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在此地开启传送门?」林昭然故作天真,「横竖我绝无可能施术,应无大碍?」
「休想。」林昭明断然拒绝,「岂能为证虚实赌上吾之房。」
林昭然对他绽开笑意。
「恼人的小崽子。」林昭明咕哝道:
「罢了,随你。不知尔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且奉陪。但需应我一事——事后须如实告知来意。真正的来意,休得再胡诌。」
「成交。」林昭然爽快应允。横竖本就要如实相告,此诺于他毫无损失。「何时得空?」
「眼下便无事。」林昭明摇首起身,「速去速回。早了此事,早与歆瑶相伴。」
林昭然几欲为兄长生怜。此番演示不过开端,若成功取信于他,林昭明此番轮回中再难有宁日。
几欲生怜,终未生怜。
「方才不是说正休整么?」林昭然指出。
「闭嘴。」林昭明应道,「你明白吾意。」
「正与未婚妻『切磋』呢。」张明远面上浮起狎笑,「想必是桩辛苦的体力活。」
林昭明低声嘟囔了句「少年人」,却未再置评。
「可需离了童氏府邸行事?」林昭明问,「若再触发守护阵法闹出动静,休怪为兄翻脸。」
林昭然沉吟片刻。
多数阵法本非为侦测传送术而设,然未知禁制会作何反应,终难断言。
除非对阵法本身详加解析——此举本身便可能触发警报。
不明本地阵法布局与感应阈限,唯谨慎为上。
三人遂离童氏府邸,留话于守卫称「去去便回」。
不出所料,此语终成妄言。
然应无大碍——林昭然瞧见童氏守卫闻听「转瞬即归」时投向林昭明的眼神,心知这般事绝非首遭。
或许该问的根本非是林昭明看中童歆瑶何处,而是她究竟瞧上他哪点?
林昭然独坐山岗,俯瞰青云城景。
至少看似如此——实则大半心神皆系于身侧静立不语的林昭明。
张明远懒卧草间,吹着恼人的俚曲,指尖闲划流云,连佯装对城池感兴趣都懒得作态。
此情此景在林昭然眼中颇觉怪异,全然不似预期中携兄重返暴风联盟后的发展。
当他们在崆阳成功开启传送门时,林昭然原以为兄长会……有所反应。
震惊,或至少讶异。
甚或厉声质询,再度怀疑二人身份。
最不济也该显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踌躇如何应对。
不料林昭明竟异常沉静肃穆,寡言少语却以惊人锐意审视周遭。
他施展了几道林昭然未见过的术法,料是辨明幻境、探查心神是否遭扰、侦测潜藏气息之用。
继而自施空明障,布下三重隔音结界,又将某种金属圆球掷入传送通道——显是远程探灵法器。待圆球传回彼端无陷阱之讯,方同意越界。
见林昭然分身迎候,他虽蹙眉却未置评。
实则此后诸事皆未多言,只默然细察一切。
张明远与林昭然携他在暴风联盟几番瞬移,以证确然直返故土,而后引至此处山岗——因见其始终被动跟随,殊无反应。
坦白说,林昭然渐生忧意。
他们在山岗已滞留半个时辰,林昭明却如石雕般凝立,以某种茫然的玻璃色眼神眺望城池。
莫非……他们竟将林昭明逼疯了?
「说话。」林昭然终是按捺不住。张明远暂止哨音,侧首观望林昭明反应。
他确有反应。恍若被言语惊醒般深吸一气,缓缓转身面向林昭然。
「阁下究竟是谁?」林昭明语带探究。声线平静从容,但林昭然能辨出其中暗涌的挫怒。
纵有空明障护持,多年察言观色之能仍令林昭然洞悉其情。
「自是林昭然。」他同样平静以对。
早料有此一问。若相识之人忽臻不可能之境,或莫名精通全新领域,疑为夺舍或冒充实属常情。
「不,你不是。」林昭明轻摇首道:
「昭然年岁尚浅,断无可能至此。吾弟虽勤勉聪颖——几不逊于我——然时日未足,岂能臻此境界。故你绝非是他。究竟何人?费心设局所为何来?」
林昭然本欲驳斥「几不逊于」之说……但平心而论,林昭明此喻实属过誉。诸事于他从未如兄长般信手拈来。
「若疑我非令弟,何以如此平静?」林昭然奇道,「若觉琪琪遭人顶替,我断不会这般镇定。」
提及林琪琪时林昭明眉头微蹙。
或许他不知双亲赴崆阳后该由林昭然看顾幼妹?母亲未必告知此事,毕竟他答应看护实出意料。
「暴怒无益于事。」林昭明道:
「吾需求解,而强逼二位吐实恐难如愿。阁下能化分身、瞬移千里、开启跨洲传送门。这位朋友虽低调,然从容之态反令我觉得更为危险。」
「诚然。」林昭然附议。
「非也昭然,我倒觉世人畏你远胜于我。」张明远仍卧草间,浑不理会身旁剑拔弩张之势。
「故吾唯有探明尔等所欲,祈盼昭然尚在人世。」林昭明无视插话,淡然作结。
「原来如此。」林昭然轻叹道:
「立足汝之境地,得出此论倒也不奇。然则错了。我确是林昭然。汝之逻辑本无谬,唯建基于对时光流转的某些假定之上。」
「此为何意?」林昭明蹙眉,「休作玄虚,从实道来。」
「也罢。」林昭然道:
「实不相瞒,自上次相见至今,已历六载光阴。
兄长或觉我进境匪夷所思,然此六年间,我得蒙隐世高人倾囊相授,耗资之巨可抵小国岁入。
方有今日修为。虽虚长六岁,仍是林昭然。」
「荒唐……」林昭明驳道,声线却透出一丝动摇——抑或是希冀?他大抵不愿相信胞弟已遭顶替。
「跨洲传送门之说当初听来不也荒诞?」张明远插言,「而今吾等确在此地。」
「二者岂可等同?」林昭明抗辩道:
「传送门尚存理论可能。此事……实难想象有何术法能令人凭空多活六载却无人察觉。
纵是最高明的时光延展秘室亦难至此。
况且听你言外之意,这六年仍在世间行走,绝非闭门潜修。此说如何立得住?」
「唯因世间时光往复循环。」林昭然肃然道:
「每至夏祭前夕,万物皆复归月初之态。前月所为尽化乌有,记忆亦随之抹消——众生皆然。
你我皆已历此月轮回无数次,重复相同举止抉择,浑不知已陷时光回溯之局。」
至少林昭然作此推断。
任何重启中的变故皆可追溯至他与张明远所为,而此前诸事应未波及崆阳才是。
「唯吾二人记忆犹存。」林昭然续道,「可于轮回间精进修为,汲取教训。故能在看似短暂的时光中臻至此境。」
「你是说我这六年皆虚度?」林昭明难以置信。
「恐有数十载矣。」张明远道,「六年前昭然方得保留记忆之能。其时轮回早启多年。」
林昭明欲言又止,忽而绕岗疾行,口中喃喃不知所云。
见他又陷沉思,张明远耸耸肩继续仰观流云。
约莫一炷香后,林昭明倏然止步近前。
「非是尽信……」他迟疑道,「此事太过离奇。但愿闻其详。」
「善。」林昭然庄重颔首。
双掌虚拢,凝出一道缓缓旋转的星辰幻象,其上浮着倒三角贯连横杠的简图:
「太初之时,唯有红尘寰宇与一件名为太虚玄门的太古仙器……」
精妙的幻象与详尽的叙述并未令林昭明尽信其言。
他虽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确是胞弟——因对方知晓太多童年琐事——却仍觉时光回溯之说荒诞不经。
然除此之外确无更合理解释,林昭然料他不久终将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