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闻听此言,既有几分欣慰,同时又有几分羞恼:原来在他叔叔眼里,他居然是比吉温还要更毒几分的小毒物?至于他爷爷,那自然就是老毒物了。这不孝子啊!
张埱自是听不到张岱的腹诽,转又凑近张岱来一脸羞涩的说道:“你大父跟你说过为我访亲事?李家邀我月中往南郊游园,我也不敢独去。几个友人形貌如何你也见到,实在不是能够引入人前供人观瞻的货色!阿六你能不能和我同去?”
“我不去,我新入宪台,事务正忙,哪有时间去!”
张岱闻言后下意识的摇头说道,他老子回来要知道他陪着张埱去相亲,还不知要怎么哀怨闹腾呢。
想了想之后,他才又说道:“李家相邀,是要观看阿叔神采如何,我陪阿叔同去,于你何益?还是让阿七去罢,你两最是相得益彰。”
“你说得对!”
张埱听到张岱拒绝本来还有些失望,听到这话后便又点头说道。说完这话后他便转身往外行去,不再打扰张岱休息。
“阿叔且慢。”
张岱心内思绪一转,旋即便又开口唤住张埱,他在书房里翻找片刻,找出一张金质的飞钱票券递了过去:“这些钱阿叔且收下吧。”
“你给我钱作甚、一万贯!”
张埱走回来先是下意识接过,看到上面的面额后当即便是一愣,一脸惊诧的望着张岱。
他虽然是巨贪家的老儿子,平日里锦衣玉食享用不尽,但也从来没经手过这么多钱,当即便又甩回给张岱并摆手道:“我不要、哪能要晚辈这么多钱!”
“给你就收着罢,阿叔你热心为我引见耳目,我总不能无所表示……”
张岱见他如此,便又笑着把票券递回去。
张埱却仍连连摆手道:“他们那些人连皮带骨卖了也不值这些钱,我也用不到!若真收下来,你大父还不知要怎么教训我……你又哪来这么多钱?”
“我不是让阿叔你拿钱去花销,是教你治业。之前我便想寻你说,但你也全无一个治业的姿态。今还懂得荐人于我,可见不是个全无心机之人。你又将要成家,总不能诸事俱仰亲长帮补,该有一份自己的营生。”
张岱抬手示意他坐下来,从一旁箱笼里翻找出一份文书来展开说道:“京中人货走运很是繁忙,尤其内外诸驿之间,四季货运无有闲时。载千斤之车岁盈百贯,驽马健驴亦见利数万。但得车马十数乘,往来都亭驿并诸郊驿之间,足称美业。”
长安城中居住着上百万的士民,每天都需要从周边区域摄取大量的物资以维持日常生活消耗,货运压力自然不小。
来自外州的商货通常会停留在长安周边的驿站附近,诸如来自陇右的人货一般聚居在京西的临皋驿、来自蜀中的则停在城南细柳驿、关东的停在灞上的滋水驿或者长乐驿。
这些人货在经过一定的盘查之后,才会被准许运入城中,或入两市,或入各家,进行买卖和消耗。而从京郊到入城的这一段距离,就是最繁忙的运输路段。
尽管这些地方入城只有十几二十几里的路程,但是因为太过繁忙,运费却不低。一千斤货物从京郊驿站附近的邸店货仓中运到城中两市,按照不同的种类通常要收取数百到千数钱的运费。
而且外地的车马想要入城都还受到一定的限制,许多商贾为了各自的货物能够尽快抵达市场上进行销售回款,尽管很心疼,也只能咬牙掏上这一笔运费。
私人想要在长安城畅通的经营车马运输,同样非常困难。时下虽然没有营运资格一说,但运载着大宗货物频频出入城门总归是不妥的。货滞于途,人马难行。须得在兵部下属的驾部注籍留簿、诸州则录于州府士曹,才能出入城池经营运输。
当然,如果不出入城池与集市等人员高度聚集的盈利场所,也不会有太严格的管制。毕竟古代又没有遍布各方的电子眼,你的车和货只有到了能管到的地方才会管,其他时候都是自由的。只不过自由的地方交易的效率也很低下、变现困难。
张岱拿出来的这一份文书,就是兵部发给的车籍,可以出入城门运输货物而不受阻,也可以说是营运证,上面记录了十二乘货车。有了这个文书,就能开设一个货运车铺,往来京郊运输货物。
可不要小看这十二乘车,一年到头如果天气、路况良好的话,便能将几百万斤的货物运到长安城来,盈利数千贯都不只。
就连太常寺常备的运输公车都只有十几乘而已,当然朝廷诸司货车不以盈利为目的,准备多了也没啥用,徒增办公成本而已。备车最多的只有运输任务繁重的司农寺,足有上千乘之多,主要是将各地租物输往太仓等地进行存储。
“阿六你真要教我治业?可我诸事不懂啊,若将你这些本钱尽给亏空了,你可不要怨我!”
张埱也不只是一味的享乐,之前要做什么事情也根本没个头绪,他老子张说自不会手把手教他经营庶务,官场里捞钱的经验或许还会传授一二。此时听到张岱这么说,张埱自然又是感觉新奇,又有点信心不足。
“放手去做,若是亏空了,我去找大父讨要便是了!”
张岱也是拿这事来考验一下张埱,货车坊可比一般经营客运为主的车马铺子要更高端的多,毕竟这时候大家通勤交通也都没有太高的时间要求,代步的马和驴如果租金太贵,干脆就走着去。
这行业在长安城里也实在太卷了,甚至半大小子牵着一头毛驴在坊间走街串巷就干了,只要扣除人和驴的食料消耗还有些许赚头,那就有得做。
但货想进城、想入市,不是说你搬就能搬进来的,而且还要考虑到货品的保质和行情起伏、回款周期等等,这钱你不交也得交。
所以只要有了这营运证,想亏也难。张岱把这事交代给张埱,也是想试试这叔叔到底多少成色,如果做得好可以继续交给他重任,比如在长安城里发展个情报网络之类。
可如果这件事情都经营不好,那从此后也不再有什么更高期待了。就算自己以后搞到天下,直接封他个舔槽侯,当猪养着吧。
“事情既然交付我,你放心吧。我虽不会,但可以学,总不能诸事无成,让你少辈彻底看轻!”
张埱也被唤起了几分事业心,当即便接过那票券和文书一起揣进怀里,然后便昂首阔步的离开此间。
打发走了张埱之后,张岱便也上床睡觉,明天还有个老牛马等着他去主持公道呢!
第二天一早,张岱起床后洗漱用餐,然后便直往皇城太常寺而去。当他走进官署中时,发现众人望向他的眼神热情中又夹杂着几分羡慕和敬畏,各种道贺的言语更是滔滔不绝的讲来。
“张协律、不、不对!张侍御好,下官在光宅坊颜大娘家置备酒席,以贺张侍御履新,还请张侍御赏面驾临!”
就连那个太常寺的老刺头、太乐丞东方辰在见到张岱入署之后,老脸上都堆满笑容,快步迎上前来一脸恭敬的说道。
这东方辰乃教坊出身,官职升到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到头了,本身又有着精湛的乐理艺能,甚至李龟年兄弟都时常要来讨教,简直在太乐署里横着走。
但哪怕是这家伙,也怕合口椒状态的张岱。因为监察御史不只纠察百官,而且还能直接拿人。
虽然东都御史台狱被前御史大夫崔隐甫给罢了,但崔隐甫没等到回长安即遭罢职,长安御史台狱和推事院可都还保留着,这东方辰也担心自己再得罪了张岱被拿入御史台狱里,怕是被搞死了都没人知道,态度自然变得恭敬有加,乖乖收起了过往放荡不羁那一套。
“你专心处事即可,余事不必多问!圣寿将近,若是来日献乐辱没乐司,我绝不饶过你!”
张岱望着一脸谄笑的东方辰笑语说道,这家伙闻言后连连点头应是。
应付过一众同僚后,张岱径直往协律郎直堂去,走到半途才见到须发凌乱的马利征快步迎来,马利征连连向他抱拳作揖道:“请张协律稍待片刻,昨晚案事处理太晚,将近天明才伏案睡去。待某稍整仪容,再共协律一起登堂……”
“你先回去歇着吧!”
张岱听到这话也有些无语,但一想到马利征熬夜加班做的正是他的案事,倒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便向他摆摆手示意暂且回去,自己先往长官直堂而去。
今日留直正是薛縚,张岱刚才入署时他就听到外间人语喧闹,但他一直紧绷着脸没有外出,眼见张岱入堂来才从座席需起、伏案前倾,准备回应一下礼节。
张岱却根本没有向他见礼的意思,入堂后便望着他直接发问道:“马协律考簿判词怎么回事?他早已秩满待替,考簿却仍遭涂改,事可如此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