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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大唐协律郎 > 0444 言谏不可,则以命谏

0444 言谏不可,则以命谏

    当裴稹往坊间乐官院去召见张岱的时候,西内少阳院中,薛縚仍在一脸愤慨的控诉着张岱过往对他的冒犯与羞辱:“此徒气壮胆恶,全无尊卑之念,往者屡次触犯于我,我不欲生事,只道少徒顽劣,笑释而已。结果他非但未受感化,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此番新授御史之职,竟敢如此狂妄放肆!”

    太子本就对张岱印象不佳,此时听到丈人的控诉,心中也是恼怒不已,当即便拍案喝道:“此幸进小人,略有几分轻薄之才,自恃内外皆有后盾,所以目中无人!丈人且息怒,待其入苑,我绝不饶之!”

    薛縚当然想狠狠的惩罚张岱一通,来出一口心头的恶气,而当听到太子这一番话后,他又不免心中一动,口中徐徐说道:“此子虽小人,但也确有依仗。他擅弄声辞、士林中略享薄誉,太子久处宫苑,声迹无闻于外,骤加惩罚,恐惹嫉才之非议。

    纵然其罪确凿、处罚应当,但他家满门词士,自有矫饰之辞传扬于外,太子则难一一自白于人前。欲加处置,还是要深加思量,不可轻率行事啊!”

    “那依丈人所见,该当如何惩治此徒?将东宫群属尽集此中,宣其罪过、与众弃之如何?来日纵然有人意欲混淆是非,自有群属为我做喉舌、加以辩白!”

    太子想了想后便又说道,他虽是太子之尊,但却于人间寂寂无名,这也让他颇感苦恼,尤其希望能够给自己树立一个恩威厚重的形象。

    至于张岱在他看来则就是一个极佳的立威工具,此子时誉有之、官爵有之,但本身又是一个卑职下僚。其祖父张说虽然权倾一时,但却早已失势。他家新出门户,也没有什么深厚复杂的根基和人脉,不必担心处罚此徒而树敌甚多。

    唯一有些让他忌惮的,就是此子颇得圣宠,内宫中武惠妃对其也多有关照。

    但这一次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则他公然忤逆羞辱上官、且还是自己的丈人,二则此徒还兼任太子侍读,但自从受职以来便一直无履于此,于公于私,太子都有足够的惩罚他的理由!

    不过他自小便受到极为严格的管教,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谨慎小心、优柔寡断,听到薛縚这么说,心内也不免迟疑起来,想要将东宫属官们都召来,一起为他做见证。如若圣人不喜,众人也能一起分担。

    “不妥不妥,诸东宫官多功臣子弟,品流复杂,其中不免有其亲友党徒。况且当下非节非礼,仓促召集众人,短时间内未必能够聚齐。人多眼杂,若使消息走漏,也不免会再生枝节。”

    薛縚在沉思一番后,缓缓摇头否定了太子的想法,转又提出另一个主意:“此徒骄狂不只一时,欲加制裁报复者也不只一人。当世与之有仇而权势强盛者,非霍公王毛仲莫属!霍公诸子多供职东宫,不若召毛仲诸子来与相斗。王氏得此机会,还要感激太子呢!”

    “不错,霍公几度遣子示好,这样的小事,他必然也不会拒绝。况且,这是为他报仇泄愤,我旁观而已。若是不能尽兴,东宫僚属失礼闹斗于苑中,我还要再加惩诫呢!”

    太子闻言后便冷笑道,只觉得此计一举两得,心中也大为意动,当即便抬手吩咐道:“速召率更令王守庆来见!”

    太子率更令执掌东宫礼乐、刑罚等诸事,王毛仲的儿子王守庆如今正居此职。

    这段时间太子为了在圣寿日上献乐祝寿,召集伶人乐伎加以练习。

    但因其所居少阳院外便是门下省以及下属的弘文馆、史馆等建筑,太子又不想给朝士学官们留下一个醉心声色的错觉,于是便将这些乐人置于左金吾仗院北厢一隅练习,也便于在乐具库借使乐器,诸事交由王守庆监督,此时召见其人倒也方便。

    王守庆在来到少阳院听完太子的交代后,当即便一脸激动的说道:“张岱这恶徒心怀奸诈、浪荡薄行,往年我家以礼待之,此徒竟然犯下淫行,臣父子至今都恨之入骨,盼能惩诫淫贼!太子殿下既然将事付臣,臣绝不轻易饶之!”

    他们这里准备好阵仗后,张岱也跟着裴稹一起来到了少阳院外。

    大明宫本为贞观年间造给太上皇李渊养老,但是还没有造成李渊就驾崩了,于是便闲置下来。一直等到高宗时期,才又继续建造并投入使用。

    因此大明宫是没有东宫的,而皇太子以及一众东宫属官们仍然要在太极宫的东宫居住并办公。只不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今圣人舍不得让太子别居东宫,于是便在含元殿一旁圈出一处别院让太子居住。

    这别院本来也没有名字,而且位置也不固定,只是随着太子渐壮,而且诸王也都陆续出宫就邸,太子所居便也有了少阳院之称。

    去年圣驾移居南内兴庆宫,但是兴庆宫格局略微狭窄,宫室营建也还未尽完善,因此太子仍然留居在大明宫的少阳院,还未随驾搬到兴庆宫。

    这大概也是太子从被册立以来、总算在远离皇帝的地方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的天地,或许太子因此以为他年龄渐壮,圣人也将会陆续放松对他的监管,父子分居两处大内便是一个放其独立的开始。

    但这显然是想多了,这父爱厚重如山,只是当下因为财计所困而略有疏忽而已。等到手头宽裕一点,兴庆宫中必然会再起一座少阳院。

    大明宫中的少阳院远比太极宫内的东宫小得多,基本上只保留下了居住的职能。像太子詹事府、左右春坊等东宫衙署,则还统统留在东宫。

    东宫属官们也只是在望朔之日于别殿参拜太子而已,大部分日常是不用来此当直的,仅仅只有裴稹这样的门童需要排班当直。其他东宫官则就清闲得很,顶多太子需要出行时再去通知聚集,总得在人前把储君的排场摆出来。

    张岱今天过来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不知道太子将会怎么收拾自己。但太子总归还是没有胆量直接在这里弄死他,那别的也都不算什么,甚至太子搞得他越狠,他就越有理。

    他跟太子关系闹得越僵,在他大姨和圣人那里则就变得越发面目可爱。

    所以只要太子不是给他造成什么物理上的伤害,别的情况他也都能安然受之。如今他又官居御史,哪怕太子也不能直接将他按翻在地打板子。

    总归他也还算是欺负老实人,如今的太子若是已经疯的跟李承乾一样了,那他说什么都不会过来。

    如今的太子总归还是一个阳光大青年,也没有因为武惠妃频频攻势而有什么夺嫡之危,对于自己顺利继承大唐帝国这件事还有着满满的期待,行为上自然也不会太过暴戾与变态。

    但太子作为当今圣人的儿子,总归还是有几分遗传的,秉性和行事风格或许会有几分出人意料。

    所以在进入少阳院之前,张岱还是叮嘱裴稹道:“稍后入见,若太子意态大怒、威逼甚切,你也不要当面为我发声求情,赶紧退出去寻外援!”

    “谁、谁是外援?”

    裴稹听到这话,顿时便又紧张起来,他从小便是一个老实巴交好孩子,连三曲都不敢去逛,哪有张岱那么多刺激的作死经历。

    “能找到谁,就去找谁。先向中书省,再奔兴庆宫,要紧是快。若别处一时难及,门下省也可!”

    张岱想了想后又说道,太子真要没了尺度,那解救自己还是其次,最要紧得是先把事情闹大。

    这是他孜孜不倦搞事数年得出来的一条定律,事态如果小了,只有当事人自己难受,事情如果闹大了,大家一起难受。

    裴稹这里连连点头,牢牢将张岱的叮嘱记在心里,几乎忘了自己东宫门童的身份,待到张岱拉了他一把,才想起来赶紧入前去导引入内。

    两人这里行入未久,忽然一大群东宫卫士呼啦啦冲上前,将他们团团围起。

    裴稹见状自是脸色大变,而张岱则扯其他一把便将之往人群外推去,口中则大喝道:“裴舍人陷我!你之前还说太子以礼相召、今是以礼相待?”

    尽管刚才已经说好了,裴稹看到这架势还是有些慌张,而且自度来不及找援手了,当即便摆手大声呼喊道:“误会、误会!太子殿下命我召张岱入见,你等卫兵速速退下,切莫滋扰……”

    “不是误会!太子殿下忽生兴致,着某等与张岱球场竞技以为观赏!张岱忝为侍读,屡召不至,姿态甚骄,着实该罚!太子殿下爱才,只要你入场较技,可以免责,否则严惩不贷!”

    王守庆大摇大摆的从后方走来,抬手将一套马球护具抛在张岱面前,旋即回手扶住自己的佩刀,才又怒喝道:“速速穿戴防具、随我入场!若敢拖延,当场受刑!”

    “谁谓屡召?教令呈来!某若有罪,当刑则刑!张岱直道君子、食禄王臣,岂是娱戏求宠的谄媚家奴!”

    张岱闻听此言,直接抬脚将那护具挑飞回去,旋即便直接俯身坐在原地并大声道:“太常少卿薛縚,自恃亲重、蒙蔽太子!率更令王守庆,窃持教令、公报私仇!太子若召见,臣以言谏;若不见,则以命谏!尔徒谁敢伤我,必与此身共没!”

    “张岱豪言壮义,尔徒切莫伤他!还不快速禀太子、再请教令!”

    裴稹眼见张岱一副豪壮不惧的姿态,一时间也是大受鼓舞,当即便跺脚疾呼起来,旋即才又想起张岱方才的叮嘱,当即便转身撒丫子往外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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