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焰在垃圾场深处待了一下午。
总共送出去了五张训练卡。
等到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垃圾场被黄昏吞噬时，他和“疯猫”克丽丝达成了一份详细协议，也见过了所有疯猫帮的骨干分子，和原野牛帮中比较有战斗力，愿意为巡逻队或滚石俱乐部效力的壮汉。
就在他踩着粘稠如血的污水，准备回去找龙见欢还有雷莲娜女士时，余光忽然在远处的垃圾坑中，瞥见了一团正在蠕动的东西。
是“野牛”比尔。
这个北部垃圾场的昨日霸主，竟然还没死？
许焰信步走去。
如同野牛般皮糙肉厚的彪形大汉，变成了一坨血肉模糊的怪物。
除了被克丽丝戳瞎一只眼睛，又从垃圾山上滚落，摔得遍体鳞伤，鲜血几乎流干之外。
他的四肢还遭受了猛烈打击，手脚都不正常地扭曲，特别是左脚踝的骨折，尖锐的断骨戳出血肉，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就暴露在空气中。
又被蕴藏着剧毒和超强腐蚀性的污水，顺着伤口，渗入血肉之中，短短半天，伤口就隐隐发黑，呈现出腐败的征兆。
如此惨状，显然不是克丽丝一人造成。
而是那些愤恨“野牛”比尔的垃圾虫，群起而攻之，痛打落水狗之后，将他丢在这里等死。
没想到他的生命力比真正的野牛还要顽强。
竟然拖曳着支离破碎的庞大身躯，如同残兽般在垃圾堆间蠕动，寻找着一切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感知到有人接近，“野牛”比尔从垃圾堆里抬起头，瞪大了肿胀的独眼，辨识来者的身份。
当他发现，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是一个多月前被他忽视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外来者时，独眼深处的冷漠终于崩溃，绽放出错综复杂的光芒。
仇恨，痛苦，懊恼，后悔，愤怒，不甘。
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激流一般，在他的独眼中激烈冲突着。
两人对视。
“野牛”比尔的脖子上插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令他咽喉肿胀，开不了口。
许焰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评估着“野牛”比尔的求生欲和身体状况。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野牛”比尔身上竟然呈现出万魂宗赶尸人，入门锻体术的痕迹。
这家伙，偷学了他的健身操？
可惜没有学全，怪不得不是“疯猫”克丽丝的对手。
许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好似无比轻蔑的冷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垃圾场。
这声冷笑将“野牛”比尔眼中的激流变成了漩涡。
北部垃圾场的昨日霸主艰难牵扯嘴角，却无法以同样的冷笑回应。
他盯着许焰渐渐融入黑暗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欲重新低头，寻找食物残渣和相对干净的泥水，争取撑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哪怕能多活一天，甚至多活一秒钟都好。
忽然，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垃圾堆上反射出的璀璨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许焰刚刚站立的地方。
“野牛”比尔不顾伤口迸裂，手脚并用，奋力爬了过去。
他发现了一张不同寻常的，几乎崭新的训练卡。
“野牛”比尔的瞳孔和心脏一起收缩。
见四下无人，他将训练卡攥在掌心，压在身下，大口喘息。
很好。
至少到这一秒钟，他还没有死。
没死就没输。
他还能和自己的命运，以及这个该死的世界，继续战斗下去！
……
黎明城。
在城市上空弥漫了大半个世纪的昏黄烟雾之下。
钢铁丛林的一角，维安局的防爆装甲车堵塞了街道。
印刷着“禁止进入”的黄色警戒线纵横交错，组成天罗地网，将一栋毫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团团围住。
神色精悍的重装干员，押送着佩戴黑头罩的嫌疑人以及大量证物，登上加挂了反应装甲，还搭载了旋转炮塔的重型防爆车。
一辆悬挂着特殊牌照的加长黑色轿车却似幽灵般横在路口，挡住了重型防爆车的去路。
加长轿车表面滚动着幽暗的火焰，机魂随时都有可能爆燃，化作来自旧日的烈焰战车。
霍克局长一路小跑，连滚带爬地来到轿车前面，亲自为后排乘客开门。
他的秃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显得比对方更加紧张。
“贝莱德先生，请听我解释，我们真没有故意调查黎明重工！”
不等后排乘客下车，他就慌慌张张地解释起来。
身着黑色皮毛大衣的贝莱德眯起眼睛，扫了灰色小楼一眼，有些意外地看到了蹲在街尾的大批记者。
他高高扬起眉毛，转回到霍克局长身上的眼神里，又加上了三分怒火。
随后一言不发，回到车里，重重关上车门，险些夹到霍克局长的手指。
“贝莱德先生，我也不知道记者究竟是怎么来的，我发誓，绝对不是维安局找来的！”
霍克局长急了，扒着车窗道，“几天前，滚石堡巡逻队那边，无意间捣毁了一间地下实验室，获得了一些线索。
“我们顺着线索找到这里，搜查到一半才发现不对，这家制造禁卡的黑作坊似乎和黎明重工有关。
“我急忙给您打电话，想按照您的意思来处理这件事，没想到记者们就莫名其妙跑了出来，这，这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维安局和黎明重工的关系啊！”
“霍克局长，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似乎和黎明重工有关’？”
贝莱德目不斜视，神色冷漠道，“黎明重工是黎明城的支柱，贝莱德家族更是英灵联盟有头有脸的存在，倘若集团内部真有利欲熏心的败类，瞒着我们干出了违法乱纪的勾当，不用维安局出手，我们自然会以最凌厉的手段，彻底处理干净。
“当然，维安局已经介入，那就按照联盟法律，公事公办，严惩不贷。
“只是请你们千万擦亮眼睛，要查就查个一清二楚，将犯罪者绳之以法，还无辜者百分之百的清白，千万不要草率行事，免得在黎明城甚至整条边境线上都掀起风暴，明白吗？”
“明白，完全明白，这次调查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也不相信黎明重工还有堂堂贝莱德家族，会和什么禁卡制造有关。”
霍克局长满脸堆笑，一边擦汗，一边发誓，“维安局的工作离不开黎明重工的大力支持，我保证，随时和您同步调查进展，绝对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哼！”
贝莱德有些厌恶地看着车窗上，霍克局长留下的手印，吩咐司机关上了车窗。
幽灵轿车无声加速，险些压到霍克局长的脚尖。
轿车后视镜里，卑躬屈膝的霍克局长和一片狼藉的调查现场渐渐远去。
直到轿车驶入主干道，贝莱德仍旧余怒未消，重重一砸拳头，将一杯血色冰酒，掀翻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霍克这个猪猡。”
他的秘书大着胆子说，“真不知是怎么混到维安局长这个位置上的。”
贝莱德深深凝视了秘书一眼。
“霍克可不是猪猡，而是一头笑面虎，谁要是对他掉以轻心，随时会被他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贝莱德冷哼道，“说什么将龙见欢流放到滚石堡去反省，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所有人都知道龙见欢就是他从小养大的一条疯狗，搞不好，是他故意纵容这条疯狗，去撕咬我们在滚石堡的地下实验室。”
“什么？”
秘书紧张起来，“您是说，霍克局长盯上了黎明重工，维安局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正常情况下当然没有，现在的黎明城，就不好说了……”
贝莱德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太阳穴。
幽灵轿车驶入隧道。
黎明城的矿脉枯竭，财政恶化，隧道里只开启了三分之一的照明灯。
他在光明和黑暗间不断切换，唯有食指上鹌鹑蛋大小的宝石，始终绽放着幽暗的红芒。
“这家伙太危险了。”
贝莱德得出结论，“不能放任他，继续留在黎明城装疯卖傻。”
“收到。”
秘书立刻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去干掉他！”
贝莱德用非常古怪的眼神，扫了秘书一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谈论要干掉一位维安局的局长呢？”
贝莱德说，“我的意思是，找人活动一下，再和霍克局长好好谈谈，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他官升一级，调到那些更加安全，更有前途的城市去。”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既然当了我的秘书，就要改掉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坏毛病，我们是正当商人，又不是天生杀人狂！”
“如果霍克局长不同意呢？”
“那也不要太明目张胆，在这个充满了旧日残魂的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无数意外，懂吗？”
秘书还没回应。
前方的司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贝莱德微微一怔。
忽然发现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隧道变长了。
原本只用一分半钟就能驶出的隧道，今天至少开了三分钟，仍旧没看到出口的光亮。
隧道顶上的灯光，也不知何时彻底熄灭。
他们仿佛被黑暗吞噬。
听不到也看不到左右几条车道上的动静。
贝莱德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想要激活封印卡。
手腕、手肘和肩膀却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低头看去，发现蠕动的黑丝，仿佛拥有生命的瘟疫，从驾驶座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又顺着他的双腿蜿蜒而上，嵌入血肉，缠绕肌腱，劫持神经。
“咯咯，咯咯咯咯。”
身边的秘书，发出诡异的呻吟。
贝莱德扭头看去，发现秘书浑身上下扎进去上千根尖锐如针的黑色发丝。
两个眼球和后面的脑组织里，扎出了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窟窿，足以引发密集恐惧症。
这位秘书是身经百战的资深御灵师。
却连白银级别的封印卡都没来得及激活。
就在抽搐中，像条狗一样死去。
贝莱德的心脏停止跳动。
试图跳车逃跑。
却发现整辆幽灵轿车都被黑色发丝死死缠绕。
拥有强大战斗力的机魂，丝毫没有抵抗，甚至不敢发出半声警告。
巨大的恐惧如同拳头，轰进贝莱德的小腹。
他拼命夹紧双腿，不让自己失禁。
“别紧张，贝莱德先生。”
驾驶座上，疯长的长发，宛若黑色的瀑布。
黑瀑深处，传来了充满魅惑的沙哑女声。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蛇姬。”
【第二卷，滚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