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见欢叹了口气。
许焰来到滚石堡不过两个月，对雷莲娜就如此信任。
可想而知，倘若巡逻队真的决定，将雷莲娜打成大老板的同党，将滚石俱乐部彻底捣毁的话，究竟会掀起何等麻烦的轩然大波。
幸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放心，我们核查了她的证词，暂时没发现她参与了针对联盟公民的绑架、贩卖和非法实验，对大老板和黑梦组织的合作，更是一无所知。”
龙见欢说，“至于她配合大老板，在规划区进行秘密实验这件事，处于善恶难辨的灰色地带，有很多处理办法。
“考虑到雷莲娜主动自首，又带我们深入地底，拯救了包括你在内的大量无辜者，还配合我们获得了大量实验机密和核心数据，再加上过去十几年，她对滚石堡做出的贡献，以及维系滚石堡经济和秩序的实际需要。
“地下实验室肯定要永久关闭，但滚石俱乐部应该还能在她的主持下重新开门。
“巡逻队会介入俱乐部的日常运营，雷莲娜也将和巡逻队保持更紧密的关系，姑且算是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这里面还涉及到更加隐秘的利益关系。
龙见欢觉得，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免得影响了维安局和巡逻队的光辉形象。
许焰也没追问，而是面露喜色道：“所以，雷莲娜阿姨没事了？”
“如果她不堕落成下一个大老板，是的。”
龙见欢点头，“正好，经历了一连串的剧变，雷莲娜女士的情绪有些低落，特别是在看到了大量地下实验室的核心机密，看到蒙克总监的实验团队是用何等残酷的手段对待灵蚀症患者之后，她更是处在崩溃的边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比信任她的荒野流民。
“你有空的话，去劝劝她，她对你的评价很高，说如果不是你的当头棒喝，说不定她已经堕入深渊，自取灭亡了。
“而且，她非常欣赏你的才华，说如果滚石俱乐部有机会重新开张，她会第一时间为你办理一张独一无二的至尊贵宾卡，甚至还想聘请你成为滚石俱乐部的特邀制卡师呢！”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雷莲娜阿姨没事就行了。”
许焰如释重负，“我明天就去看望她！”
……
一天后。
这是滚石俱乐部关门大吉的第四天。
金碧辉煌的大厅一片昏暗，不复往日的喧嚣。
价值连城的实木地板和墙上装饰的旧日魔物骸骨，以及失控机械的残骸都被扒开，每一条缝隙都被巡逻队搜索了至少三遍，显出一片狼藉的样子。
雷莲娜在大厅中央席地而坐，身边摆放着十几个大纸箱，环顾面目全非的一切，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现在的滚石俱乐部，像极了她刚刚白手起家，经营灵卡小店的样子。
“俱乐部很久没这么冷清，也很久没这么干净了。”
雷莲娜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这样也好，总算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布置俱乐部了。”
她从大纸箱里取出了尘封多年的老物件，一件件摆在面前。
如果不是巡逻队对俱乐部展开了掘地三尺，细致入微的调查，这些塞在犄角旮旯里，遗忘多年的老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呢！
“这是刚刚经营灵卡小店那几年使用的符笔，好像还是我亲自去垃圾堆里捡回来，亲手打磨并缠绕皮绳的。
“这是某个顾客送给我的奇械玩具，好像是个身量不高，但眼睛很有神的少年，拿着我维修好的战斗卡，去了荒野深处，当上了‘秘藏猎人’，希望他还活着。
“这是烘烤工具，哎呀，好像有一阵子没有给垃圾场的孩子们烘烤小蛋糕了，这几年实在太忙，太忙了。”
雷莲娜将鼻尖埋到烘烤模具中，仿佛能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她很小就失去了双亲。
对父母最后的记忆，就是他们亲手烘烤的香香甜甜的小蛋糕。
在滚石堡站稳脚跟之后，她尝试了无数次，终于摸索出了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的配方。
每次去垃圾场分发小蛋糕，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眉开眼笑的样子，是她最平静和愉悦的时刻。
雷莲娜决定了。
待会儿就出去采购原材料，为“疯猫”克丽丝他们，烘烤一炉小蛋糕送去。
“咦，这是什么？”
雷莲娜从大纸箱底部掏出一个拉链都有些生锈的包裹，里面隐隐透出香气。
想起来了，是化妆包。
是她来到滚石堡之后，更准确说，是她生平第一次化妆时，用的化妆包。
“就算荒野流民，也是活生生的人，应该活出个人样。”
伴随着陈旧的香气，这句话萦绕在雷莲娜的耳边。
好耳熟，谁说的呢？
雷莲娜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笑容变得僵硬。
是大老板说的。
这包化妆品也是他送给她的。
那是很久以前，如同旧日般遥远。
那时候，大老板还不是大老板，而是从天而降的白衣骑士。
那时候，雷莲娜还满怀梦想，在滚石堡挖到第一桶金之后，成为联盟公民，去大城市进修，成为传说中的神级制卡师。
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对未来充满希望，尽管已经见识过人间地狱的丑恶，却依旧自信满满，能凭借天赋和努力，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时候……
雷莲娜拉开化妆包，旋开了口红。
这么多年过去，口红早已开裂。
粉饼也已结块。
化妆液都过期了。
她也不再年轻。
眼角布满了无论怎么遮掩都挥之不去的皱纹，脸颊上还有大老板殴打出来的伤痕。
甚至连大老板——昔日的她曾经隐隐爱慕过的白衣骑士，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死得丑陋无比。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被残酷的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就算丧失了大半勇气和希望，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也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昏暗静谧的大厅里，雷莲娜轻轻哼唱着荒野深处的古老歌谣，一边将早已干结的口红轻轻涂抹在嘴唇上，一边琢磨着滚石俱乐部的重建计划。
没有大老板的人脉和资金，俱乐部的规模肯定维持不了那么大。
这样正好，她原本就不喜欢鱼龙混杂，乌烟瘴气。
按照她的心意，俱乐部能维持过去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规模就足够了。
相比于应付荒野猎人和亡命之徒，她更喜欢招待普通客户。
要不要试试，把许焰从星星商店挖过来，开辟民用卡业务？
哎呀，星星商店的老板李同，也是刚来滚石堡就认识的老熟人，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地道。
还有垃圾场的老弱妇孺们，老是在那么危险和肮脏的环境中工作也不是办法。
能不能开辟一个回收车间，让他们以更安全和高效的方式，拆解废旧卡片，回收超凡素材，顺便跟随她系统性学习制卡术——谁说这些垃圾虫里面，不能涌现出第二个雷莲娜或者许焰呢？
这些业务的利润微薄，日子肯定没过去那么舒服。
没关系，她还有什么苦没吃过呢？
昏暗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
雷莲娜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啊”了一声。
刚才有些分心，她把自己化成了一个怪物。
雷莲娜急忙用卸妆油在脸上胡乱涂抹。
再次朝镜子看去，背后一闪而过的魅影，却吓得她头发倒竖，跳了起来。
灯光再次闪烁。
浓烈的腥臭如同腐尸的头发般钻进鼻孔。
沉重的喘息中蕴藏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雷莲娜颤抖着回头，看到黑暗中逐渐浮现出“大老板”约翰·卡特的轮廓，向她绽放出了噩梦般的笑容。
“你，你……”
雷莲娜像是被腐尸扼住咽喉，紧张得无法呼吸。
大老板像是从地狱最深处逃出来的幽魂。
他浑身上下都捆绑着厚厚的三五层绷带，如同呈巨人观的尸骸般膨胀了一轮。
左眼窝空空如也，既没有佩戴眼罩，也没有镶嵌人造眼球，直接从黑黢黢的眼窝深处绽放出刻骨铭心的仇恨，撕裂了俱乐部的平静，也撕裂了雷莲娜的心脏。
宽大的兜帽斗篷下面，露出沾满鲜血的利刃和重型双管霰弹枪的枪口，牢牢锁定了雷莲娜的胸膛。
不知是血液还是机油的黑色黏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这是除了野兽的喘息和急促的心跳之外，大厅里唯一的声音。
“没想到，我还没死吧？”
大老板贪婪吮吸着雷莲娜的恐惧，笑得愈发残忍，“实验室被捣毁了，俱乐部被查封了，我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的事业都完蛋了，可你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啊，亲爱的雷莲娜！”
雷莲娜用尽浑身力气，深呼吸了三次，脸上恢复几分血色，目光向四周游移。
“在找这个吗？”
大老板从身后拎起电话，摆到地上，用脚尖推到两人之间。
他甚至没有切断电话线。
“现在就给巡逻队打电话。”
大老板微笑，“正好，我也有很多情报，要向巡逻队报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