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左右环顾四周。
发现此处确实仅他一人。
“主子别再看了,指的就是您。”
黎浸月叹息一声:“虽然您在这里没有躯体,但我依然能看见您。您此刻正凭借雾气存在,而我专研的领域正是雾气,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我必定感知得到。”
“为何唤我主子?”
“我此刻就在您体内,侍奉于您,称呼您为主子理所应当。”
林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之后,他才憋出这样一句问话:
“你……你是哪个小金人?”
“最常与您互动的那个。”
林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最活跃的小金人。
确实,许多事务皆由她引领林江完成。
新宫殿开启时,她带林江探索;丹方书库开放时,她为林江寻书册。
只是林江实在困惑,忍不住问道:
“你此刻的状态究竟如何?既然原初大雾中无时间概念,那你现下是何感受?”
“很难形容。”
黎浸月沉思片刻:
“难以言喻,您可以理解为我能够以类似通讯的方式询问各个时间点的自身状况,但相较于常规通话,我对不同时间点的感知更为深刻。”
“既然你能预知未来,为何不去阻止?”
林江忍不住追问道。
他绝不认为天人们化为金人是自愿之举。
定是被外力所致。
“因为被锚定了。”
“锚定?”
“是。”
黎浸月无奈叹息:
“原初大雾中并无时间概念,但这不代表历史或未来便可随意更改。”
“能简单解释一下吗?”
黎浸月闻此要求,面露难色。
显而易见,“简单解释”确实颇为艰难。
她只能尽可能缩短话语:
“时间其实并非某种物质,它更像一种参考坐标系。原初大雾中不存在时间,是因为它没有空间距离的概念,速度便无意义,作为三项坐标系之一的时间自然消亡。
“但……”
“但?”
“您在原初大雾中的思考不仍继续吗?”
林江想了想,一时未察其关联。
黎浸月长叹一声:
“同大兴的说法不同,我们愿将世间所有修行划分为两类:一个叫术,一个称思。
“前者在大兴对应开坛做法、奇阵八卦,甚至武夫拳脚皆属此列,归根结底的底层全是七七四九、九九八一。您可明白?”
林江微微颔首。
大兴之中诸多法门皆仰仗算学根基,尤以风水、阵法为甚。林江对此所知有限,只在京城时略窥其门径。
至于武夫拳脚为何会被列入其中,他并不十分笃定,只暗自揣测,或许因拳脚之道终究难脱实际藩篱,而拳脚力道的根本又在术理。
作为最底层的方向,硬要说那些大体魄的肌肉猛汉属于此范畴,倒也未尝不可。
“至于思法卷宗所载法门,则大多关乎您前阶段修行的性命、三魂七魄及意识,比起术法规则,更重为现实赋予意义和框架,也就更偏重个体思绪。
“故而,一方世界若纯粹仅有术法内容,其发展轨迹多半归于拳拳到肉的正面较量;若全然偏向思法,则易化作蛮不讲理、扭曲现实的个人规则领域。而今此地界,却是两者并存,略偏思法一侧。
“而作为坐标系的时间,不仅在术法上有其严谨定义,对于思想层面的个体存在而言,亦承载着至关重要的分量。”
林江听到此处,方才恍然:
“好比与心爱姑娘相守,只觉光阴飞逝;若被人架在火上炙烤,每一分钟都度日如年。”
“虽然您的这个例子不算太恰当,但非常好理解,我记下了,以后再教训新人时,应该能用上这个。”
林江理解了黎浸月的意思后,脑子飞快运转起来:
“也就是说,你虽然能通过远处的大雾看到未来,但因为这段历史被什么东西的思想侵染,所以不能改变?”
“正是如此。”黎浸月无奈地叹息一声:“这段时间对一个有意识的生命产生了强大的意义,以至于我针对这段时间的所有更改都变成了无用功,我只能顺着时间奔流,遥望漫长岁月中是否有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是仙人?”
“对。”黎浸月默默点头:“仙人太强了,他的道行远远超过了我们所有人,只要他看过一眼这段时间,那段时间就不可能被我们更改。”
林江大概是懂黎浸月的窘境了。
她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却完全无法改变它。
只能无助地看着一切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如同驾驶一艘注定沉入深渊的船只。
林江察觉到,尽管黎浸月的表情还算平静,但她眼角深处掩藏着一份难以磨灭的忧伤。
作为能够操纵原初大雾的人,她想必也付出了诸多努力。
遗憾的是,这些努力似乎都徒劳无功。
她心中究竟藏着多少忧虑,林江难以言明。
收回思绪,林江继续问道:
“你之前提到的两种丹方,可是驴子头归化灾厄的红丹和我服下的登仙丹?我爷爷的精神状况又是怎么回事?”
“那两味丹药……既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那驴子头使用的红丹缺少几味关键材料,效果不佳,徒有其形,难达实质,服用者虽能在短时间内获得道行,但其灵魂和思绪将被逐渐取代,变成行走的活人灾厄。”
顿了顿,继续道:
“您服下的登仙金丹已是改良后的良品,末了又添了些许试炼之效,其本质远胜初版,却也正因如此,金丹根基已被那仙人所侵染。也正因为如此,您爷爷在看过登仙山之后思绪才会如此。”
林江闻言也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那仙人知道登仙山乃是我等留下的后手,便在那丹方之上下了大力气阻止,寻常情况之下是根本不可能在看完之后还能保持理智,成功将丹方炼制。可是……”
黎浸月话至于此并未继续,但林江却能听得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爷爷终归还是把丹方制作出来了。
仙人煞费苦心封绝一切,最终却仍然还是被爷爷制出。
这两者双方凭空斗法,最终歪斜天平的却只是一老者的执念。
林江此刻也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创伤已经留下,治愈还需时间,但如若是能斩了那仙人,日后您爷爷自然也不会再遭受到识海当中潜藏着的威胁袭击。”
“我明白了……”林江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而后他也是继续问道:
“你们为何化作那怪异金色小人?其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离浸月和嫦离,还有江浸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对林江来说还是颇为重要的,他和江浸月乃生死之交,现如今对方状态明显不对,林江自然不可能抛下对方不管不顾。
肯定还是要就此问个明白。
黎浸月闻言,亦是轻叹:
“主子是想听我口述,还是愿随他亲观?”
她指了指地上趴伏的男子。
林江略作沉吟,问道:
“有何不同?”
“许多事由口说来,反不如您亲眼所见来得真切。”
“那我便亲眼去见识一番。”
林江选择了相信黎浸月。
话音方落,地上男子眼睫微微一颤,似将转醒。
见其将醒,林江迟疑刹那,终究追问:
“你既能借这弥天大雾窥见往昔未来,是否早已知晓我的抉择,知我必会与你相遇?”
黎浸月摇头:
“在您首临宫殿之前,我对宫外之事浑然无觉。未来尚未注定,我所见,不过浮光掠影罢了。”
……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他用力揉了揉酸痛的额头,眼眉微微皱起。
“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可能是太累了吧。你睡着了。”
黎浸月又给眼前的男人轻轻倒了一杯茶。
男人接过茶水,他总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喝茶的动作似乎又带着一丝奇妙的熟悉感。
仿佛喝下茶水之后将会陷入某种奇异的轮回。
但眼见着对方正凝视着自己,男人最终还是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喝下茶水之后,男人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瞬间清醒了不少,刚才还萦绕在脑海中的困意已彻底消失无踪。
他不禁惊觉这茶水效果甚佳。
“还要再喝一杯吗?”
“不必了。”男人起身道:“谢指教,接下来我要去弄您说的那些东西了。”语毕,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不过男人并不知道,林江的视线依旧跟随着他。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道场,按照黎浸月的吩咐开始研制丹方。
能容纳灾厄的丹方,他仅用了两三年便成功研制出来。相较于驴子头手中的丹丸,这颗丹药明显更为红润,却没有丝毫令林江不适的气息。
正因如此丹药问世,那男人信心大增,由棺木衍生出之人,只需服下此丹,便能获得非凡之力。
面对如此显著的进展,他自然将所有心思倾注于登仙丹的钻研之中。
然而,此时有人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
服用化灾丹者,实力过于强横。
尽管他们远非天人之敌,但一旦数量庞大,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但那男人对此全然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投入,几乎耗尽心力钻研丹方。
终于,在近百年之后,
登仙之妙,被他钻研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