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业坊位于兴庆宫的西邻,也是长安贵坊之一,宁王、薛王皆宅居其中。
张说原本在胜业坊中也有赐邸,只是这宅邸难以住下众多族人,所以才又在永乐坊造宅。至于胜业坊这座闲邸,则就在儿子张垍尚主时分给了张垍,另加左近官园,一同造成了如今的宁亲公主邸。
这府邸位于坊东,和宁王邸比邻,有从兴庆宫龙池凿渠取水、穿宅而过,因此宅中也有山池建筑,环境很是宜人。
这样的宅邸格局在长安城中,尤其是靠近诸大内的这些坊曲贵邸当中是不常见的,所以张垍以此为荣,不爱住回永乐坊大宅中,只热衷在公主府宴会时流。
不过今日的公主府不像往日那么热闹,宅邸内外挂满了白练素缟,一片肃穆悲怆的气氛。清早张岱等人来到公主府随同治丧,别管各自心情如何,也要维持着一个肃穆悲痛的心情,各自眉头紧皱,低头咬唇不语。
尽管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可当他们入宅后,见到张垍个活宝泪眼朦胧的扶杖而出时,还是不免有些傻眼。这明白的知道是在给丈母娘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货自己老娘死了呢。
说是治丧,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张岱他们做的,无非是跟着张垍一起去参加小殓仪式。所以他们来到公主府各自换了素袍之后,便陪同张垍一起出门去。
张垍尽管已经悲伤的不能自理,需要左右侍人搀扶,临出门时还不忘瞪眼吩咐其庶子阿兰:“你不许随来,回家去!”
那孩儿如今也渐有了自尊心,听到父亲如此嫌弃自己,霎时间也流出眼泪来,好像死了老子一般。
杨贵嫔本来随驾于兴庆宫,染疾后便转回大明宫治疗,日前疾甚病逝于大明宫的便殿,其子忠王又进奏请殡母于其王邸中。
因此张岱一行在离开公主府之后,便直往大明宫东南侧的十王宅而去。
如今的十王宅倒还没有这样的称谓,因为王邸虽然造成不少,但真正成家入住的皇子只有几个而已,其他的仍处于闲置状态。
张岱少与皇子交际,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在后世闻名遐迩的李家养猪场,对此间风物本来还略有期待,可是入此后却不免大失所望。
这里本来是一座附苑的夹城,重新经过翻整后造起了一座座宫院。这些王邸格局都是大同小异,外是一圈高大的围墙,内中建筑以几座华堂为中心,屋宇次第向外排开,看着很是规正,乍一看确实气派,看久了就觉得死板。
此时忠王邸已经有不少人员出入,除了禁中和王府的奴仆之外,还有朝中礼司派来的助丧官员,以及与忠王家有关系的皇亲国戚。
杨贵嫔出身弘农杨氏观王房,即女皇武则天的母族,她的父亲杨知庆便是武则天的表侄,她的姐姐是中宗之子、节愍太子李重俊之妻,她的妹妹则是太平公主与武攸暨之子武胜之妻。
与之一同入宫为当今圣人嫔妃的,还有一个淑妃杨真一,乃是她的同族堂侄女。另外,历史上听从武惠妃指使、参与构陷三王的杨洄,同样也是出身这个家族。甚至就连武惠妃的母亲,同样也是弘农杨氏族人。
后世讲起武周到开元年间的政治变迁,有一个学术上的概念叫做“李武韦杨”政治集团,讲的是这一时期执掌国家大权的一个利益群体。
这种学术上的概念只是为了便于让人理解错综复杂的政治脉络而进行的一个梳理和总结,并不能涵盖所有现实,但也的确是能说明一定的问题。
杨贵嫔有这样一个家世,那就意味着她的儿子忠王更容易获得这个群体的青睐,而当今太子则是一个意外。
当然随着先天政变发生,代表李武合流的太平公主势力遭到瓦解,“李武韦杨”也不再具有左右时局的能力。当今圣人甚至直接立娼女所出之子为太子,一样顺顺利利过了这么多年。
观察事物的发展有很多角度,开天时期的时局固然是牢牢掌握在当今圣人的手中,但对李武韦杨们而言,这过程又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艰难曲折、“拨乱反正”并最终取得胜利的过程。
如果说关陇军事贵族们是大唐先天带来的病灶,那所谓的李武韦杨就是由中提炼出来的毒性更烈的病毒,如附骨之疽一般附着在庞大帝国上盗取养分、呼风唤雨。
张岱如今也勉强算是这个群体里的一个外围成员,他是武家的外孙,同时又与武惠妃有着良好的互动。
但其实就连武惠妃,也只是一个边缘角色而已,她固然深得圣宠,但却独处深宫,并没有一个联系广泛的人事网络供其所用,以至于对张岱这个远房外甥都多有依赖。没有同党,又算是什么集团?
总而言之,忠王的母族可谓是众多皇子当中最为人多势众的一个。如果说在此之前还少有体现,那么在这次杨贵嫔的丧事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张岱等人来到忠王邸的时候,前来吊丧的宾客已经不少,之后更是络绎不绝的登门而来。
车驾坐骑直将忠王邸外的街道都给占满,单单弘农杨氏族属男男女女便有百余人之多,且多数都有官职封命,县公以上仪仗者便有七八人,衣朱紫者更有二三十众。瞧这架势,已经不逊于一场小型的朝会了!
“这杨氏当真人多势众啊!”
看到弘农杨氏前来吊丧的架势,张埱也忍不住小声惊叹道。
张垍本来还在前方哭泣,闻听此言后也忍不住收声回首说道:“这算什么,日前节愍太子妃薨,杨氏亲朋属众治丧者填塞坊街,不得已移柩城南殡宫,才得以顺利的礼尽安葬。
如今已入年中,诸杨各归事所,眼下前来吊丧者还只是在京人员,还有郑公杨点大病于家,其亲属仍还未至……”
节愍太子妃杨氏年初二月病逝京中,那时候正逢朝中考课选期都还未结束,许多入朝的外官也都滞留京内,丧礼仪式自然更加的盛大。
不多久,忠王妻族亲属也陆续抵达了王邸。京兆韦氏同样也是重量级选手,尽管忠王大舅哥韦坚还没有秩满归京,但其同族亲长兄弟们仍是数量众多。等到这些人来入府吊丧,整个王邸更加的人满为患。
杨贵嫔有一子忠王、一女宁亲公主,张家自然也是排名靠前的亲戚之家。尽管家中子弟都被派来跟随张垍一起撑场子,但是跟弘农杨氏、京兆韦氏这样的顶级老钱相比,仍是不免相形见绌。
“阿耶真是不审轻重,他与徐散骑固然私谊深厚,但此间此间贵嫔之事乃是国丧,他先来稍立场面之中,而后再去又能如何?”
看到其他家人多势众,直将自家给衬比的毫无存在感,张垍自然是大觉脸上无光,忍不住小声抱怨了父亲张说几句,旋即他又向后方的张岱招手道:“阿六你到前方来,到我身旁立定。今日出入多朝士,有来问候者,你要替我招应。”
这货平日里眼睛长在脑门儿上,最爱在张岱面前摆谱,等到真到了这样的场合里,又觉得自家兄弟上不了台面,要让张岱上前去给他撑场子。
张岱也想认清楚这些韦杨各家族人,以及他们各自在朝中所任职位,于是便也迈步入前,站在了张垍身旁,打量着入内吊丧的那些宾客们。
他来到这里立定未久,便有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入前来先向张垍见礼,然后便又望向张岱轻声道:“张郎当真气宇轩昂,声迹亦多有闻,怪不得年未弱冠,便为在朝相公等举入宪台。某虽痴长,亦忝为新列,来日同僚,自应友好相处!”
“这一位是河东忠公杨尚书贤息杨汪,去岁除服,新授监察里行,与你乃是同僚。”
张垍在一旁开口介绍道。
张岱在脑海里想了想才想起来,原来这是已故河东公杨执一的儿子,其伯父杨执柔还曾在武周时期担任过宰相。不过这杨汪仕途发展似乎一般啊,瞧着跟自家老子差不多,居然才只混到跟自己一样做监察里行。
家世好未必就权位高,只是仕途会比一般人顺畅一些,但如果本身时运不济,又或者能力不佳,照样浑浑噩噩,不得升迁。
不过话说回来,御史一类宪台官员本就不同寻常,诸如杜暹开元四年为监察御史,开元十四年则拜相,宇文融用时则更短,开元九年还是监察御史,开元十七年则拜相。
按照他们这个升迁速度的话,张岱如今开元十七年任职监察御史,开元二十三、四年拜相也不算太早啊。
当然张岱也明白这只是幻想,人家在担任监察御史前,都已经在基层进行了充分的历练,而他则一路跳级超授,是很难在二十几岁就拜相的,这么想也只是让自己乐呵乐呵。
他这里刚和杨汪闲聊几句,便听到外间奏报禁中惠妃等前来吊丧,于是便连忙出宅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