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杜煤及其麾下的骑兵都瞪大了眼睛。
“造反?”
“老子奉巡抚大人之命,率官军追捕江湖贼子,到底谁才是造反?”
当然,这话说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看那一剑的威力,轻轻松松就可以给他们这百十号人给劈死。
李泽岳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离京前父皇给他的牌子,扔给了领头的那位将领。
杜煤接过牌子,仔细打量一番,看着上面雕刻细致的五爪金龙,瞳孔一缩。
他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伏于地,恭敬道:“江都府守将杜煤,参见大人。”
身后的骑兵们见状,都愣了一瞬,随后也跟着自家将军单膝跪在地上。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回想起了自家离京前父皇给自己说的话。
“钦差仪仗朕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着办。”
李泽岳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士兵们,冷冷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回大人,末将奉命前来追捕江湖贼子。”
杜煤一板一眼道。
“江湖贼子,谁是江湖贼子?
奉命追捕,奉的又是谁的命?”
李泽岳直视着杜煤的眼睛,问道。
“这……”
杜煤张了张嘴,看向李泽岳身后的祁万化,却终究没有作声。
谁是江湖贼子,你说呢?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就更不敢回答了。
“总督大人。”
此时,柳乱走上前来,喊道。
李泽岳扭过头,与柳乱对视了一眼,随后向后撤了两步,与杜煤等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总督大人,属下在江都潜伏多日,发现了重要情报。
张回是诛鼎楼的幕后黑手,莫无风此时正跟在他身旁,属下的伤便是被莫无风所致,江都十三衙门已经无法信任,江都总捕是张回的人。”
柳乱言简意赅道:
“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张回此时正在谋划一件阴谋,具体是什么属下也不清楚,只听到了一个词。”
李泽岳一脸懵地消化着柳乱的情报,他知道父皇要查张回,那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问题如此之大,堂堂江南道巡抚,竟然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李泽岳对柳乱是保持着绝对信任的,没有怀疑他所说情报的真实性,只是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江边。”
柳乱面容严肃,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泽岳高高挑起了眉头,不由地把目光向南望去。
江南地带,唯一能称作江的,便只有江都以南,金陵以北的……安江。
自西向东奔腾而下,直至大海。
李泽岳又皱起眉头,看向了杜煤。
李泽岳不发话,他们自然只能继续在地上跪着。
柳乱察觉到总督大人的目光,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这人的底细。
李泽岳略一思索,走上前去,来到杜煤面前,道:
“本王问你,张巡抚此时可在城中?”
本王问你……
本王……
杜煤咽了口唾沫,心神一阵摇曳。
怪不得他手上有陛下御赐的腰牌,怪不得他一剑有如此威力,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要造反。
自称本王……还救了自称十三衙门神捕柳乱的江湖贼子……还如此年轻。
大宁有几位年轻的王爷?
这是那位……
二殿下?
“回殿下,巡抚大人昨日已然出城,只留下了让末将搜捕江湖贼子的命令。”
杜煤壮着胆子,抬起头,回应道。
“走了?”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又回头和柳乱对视了一眼。
既然张回知道柳乱已经得知了他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为什么不亲自坐镇江都府搜捕柳乱,以防消息泄漏出去?
“你可知他出城做什么去了?”
李泽岳接着问道,右手,却抚上了剑柄。
杜煤犹豫了一下,心底暗道巡抚大人抱歉了,咬了咬牙,道:
“回殿下,末将听说,您前些日子在萧州废掉了张家张公子,末将猜测,张巡抚是回萧州了。”
“回萧州……”
李泽岳心底一沉。
张回若是当真回了萧州那还好,可如果他打定主意藏起来,自己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找到他。
更何况,找到也没法子怎么着人家,人家身边可是有天下第八护卫。
在江南,他的根基比自己要深的多。
还是先看看那家伙在谋划些什么吧。
李泽岳转头看向柳乱,将自己手中的十三衙门总督令牌扔给他,道:
“柳乱,身后那艘船是我的人,你现在回船上,以我的名义让他们立刻带着你前往姑苏城。
你去藏雨剑庄,找到陆老前辈。
就说……本王,需要他出剑了,请他到江都府来。
然后,你再去金陵,去找金陵总捕谢韦,让他立刻带人到江都。”
随后,李泽岳又看向祁万化,语气客气了两分,眼神诚恳,道:
“这位……前辈,您对柳乱的救命之恩,本王和十三衙门必有厚报。
不知……您这两天可否替我照顾一下他。”
李泽岳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靠两条腿跑的比骑兵都快的邋遢老头是谁。
祁万化嘴角一翘,点了点头。
接着,李泽岳又把目光锁定在了杜煤身上,冷冷道:
“带本王进城。”
……
江都府,
十三衙门。
李泽岳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
杨零和黑子护卫在其左右边。
堂下,战战兢兢地跪着一堆十三衙门的捕头捕快,瑟瑟发抖。
就这般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做稍大一点的动作。
没多久,在一片寂静中,姜千霜走进了大门,对李泽岳摇了摇头道:“衙门内,没有找到江都总捕郑冲。”
“没有找到……”
李泽岳咬紧牙关,心底充斥着怒火。
跑了?
那么大一条线索,已经确定知晓张回那所谓“江边”计划的人,跑了?
“殿下。”
大门外,又有五名气质阴冷的黑衣人走进了大门。
为首那人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头拱手道:
“在郑冲府上的井中,发现了他的尸身。”
“死了?”
李泽岳死死盯着眼前这人。
面前这五人,是江都府的采律官。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面前跪着一帮他名义上的“自己人”,
现在,却不得不调动采律司做事。
这对李泽岳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与其说是地方上十三衙门的糜烂,不如说,张回在江南一带的渗透,已经达到极为严重的地步。
现在,整座江都府,李泽岳也只能信得过眼前直接听命于皇帝的采律司。
“尸首带回来了吗?”
“回殿下,就在堂外。”
采律官拱手道。
李泽岳没有起身去看,只是向杨零眼神示意了一下。
杨零了然,向屋外走去。
没过多久,杨零走了回来。
“怎么说?”
李泽岳问道。
“死因很直接明了,凶手并未遮掩。
郑冲是直接被掐碎了喉咙,随后扔入井中。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势,想来是凶手实力远强于他,出手速度极快,让其来不及反抗。”
杨零分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不用猜了,
张回要出城回萧州,临走时以防万一,让莫无风给郑冲灭口了。
张回心里应当也清楚,既然是江湖上身法第一的祁万化把柳乱救走了,再抓住他的机率,其实就很小了,近乎微乎其微。
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也不能擅自封城,进行全城搜捕,只能靠城门严格搜查这种笨办法。
李泽岳已经从那江都守将杜煤嘴里,得知了那邋遢老头就是祁万化的事情。
这样想的话……
那张回,知道消息藏匿不住,应当是躲起来了。
“啧。”
李泽岳右手微微用力,捏的椅子扶手吱吱作响。
心底一阵无奈。
“城内的兵马都掌握住了吗?”
李泽岳又扭头问那位采律官。
采律官颔首道:“回殿下,江都守将杜煤已经被拿下了,现在是有副守将统辖城内兵马。
那位副守将身旁,有我们自己人时刻看守。”
“殿下,江都知府吕门求见。”
门外,有采律官通报。
李泽岳嘴角提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让他进来。”
一位穿着官服,面容略显苍老的官员走进了屋内。
“臣吕门,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看着面前俯身施礼的老者,
淡淡开口道:
“不知吕知府,为何没被张回灭口啊。”
吕回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李泽岳自进城后,动作可是半点没有收敛,他稍一打听,叫来今日下午出城的一名骑兵一问,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此时又怎敢和张回沾上什么干系,急忙道:
“回殿下,臣与那张回贼子可是没有半点关系,臣到江都刚刚赴任一年,未曾与他有过什么交往啊。”
“是这样啊,那意思是说,
吕知府若是在江都早待个几年,就和张回有关系了?”
李泽岳直视着面前官员的眼睛,道。
吕回嘴角涌出一丝苦涩,摇着头道:
“殿下,臣来此,实是知晓此事后,怕殿下在江都做事难以施展,来帮殿下分忧帮忙。
殿下……何苦挖苦臣啊。”
李泽岳收回了自己审视的目光,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吕知府莫要见怪,实是本王南下游玩,碰巧遇上了本王衙门里的神捕遭到追杀,这一问,方才得知张巡抚竟勾结江湖恶党诛鼎楼,意图谋反。
本王心里气啊,江都府的十三衙门,这是本王手底下的衙门,都被张回那贼子拉拢了,身为捕头,竟然和诛鼎楼贼子成了一伙的。
我说那诛鼎楼贼子怎么抓不完,杀不尽呢!
原来,贼子竟然是本王手底下的自己人!
吕知府,你说本王该不该生气?
你说,陛下……该不该生气?”
“噗通。”
一听这话,
吕门一下跪在了地上,道:“殿下,臣有罪,臣未能及时发觉张回的狼子野心,未能汇报给陛下,臣有罪。”
话音在十三衙门大堂回荡着,
让在场的采律官们……也跪了下来。
监察,正是采律官的责任。
李泽岳深深看了吕门一眼,
这些当官的,正事一点不干,甩锅打太极是一把好手。
但李泽岳此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父皇给他的牌子,道:
“吕知府。”
“臣在。”
吕门连忙俯身。
那牌子是用来调动州军和采律司的,吕门……其实不认识,但他看着上面的五爪金龙纹路,自然是明白这是陛下的御赐之物。
吕门心里一阵无奈,那位刚才还说自己是南下游玩,这会又掏出了“如朕亲临”的牌子,若说不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谁信啊。
“现在立刻写密奏,交由采律官加急送入京城,告知陛下张回之事,请陛下圣裁。
另,本王命你通传江南道各府,言明贼子张回行径,任何人不可再听从张回政令。一有张回行踪,速速来报。”
“臣,明白。”
吕门深吸一口气,在采律司的带领下,走向后面的签押房,借十三衙门的纸笔写密奏。
此时,李泽岳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在下面跪着的十三衙门众人身上。
他不清楚,里面是否还有张回的人。但此时,有没有也无所谓了。
“来人,把他们押入牢房,让他们在自己的大牢里待着吧。”
看着堂下的“自己人”们被采律司押下去,宽阔的大堂终于清静了,李泽岳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在江南能动用的力量太少了。
自己在江南道的十三衙门,也不知能用的有几座,金陵城的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这是张旭拍着胸脯说能用且好用的;
采律司……应该算一个;
江南道被张回渗透的极为严重的官员体系……算半个?
还未赶来的陆听风,应当是自己唯一可以倚靠的尖端力量了,如果可以,自己是真的不想把这老头叫来;
同样可能被张回渗透的州军……
想到这里,李泽岳紧皱起眉头。
自己虽说名义上可以调动州军,可皇帝给了这个权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真用啊。
自己人还有谁来着……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钦差钱大人,
和……我那岳父大人,
算不算?
“唉……”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
要解决张回的问题,
必须先从名义上解除张回的权柄,他一旦丧失江南道巡抚的身份,做事定会束手束脚的多,且不能名正言顺地为他的计划做安排。
但相对的,张回也由明转入了暗处,自己此时找不到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