裴光庭技不止此,所以为屈,不过是欲借别方势力压抑萧嵩而已。你又不是寻常卑官,若此小事进诉于上,尴尬的只是萧嵩。”

    张说闻言后便又笑语说道,张岱听到这话后不免颇受启发,自己的画像还在翰林院直堂挂着呢,真要进奏于上,圣人多半是要体现一下自己不拘一格赏用人才。

    宇文融帮这一把忙,还不如不帮,浪费了自己一次简在帝心、恩眷正隆的机会。他又不能天天按着几个亲王和太子猛抽,下一次被圣人注意到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你这开中法,思计倒是很别致。宇文融困于财计,对你多有赏识也是正常。只不过,边中近年多以和籴支事,他想要大行此计,萧嵩必然不会答应,两人失和不远矣。”

    张岱只想到推行开中法的话,盐池的生产和监管以及有实力的商贾等等各种元素,倒是没想到边中和籴的问题。

    因主持和籴而大放异彩、乃至未来拜相的牛仙客,如今也是深受萧嵩的看好和倚重,在河陇的时候便引之为判官副手,如今萧嵩入朝,对其更是多有举荐,俨然要以牛仙客为继任河西节度使的人选。

    宇文融一旦力主开中法,无疑会与和籴这种供军方式产生冲突,也少不了一番碰撞争执。

    和籴是当下主流的供军方式之一,而且依托此事必然已经建立起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利益链条,有了利弊就有了立场,这当中的水就不会浅。

    一想到这一点,张岱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一次算是把宇文融当作石子给丢出去投石问路去了,只看宇文融能不能顶得住这一股压力,未来他再做事的时候,也能有所准备。

    历史上的宇文融拜相百日即遭罢免,之后更是直接被流贬至死,堪称开元年间下场最惨的宰相之一,简直跟红花会总舵主有的一比,亮场有多么帅气,落败就有多么仓促和狼狈。

    后世还不乏人将之归咎为开元十四年与张说政斗的一个延续,但如今就从张岱的了解和判断来看,内情恐怕要更加丰富的多。即便扣除开中法这个意外的元素,那一系列凌厉的打击也远不是早已经退居二线的张说能够遥控指挥、组织发起的。

    张岱其实对宇文融没有太深的恶意,别的不说,单单宇文融能够针对存在已久的社会顽疾着手进行解决、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就说明宇文融属于那种愿意接受变化、甚至主动制造变化的人,是能够推动社会前行的进步力量,也是一个能够吸引火力的好靶子。

    “来日禁中或送杨贵嫔行状来家,你若有意,可代我执笔略为敷衍。近日徐元固事牵我思绪良多,别事难能立笔为撰。”

    张说又开口打断了张岱的思绪,他身为文坛大手笔,皇帝妃子去世邀其撰写墓志铭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他好友徐坚也在近日辞世,他专心于为徐坚撰碑,便将别的事交代给张岱,反正这小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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