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且道:“若是小公子也想学药理,臣也可以教。”
“好,以后有劳老师教导。”
见小公子这就答应了,夏无且有些愣住了,这位小公子好随意呀。
心中虽高兴,但也有顾忌,毕竟叔孙通是小公子的老师。
“小公子的老师是叔孙通,此事老夫会告知老夫子。”
“不用。”礼坐在鹿背上,回道:“老师说我愚笨,能多一个老师教导,他老人家会很欣慰的。”
闻言,夏无且也跟着笑了。
接连几天,小公子礼与夏无且总是走得很近。
直到今年入夏之后,皇帝又要去骊山秋猎,这一次也只有蒙恬与丞相李斯陪同,至于公子扶苏依旧在咸阳主持着国事。
鹿跑的并不快,多数时候礼总是悠闲地坐在鹿背上。
嬴政问道:“你怎么不去打猎?”
“孙儿不喜打猎。”
“为何不喜?”
“危险。”
嬴政又道:“人若想要成就需要冒险。”
礼回道:“冒险带来的成就不一定就是好的,如果不必要去冒险,为何还要让身陷险地呢?”
小公子反驳了皇帝的话。
皇帝不生气,反倒是面有笑意。
爷孙俩一齐往骊山走去,嬴政问道:“你近来与夏无且走得很近?”
“孙儿要与他学医术。”
“你不是要帮助你父亲治国吗?”
言至此处,嬴政话语一顿,又解释道:“这是你兄长说的,他说你们兄弟两人立志要帮助你们的父亲治理国家。”
礼又道:“我还年少,趁着年少我可以多学一些。”
“嗯,你真的是个很灵醒的孩子。”
“我的兄长比我更灵醒,他比我更有治国的天赋。”
“你还能看得出你兄长的天赋?”
爷孙俩走在上山的小径,两侧都是站立的秦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倒也不觉得累。
说着说着,礼又道:“孙儿也想去爬泰山。”
嬴政道:“泰山不好爬。”
爬到骊山的山腰,礼就有些累了,他扶着一棵树道:“泰山很高吗?”
嬴政继续往上走着,又道:“嗯,泰山很高,爬泰山很累的。”
爷爷的声音带着苍老,正一步步往上走着。
礼大口出着气,回头看了看跟着上山的蒙恬大将军。
蒙恬面带笑意,就从一旁路过继续走着。
礼咬了咬牙,吃力地迈开脚步继续往上走着。
直到来到了山顶上的骊山行宫,礼疲惫地坐在地上。
“爬个骊山就累成这样,以后何谈登泰山?”
听到爷爷的话,礼又站起来道:“我的体力虽不如爷爷与蒙恬大将军,但我年少。”
言罢,李斯才被几个侍卫搀扶着走上了骊山,刚上来他老人家就道:“臣到了,到了……”
众人依次走入骊山的行宫,嬴政一边走着看着骊山的行宫,一边道:“以前周幽王称这里是叫骊宫,此地的温泉水还能疗疾,当年这里还是有烽燧的,后来都废弃了,你看看殿外,这些陶制的管子都是周天子时留下的。”
“后来这里成了秦地,此地也就成了骊邑,这温泉汤也是当年朕东巡时修好的……”
礼一边看着温泉宫,一边听着爷爷的讲述,好似思绪也回到了当年。
温泉水是不能延年益寿的,但泡在温热的池子中,确实很舒服。
嬴政坐在池边,喝着酒水道:“等你的兄长戍边两年回来了,也让他来这里泡着。”
礼道:“等兄长回来了,我也要去戍边了。”
李斯听在耳中,没有多言,而是也饮下一口酒水。
等小公子离开池子,出了殿之后,这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假山陶管口留下来的水的水流声。
嬴政道:“李斯,你累吗?”
“臣年迈了,这骊山爬起来确实有些累。”
“朕是问你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见李斯久久没有回应,嬴政沉声道:“扶苏的贤名早已传遍天下,若朕继续主持国事,发动徭役或增加军役,这些事定会有人议论,但若扶苏来主持这些事,哪怕是多增加军役,也有人支持扶苏。”
李斯依旧沉默不言,这个天下有很多人支持公子扶苏,一直以来公子扶苏就是说到做到,也让庶民过得更好。
哪怕是自己的这个丞相,说不定都要看公子扶苏的意思行事。
嬴政道:“朕竟有些佩服他了,李斯你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臣再也教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弟子了。”
李斯必须这么说,嬴政终究是嬴政,即便是他现在觉得老了,已有了退意,但他依旧是那个嬴政。
在以前说得再好,最后将自己斩了,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李斯深知自己的身份,直到如今也要小心翼翼。
这一辈子,李斯也有懊悔的事,他懊悔当初没有听从公子的劝说,没有在咸阳将那淳于越腰斩于市。
当初齐鲁博士入秦,大家相处的并不愉快,公子就暗示过。
但碍于皇帝旨意,即便是有公子暗示,李斯也要将皇帝的旨意执行到底,不能半途而废。
最后,此事在东巡的泰山脚下有了结果。
可惜淳于越病死了。
至于是如何病死的,廷尉冯劫没有深究其死因。
此案留到至今也成了一个谜,但也只是以病亡结案了,并且其家人也都说是病亡的。
李斯想起来还有一个叫张良的韩旧贵族,近些年这个张良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这个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张良,也病亡了?
郡县制实行得越来越严格,一个没有户籍的人或者一个捏造身份的想要藏起来会越来越难。
张良没有出现在这些郡县,李斯一度怀疑此人可能死在了某处荒山,或者是在某个僻静之地度过余生,当一个隐士。
这天下还是有隐士的,秦一统六国之后,很多名士为了躲避战乱,会选择躲入深山之后。
见皇帝也离开了温泉池,李斯也起身离开。
嬴政用热水烫过的布巾擦了擦脸,酒醒了几分道:“你就与朕再看看吧,若一切都好,就将国玺也交给扶苏吧。”
闻言,李斯当即跪在了地上。
温泉宫内的温泉还在升腾着热气,此地没有别人,就只有君臣两人。
嬴政道:“除了扶苏也没别人了。”
“臣领命。”
李斯的呼吸沉重,直到皇帝离开之后,他依旧跪在地上,眼中已有了热泪,他等这句话等太久了,有十多年了……
两月后,关中下了一场漫长的秋雨,洋洋洒洒的雨水落在骊山这片山林中,李斯常站在殿前的檐下,看着漫天的雨水落下。
李斯又想起了皇帝说过的那句话,“他们都在等着你成为皇帝。”
这句话是皇帝对公子扶苏说的。
整个关中,哪怕是陇西与河西走廊,或者是蜀地与这个天下,有无数的人知道是皇帝统治着这个天下。
而人们也都知道,有个叫做公子扶苏的人在治理天下。
这位公子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爱民且善治国。
这天下有太多的人拥戴这位公子。
如果这位公子成为皇帝,那将会是天下人欢庆的大事,或许也会有人不喜。
但欢庆的人,都是这天下的庶民,这天下的庶民太多了。
他们就如渭南的那些庶民,人们都在盼望着大秦的下一个皇帝是公子扶苏,也唯有公子扶苏能够让他们信服。
哪怕公子扶苏的治理更严酷,庶民们还是会拥戴的。
一统天下的皇帝对人们而言是可畏的,甚至是令人惧怕的。
而这个治理天下的公子,是人们爱戴且敬爱的。
近来,李斯每晚都睡得很踏实,甚至困扰多年的失眠都不治而愈了。
因蒙恬回来了,因公子扶苏就要成为皇帝了。
深秋时节,关中的柿子最甜,早晨的关中大地结着一层白霜,在寒冷的早晨一骑快马来到咸阳,宣读皇帝的旨意。
“皇帝病重,于骊山行宫召见公子扶苏。”
这个消息送到咸阳,咸阳就炸开了锅,扶苏当即出了咸阳城,快马加鞭还未到午时就赶到了骊山。
一路跑到骊山上,扶苏在老师的带路下,见到正在吃着柿子看着书的父皇。
夏无且满脸笑容的站在一旁。
扶苏上前询问道:“父皇?”
“给他吧。”
听到皇帝的话语,李斯端起一个盘子,盘子还盖着黑布,端到了公子面前。
扶苏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盖着黑布的盘子上。
李斯低声道:“揭开吧。”
扶苏有些迟疑,但还是揭开了黑布,入眼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这是装着国玺的木匣子。
自父皇西巡回来之后,扶苏就将其交还给了父皇,希望父皇回咸阳,但父皇拒绝了。
嬴政道:“冬至新年,你就即位吧。”
扶苏双手捧起国玺,跪在地上行礼道:“儿臣领命。”
见儿子答应得爽快,嬴政道:“也没有得什么重病,就容朕撒个谎吧。”
扶苏回道:“是。”
嬴政又吃了一颗酸枣,将余下的一盘也给了扶苏,道:“国事繁重,以后不论多苦多累,都别负了你的臣民,他们是如此的拥戴你。”
“是。”
扶苏再一次下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