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铜铃声像浸了毒的针,顺着石缝往众人骨头里钻。
林风单膝还压在青石板上,探子的血正顺着他裤脚往下淌,带着股腐肉般的腥气。
他盯着尸体后颈那个细如发丝的血洞,喉结动了动——三日前破庙那具被抽干魂魄的士兵,脖颈上也有同样的小孔。
王雄的局,原来早就在等这一天。
"都过来。"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
苏婉儿最先收剑入鞘,玄铁剑与剑匣碰撞出清响。
她走过来时,靴底碾过探子的血,在青石板上拖出条暗红的线:"林公子要商量对策?"
柳如烟还攥着怀里的手稿,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扫了眼洞外翻涌的黑雾,又低头看林风腰间裂开的残玉,突然插话:"煞潮提前,阴玉成型的时间比手稿记的早了七日。"她顿了顿,红笔在掌心压出的红痕渗出血珠,"王雄用活人祭玉,那些哭号声......是云州城的百姓。"
林风伸手按住残玉,《乾坤诀》的口诀突然在太阳穴里炸响。
玉碎则煞至,心定则锋出——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淬着冷光:"王雄要劫云州粮道,借煞潮断京城补给。
更要紧的是那个'引'。"他指了指探子尸体,"能操控黑绳穿金裂石的,不是普通江湖客。"
洞角的影卫队长突然单膝跪地:"卑职这就带弟兄去云州城,把假调令的事报给守将。"
"慢。"林风抬手拦住他,"报信是必须的,但不够。"他转身看向石壁上跳动的火把,影子在众人脸上晃出明暗不定的棱角,"王雄的暗桩在青牛镇集结,他们要的不只是粮道。
煞潮一起,阴玉成型,那东西能引动多少邪祟?"他声音突然沉下来,"我们得在子时前破局。"
苏婉儿按剑的手紧了紧,剑穗上的银铃轻响:"我带影卫里的轻功好手去青牛镇。"她挑眉时,眉峰挑得像把剑,"暗桩集结的地方我熟,三年前随父亲剿匪时,那片林子有个废弃的砖瓦窑,最适合藏人。"
柳如烟突然扯了扯林风衣袖,手稿被她翻到某一页,烛火映着上面的朱砂批注:"阴玉破法在'以阳克阴'。"她指尖点着一行小字,"但需要活人的纯阳之气做引子......"话音未落,她突然抬头看林风腰间的残玉,"你的玉是半块,若能找到另半块,说不定能镇住阴玉。"
"另半块?"苏婉儿皱眉,"王雄手里?"
"可能。"林风摸了摸残玉的裂痕,"三日前在破庙,王雄的私兵身上有阴玉的气息,他身边的幕僚......"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洞外越来越浓的黑雾,"先不管这个。"他转向影卫队长,"你带两个人走密道去云州,见到守将先亮腰牌,再把假调令的事说清楚。
记住,只说调令是假,别的一个字不提。"
影卫队长重重点头,解下腰间的玄铁腰牌攥在手心:"卑职明白,绝不给敌人留空子。"
"苏姑娘。"林风转向苏婉儿,"你带五个人去青牛镇,重点查砖瓦窑。
若发现暗桩动向,放三支绿焰箭——我在镇外的老槐树上留了信号。"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囊抛过去,"里面有迷烟,遇到黑绳别硬拼,往他们下风口撒。"
苏婉儿接住皮囊往腰间一挂,玄铁剑"嗡"地弹出半寸:"放心,我天亮前准能把消息带回来。"她说着转身要走,走到洞口又回头,火把映得她眼睛发亮,"林公子,你去会煞潮......"
"我有数。"林风打断她,目光扫过洞角缩成一团的云裳和楚瑶。
云裳是苏婉儿的贴身丫鬟,此刻正攥着楚瑶的手发抖;楚瑶穿件青布裙,发间插着支褪色的木簪——谁能想到这个看着像寻常民女的姑娘,是京城最大的情报网"竹枝阁"的楼主?
"楚瑶。"林风突然开口。
楚瑶猛地抬头,指尖还捏着被云裳攥红的手腕。
她眼神瞬间清明,像被风吹散了雾的湖面:"林公子要我联络盟友?"
林风点头:"玄甲军调令是假,但真调令在左将军手里。
你设法联系左将军的亲卫,就说云州粮道有难,让他按兵不动。"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抛过去,"这是我在左将军府当幕宾时的信物,他见了会信。"
楚瑶接过玉牌,在掌心蹭了蹭上面的刻痕——是"风"字,左将军最器重的谋士就叫"风先生"。
她把玉牌塞进衣襟,木簪在发间晃了晃:"我这就走。
云州城东边有个茶棚,棚主是竹枝阁的人,我从那里换衣服混进城。"
"等等。"柳如烟突然喊住她,从腕间褪下串檀木佛珠塞过去,"戴着这个,黑绳沾了檀木气会软三分。"
楚瑶低头看了眼佛珠,又抬头冲柳如烟笑:"烟姐姐的东西,我收着。"她说着转身要走,走到云裳跟前时顿了顿,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发梢,"别怕,我们很快就回来。"
云裳咬着嘴唇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着楚瑶的背影消失在洞外的黑雾里,突然拽住苏婉儿的衣袖:"苏姑娘,我......"
"你留在洞里。"苏婉儿弯腰替她擦了擦眼泪,"看好火折子,要是我们回来晚了,就往东边山梁跑——那里有猎户的陷阱,能挡一阵。"
洞外的铜铃声突然拔高,像有千万只指甲在刮铁锅。
林风摸了摸残玉,裂痕又深了一分。
他看向柳如烟:"手稿里的破法,你再仔细看看。"
柳如烟盘腿坐在石地上,手稿摊在膝头。
她指尖蘸了蘸口水,一页页翻得极慢,红笔在"引魂铃"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引魂铃响破九霄,阴玉成型......"她突然抬头,"林公子,那个'引',会不会就是摇铃的人?"
林风瞳孔微缩。
他想起探子临死前说"提'引'的名字",想起破庙私兵脖颈的小孔——黑绳穿颈,引魂铃催魂,这"引",怕不是个人,而是......
"林公子!"影卫队长突然压低声音,"该走了。"
林风回过神,冲他点了点头。
影卫队长带着两个手下猫腰出了洞,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黑雾里。
苏婉儿拍了拍腰间的皮囊,冲林风抱了抱拳:"我去了。"
"小心。"林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住,"遇到黑绳,先砍绳子——它们是活的,怕火。"
苏婉儿回头笑了笑,身影融入黑雾。
洞外的铜铃还在响,但似乎轻了些。
柳如烟的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云裳缩在角落拨弄着火堆,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洞壁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林风摸出软剑,剑鞘上的鱼鳞纹硌得手心发疼。
他望着洞外越来越浓的黑雾,残玉在腰间发烫——玉碎则煞至,心定则锋出。
王雄的"引",该露面了。
"林公子。"柳如烟突然抬头,手稿被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说,阴玉成型时,引魂铃的声音会变成......"她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像婴儿啼哭又像老妇悲号。
林风的残玉"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握紧软剑,转身看向洞外——黑雾里,有个穿黑斗篷的身影正缓缓走来,手里摇着个青铜铃铛。
那铃铛的声音,和之前的铜铃完全不同。
是"引"来了。
楚瑶裹着茶棚伙计的粗布短打钻出后门时,后颈的檀木佛珠正随着步伐轻蹭锁骨。
她袖中羊脂玉牌硌得手腕生疼,那是林风压箱底的信物——三年前左将军为谢他解了军粮贪墨案,亲手刻了"风"字送他。
此刻玉牌贴着皮肤,倒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跳都快了几分。
巷口的老黄狗突然吠了一声,楚瑶脚步微顿。
墙角阴影里转出个戴斗笠的妇人,竹篮里的青菜蔫头耷脑,却在经过她时用竹枝挑了挑她的裤脚——是竹枝阁云州分舵的暗号。
楚瑶垂眸扫过妇人脚边的青石板,第三块砖缝里塞着半片杏叶,叶背用朱砂点了三点,正是"左府亲卫今夜子时在西市酒窖"的密报。
她喉间泛起笑意,转身往相反方向走时,顺手将半块碎银弹进黄狗嘴前的破碗。
狗吠声戛然而止,只剩妇人的竹篮晃出细碎的响,像极了柳如烟腕间那串檀木珠。
洞内燃起篝火时,云裳正用枯枝拨弄着烤糊的面饼。
苏婉儿盘着腿坐在石墩上,玄铁剑横在膝头,剑穗上的银铃被她扯得乱响:"林公子这算哪门子聚会?
连坛酒都没有。"
"有。"林风从石缝里摸出个泥封的酒坛,指腹蹭掉坛口的灰,"今早让影卫去山脚下农户家讨的,说是自酿的杨梅酒。"他拔开泥封,酸甜的酒气混着篝火的焦香漫开,云裳吸了吸鼻子,眼泪终于"啪嗒"掉在面饼上。
"哭什么?"苏婉儿伸手揉她发顶,力道重得像拍自家妹妹,"等打退了王雄的暗桩,姐姐带你去京城最热闹的胭脂铺,要多少珠花买多少。"
云裳抽抽搭搭地笑,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我烤了松子糖,是...是楚姐姐教的。"她剥开布包,金黄的糖块在火光照耀下泛着蜜光,柳如烟眼尖地看见糖块边缘有没搓匀的松子壳,伸手捏起一块:"甜得过头了。"可话音未落,又偷偷塞了第二块。
林风望着跳动的火苗,酒坛在掌心转了个圈。
苏婉儿的玄铁剑、柳如烟的手稿、楚瑶的木簪、云裳的松子糖,这些碎片在火光里拼成幅温暖的画——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躲雨,冷得发抖时也是这样,几个陌生人围着火堆分半块炊饼。
那时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朝堂里颗随时会被碾碎的棋子,如今...
"林公子发什么呆?"苏婉儿抢过酒坛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明日我带影卫去青牛镇,你可得把煞潮那摊子事收拾利落了。"
"我倒觉得..."柳如烟翻着怀里的手稿,突然用红笔敲了敲纸页,"该担心的是王雄。"她抬眼时,火光在她眼尾勾出抹红,"他以为用活人祭阴玉能遮天,却不知我们这些人..."她扫过围坐的众人,"偏要做捅破天的那根针。"
洞外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晨光透过石缝漏进来,在楚瑶的木簪上镀了层金。
她摸出怀里的羊脂玉牌,轻轻放在石桌上:"左将军的亲卫说,玄甲军的真调令锁在帅府暗格里,王雄的假调令用的是三年前作废的印模——只要我们在子时前截断粮道暗桩,左将军能调一个营的兵力来援。"
"好。"林风握紧酒坛,指节因用力发白。
他望着苏婉儿腰间的绿焰箭囊,望着柳如烟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望着楚瑶发间晃动的木簪,突然想起《乾坤诀》里那句"聚气成锋,众志为刃"。
原来这功法最厉害的不是内力,是这些愿意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天要亮了。"苏婉儿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玄铁剑入鞘时发出清越的响,"影卫的马在山脚下等着,我带五个人,三骑探路,两骑断后。"她低头替云裳理了理被篝火烤乱的发梢,"你替我盯着林公子,别让他硬扛煞潮——他要是敢学那些书里的傻主角,你就拿松子糖砸他。"
云裳破涕为笑,把剩下的松子糖全塞进苏婉儿怀里。
柳如烟解下腕间的檀木佛珠,又给她系上自己的红绳:"黑绳怕火,迷烟要撒在下风口,绿焰箭要往东南方射。"
"知道啦。"苏婉儿翻身上马时,晨光正掠过她的剑鞘,"林公子,等我回来喝庆功酒。"
马蹄声渐远时,林风还站在山脚下。
他望着晨雾里那抹玄色身影,突然想起昨夜"引"出现时,残玉裂开的那道缝——此刻玉在腰间发烫,倒像颗跳动的心脏。
"公子。"影卫小旗官从树后转出,手里攥着半片带血的鸡毛信,"江湖百晓生的人送来的,说青牛镇砖瓦窑方向...有异常。"
林风接过信笺,血渍还未干透。
他望着苏婉儿离去的方向,残玉在掌心灼出红痕——这一次,王雄的局,该轮到他们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