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楼,顶层。
雅间很大,很是宽敞。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静静站在床边,俯瞰着江都城的繁华夜景。
一副文士打扮,眉宇间,却尽显久居高位的威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
中年男子并未转身,看着窗外,开口道。
江都府十三衙门总捕郑冲推门走进了房间,看着立于窗边的那道身影,恭敬俯身施礼道:
“郑冲,见过巡抚大人。”
江都府,属江南道。
郑冲所唤的巡抚大人,自然是张回。
“起来吧。”
“是。”
郑冲慢慢直起身子,恭敬站在一旁。
他是十三衙门的一府总捕,
而十三衙门独立于当地朝廷体系之外,直接听命于京城总舵,
因此,表面上,郑冲并没有听令于张回的理由。
可,郑冲收到张回到江都府的消息之后,他就是无比恭敬地来了。
恭敬到,专门回府换了身衣服,给自己收拾的极为正经。
“这些日子,衙门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张回终于转过身,把目光放到郑冲身上。
语气很是自然,仿佛,
江都府十三衙门本该归他统管。
“衙门里有个老捕头,是我麾下的老人了,叫吕厚,前些日子把刀丢了,没有上报。
京里来了信,说刀跑到京城去了,京里寻着刀上的编号知道是我江都府的人,来问怎么回事。”
郑冲低着头说道。
张回冰冷地眼神就这么看着他,接着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冲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
“属下一开始并不清楚此事,也不知他的刀何时丢的。
直到京里来了信,我才问的吕厚。
他说,此刀是年节时他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在酒楼中丢的,怕我训斥他,方才没有上报。
当时属下信了他的话,他跟了属下那么多年,确实有嗜酒的毛病,便让他写了封信寄给京里解释清楚。
直到信送出去,属下才回过味来,
属下知道他嗜酒,认为他确实有可能因为此事把刀丢了,
但京里怎么可能会相信如此荒诞的理由?
属下又想起来,年节时分,您曾安排属下到江边去一趟,属下当时是带着吕厚一起去的。
想来,应当是吕厚在江边发现了什么,猜到了大人您的安排……”
说着,郑冲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起来。
“好啊,好啊,
当真没想到,
你郑冲身边还有这么一位十三衙门的大忠臣。
刀,为什么会那么巧,被辗转卖到京城?
京里来信,他还写了那么一个荒诞的理由,寄回京去作为解释。
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引起京里的注意,让他们派人来查江都府。
他知道,他自己没有写密奏的资格和渠道,他就算写信托人送到京城,也没有送进十三衙门的能力,没有人会信他。
你这个手下,真聪明啊,
他知道把佩刀卖进京城,一定会引起十三衙门注意,衙门一定会写信来质询,他知道你会相信他因嗜酒丢刀这个理由,然后堂而皇之地把信送回京城,
然后,十三衙门一定会因为这个无比荒诞的理由,派人来亲自调查此事。
调查着调查着,会不会调查到你身上,会不会调查到我身上,会不会就这样调查到……江边?”
张回终于迈出了步子,走到跪伏于地的郑冲身边。
“大人,大人,
属下把此事想明白后,已经把吕厚处理了,向外就说是出外勤被江湖贼子谋害,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郑冲磕着头连忙道。
张回深吸一口气,砰的一脚踹上了郑冲道肩膀。
郑冲,江都府银镶捕头,七品武者,被这一脚直接踹到精致的木桌下,将凳子撞的粉碎。
郑冲痛苦地爬起来,再次跪伏在地上。
“已经来不及了,算算日子,
十三衙门派来的人,也该到江都,或者早就在这调查一段时间了。
你杀了吕厚,他找不到目标,一定会起疑,不过也无所谓了,你那个对衙门忠心耿耿的手下,已经把江都府暴露出来了。”
张回慢慢走到郑冲身边,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你真的很蠢,蠢到……让我都有些无可奈何。”
“属下知罪!”
郑冲又惶恐地磕了两个头。
“让我们猜猜吧,来江都府调查此事的,是谁。
据我们现在知道的,姜千霜和杨零,此时正跟在那位身边。
京里传来消息,林石这些日子在衙门总舵露过面。
四大神捕中,唯一没有任何消息的,
就是那位长刀风吟,柳乱。”
说到这里,张回站起身子,
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口中,喃喃道:
“你说,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捕,
他会不会跟在你这个蠢货身后,
此时就藏在房间外,
听着我们的对话呢?”
……
杨春楼,顶层的房檐上。
柳乱轻轻蹲在那里,微闭着眼睛,听着风吹过的声音。
他和风,是很好的朋友,
风可以带来他想知道的一切。
此时,他的耳朵轻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乱起身,扭头看向身后。
夜幕下,
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宽刀。
“呼……”
柳乱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刀圣,莫无风。”
“中计了啊……”
他听到了方才雅间内的对话,知道了八十三号横刀的一切,也知道了江都府十三衙门已经暗地里听命于张回。
他还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江边。
这也是八十三号横刀的主人,吕厚费尽心思想要让衙门来江都府调查的事情。
现在,他看到了莫无风,
又收获了一个极大的信息。
江南道巡抚张回,和诛鼎楼,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张回,知道我会来,以郑冲为鱼饵,钓我上钩?”
柳乱叹了口气。
自己今天收获的消息已经够多了。
所以,在认出莫无风的一瞬间,
晚风拂过,
吹动两人的衣摆,
柳乱……
脚尖在房檐上一踏,身形迅速向远处黑暗中遁去。
打,是打不过的。
绝对打不过。
同样用刀,你猜为啥人家叫刀圣。
因此,柳乱扭头就跑。
他要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告诉总督大人。
只是,柳乱的速度很快,可莫无风的速度更快。
在柳乱提气逃跑的那一刻,莫无风便动了。
他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右手握住了宽刀刀柄,向前挥出。
刀罡,纵横的刀罡,无可匹敌的刀罡,撕裂了空间的束缚,直接出现在柳乱的身后。
柳乱的身子尚处于半空中,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无匹刀气,他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刀。
这一刀,他早就蓄势待发。
自己是观云境,
可莫无风是破晓巅峰。
天下最强的那一批人之一。
柳乱真气疯狂运转着,注入手中长刀内,刀罡大盛,
随后,对着莫无风挥来的刀气,
狠狠劈了出去。
他知道莫无风身上有伤,并且十分严重。
京城玉河南畔那一战,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全力施为,金吾卫以损失数百骑为代价,磨灭了他的护体刀罡,使其油尽灯枯,身受重伤。
最后,诛鼎楼高手突然出现,以一名观云境供奉殒命为代价,强行救走了莫无风。
他不清楚莫无风伤势是否痊愈,但他知道,现在莫无风能发挥出的实力,绝对达不到以前的水准。
柳乱的倾力一击,终于接触到了莫无风挥出的刀罡。
两道罡气交织在一起,撕咬着,震颤着。
然后,柳乱坚持了三息。
莫无风的刀罡太过猛烈,太过凌厉,
柳乱的刀很快,可莫无风是玩刀的祖宗。
汹涌的刀罡瞬间破开了柳乱的招式,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胸口处,血流如注,伤势深可见骨。
柳乱的身子无力地从半空中掉落。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只是一刀,
这便是观云和破晓巅峰的差距。
莫无风从杨春楼房檐上跳了下来,慢慢走到柳乱身边。
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宽刀。
杀人,是一定要杀的。
张回既然敢在知晓柳乱在偷听的情况下,还说了那么多话,就是相信莫无风绝对能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
至于杀了之后怎么办,
只能之后再说了。
莫无风持刀,一步步走近。
就在宽刀将要挥下的那一刻……
他眼神忽的一凝,扭头向一旁看去。
阴影中,出现了一个老头的身影。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这是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
见莫无风眼神死死盯着他,这老头连忙摆了摆手,转身向后走去。
……
祁万化是一个贼。
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贼。
他有一个绰号,叫……盗圣。
他还有三个徒弟。
大徒弟天赋很高,心气也很高,
早早地就出师,游历江湖去了。
临走时还一脸高傲地告诉自己,三年内就要抢走自己盗圣的名号。
祁万化对此,嗤之以鼻。
果然,
一年不到,别的没听说,只听说那小子跑进了藏雨剑庄,要偷陆老头的藏剑。
后来被人打了出去。
这小子可能现在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能从陆老头手下逃走,是他自己的本事。
狗屁!
若不是那陆老头认出了老子传你的身法,他能让你跑了?
臭小子,这人情老子还不知道咋还呢。
后来,又听说这小子跑去了夏家,结果无功而返。
这他能跑出来,应该纯属是狗运。
再后来,江湖上便只剩下了这小子又偷了哪家地主的零零碎碎的消息。
传出去不够丢人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听说这小子去了京城,便再无消息。
这一没消息……就是半年。
祁万化觉得,这小子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唉,
当师父的,总得亲自去找找,去亲眼看看,这小子到底是死是活。
然后,祁万化从山里走了出来,想着去京城看看。
刚刚出山,想着在这江都府住上一夜,再找个蠢蛋借点盘缠。
然后……他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旁边那个酒楼后面,有两道凌厉刀罡传来。
一般,死人身上,总是能摸出来什么东西的。
这是祁万化多年来行走江湖总结的经验。
然后,他偷偷靠了过去。
躲在了阴影中。
按理说,以他藏匿气息的能力,是不会被那么轻易发现的。
可那个身材壮硕的宽刀客,好像强的有些离谱,终究还是给自己发现了。
这是,接触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了?
宽刀,还那么强,
这tm不是刀圣莫无风吗?
祁万化叹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摆了摆手: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说着,祁万化就想开溜。
心里还骂着自己,那么多年了,还是摆脱不了趁乱发财的坏毛病。
方才观察气机,还以为只是两个普普通通观云小子打架呢,怎么冒出来了个刀圣啊。
“祁万化。”
刚迈出一步,祁万化就听到莫无风轻轻开口道。
祁万化转身,赔着笑脸道:
“老夫真的只是路过,我什么都没看到。”
莫无风没再言语,方才只是出声提醒这老头一下,我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此事莫要乱传。
祁万化自然明白莫无风的意思,
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莫名其妙把莫无风得罪了。
然而,听得祁万化这三个字,
原本奄奄一息的柳乱,
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