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一脸惊惶,忙跪下回道:“汗阿玛明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儿臣一直本分读书,不敢擅结朝臣。”
“你非得让朕抄了你老师的家,把你暗地里宠爱的那些狐媚子赐死,你才愿意承认吗?”
雍正冷着脸问道。
弘时轰然瘫倒在地。
眼珠转个不停。
随后,弘时才翻身跪了回来,低着头道:
“汗阿玛息怒,儿臣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将来继承大位,才决定支持四弟的,但,儿臣绝没有拥护四弟要结束新政的意思啊!”
“既然没有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收江南士绅每年五万两的常例冰炭两敬?”
“三节两寿,还要让他们给你备厚礼?”
雍正问弘时来。
弘时神色更是惊诧。
他没想到雍正连这都知道。
所以,弘时一时成了哑巴。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和隆科多一样,也打算让你们十六叔不要再管内务府,甚至你想通过你四弟弘历来做这事,以讨好天下官绅。”
“好在,弘历没那么傻,只是提醒了你十六叔,不要上别人的圈套。”
雍正说了起来。
弘时则猛然抬起了头:“汗阿玛是怎么知道儿臣跟四弟说过这事的?”
“你是不是怀疑是弘历在朕这里告了状?”
雍正反问起弘时来。
弘时立即叩首:“儿臣不敢!”
“其实,你和你先生的每一句话,朕都知道的。”
雍正说后就嘴角一扬,且还转过身去,看起奏折来。
但弘时却感觉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冰水,让他冷得发颤。
他和他先生王懋竑说的每一句话,雍正都知道。
那岂不是说,自己先生是雍正的眼线?
自己先生是奉旨在坑自己?
自己在王懋竑面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雍正都知道?
弘时不愿意相信,也就喃喃自语起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先生他那么好。”
“江南文人能有几个好人?”
雍正反问了一句,且呵呵冷笑起来。
“平时让你多读书,你不信,偏认为卖弄机巧,游于权门,沽名钓誉,才是正途,却不知这天下政斗之事,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朕给你选的先生,他固然会欣赏你,在政治上与你是一体,但不代表他就真不为自己谋,只为你,为势豪大户谋,何况,王掞的下场还摆在这里。”
“你四弟就从不在他的先生面前,说真心话,因为他知道,能说出来的话,都不是真心话!”
接着。
雍正就语气淡然地教训起弘时来。
“朕原想着,你骗骗他们的银子,改善一下生活也就算了。”
“没想到,你还真给那些反对朕的人做起事来!”
“还在背后埋怨朕,想让朕跟你十六叔产生矛盾,想我和你十六叔兄弟生隙也就算了,还想借着扶持你四弟的名义,让我们父子成仇,使你四弟将来可以走你二伯父的路子!”
“这也罢了,可你居然没有在乎过你汗阿玛我的安危,你知道内务府要是没你十六叔,你汗阿玛我会是什么处境吗?”
“那些江南士绅,你可以骗他们的钱,抢他们的钱,但不可以为他们做事,因为你是大清的皇子,不是他们江南士绅的奴才!”
雍正继续说了起来,且说着就怒极反笑:“朕也没想过你会如此愚顽不孝、自甘下贱。”
“汗阿玛!”
弘时突然大哭一声。
接着,弘时就道:“这都是八叔教的儿臣,是他告诉儿臣,儿臣可以靠反对新政的官僚士绅们支持而改变处境的!”
“因为,八叔说,儿臣秉性仁厚,从善如流,所以即便不主动结党,也会有人支持自己。”
“所以,年羹尧会给儿臣送礼,隆科多也会给儿臣送礼,汉人士绅也会给儿臣送礼,乃至来自江南的士绅,还以五万两的常例银给儿臣。”
“他们还在进银之际,主动通过先生劝儿臣先韬光养晦,支持四弟,这样要么让四弟与汗阿玛因争权而不和,要么将来即便是四弟即位,也能得到四弟好感。”
“儿臣本以为,八叔果然料事如神,把汉人士绅的举动猜的很清楚,但儿臣没想到,汗阿玛更厉害!”
“儿臣错了,还请汗阿玛原谅儿臣,儿臣保证,再也不听八叔的了。”
弘时记得,老八说过,如果在雍正面前,因为一些事被雍正责怪得无法申辩时,就往他身上推。
老八的理由是,虎毒不食子,只要他弘时把责任往他身上推,雍正就不会对弘时太记恨,而只会迁怒于老八。
所以,弘时也就一咬牙,把自己选择这样做的原因,都推到了老八身上。
雍正这时的确呼吸急促起来,似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有滚滚烈焰在心中升腾。
弘时因此放了心,松了一口气,以为雍正这时气他八叔,不会再怪他了。
“你既然这么听你八叔的话,那你就去给他当儿子吧。”
可,突然!
雍正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语气极度平淡,却又极度冰冷!
弘时当即哑住。
“传张廷玉!”
但雍正接着突然大喊了一声。
不多时。
张廷玉来到了雍正这里。
雍正则吩咐道:“拟旨,将弘时逐出宫廷,过继给廉亲王允禩为子,理由,理由,理由你自己找!”
雍正说着就起身离开了明间。
张廷玉愣了片刻,接着就应了一声:“嗻!”
弘时整个人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而处在了更加茫然的状态。
逐出宫廷?
过继?
砰!
在张廷玉都离开好一会儿后,弘时才猛地磕了一个头:“汗阿玛开恩!”
“儿臣,儿臣其实没有听八叔的,儿臣只是,只是愚钝,误信了八叔的话!觉得这样就能让您消气,汗阿玛!”
弘时此时回过神来。
他知道,要是过继给老八,就意味着,他连皇子都不是。
如此,不仅仅彻底失去了将来成为皇帝的希望,还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被亲生父亲彻底抛弃了的人。
而一个人得有多不孝,才会被自己爹给弃认为子。
毕竟,他八叔有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八叔没有自己的儿子,他还能以自己父亲是为避免自己兄弟绝嗣为由,稍微遮掩一下。
何况,他还是长子。
即便要过继也没有过继长子的道理。
所以,弘时一下子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这个结果,面对外面所有人。
素来注重面子的他,真的恐慌起来。
他仿佛自己听到,外面所有人对他评头论足,说他不孝无德到被强行过继的讥讽声。
弘时见雍正没有应他,也就起身跑了出来。
但他没有看见雍正。
他下意识地想去后宫问问,但守在近光右门的侍卫拦住了他:“未到请安时间,爷请回去。”
弘时忽然没有办法,只得先回了阿哥所。
弘时先来到弘历这里。
他想求弘历帮帮他。
但出来见他的太监巩诚:“我们四爷出京了。”
弘时只得跑来弘昼这里。
但弘昼也没在,说是在造办处。
弘时只得去造办处。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造办处,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就带着侍卫来了:“有旨!”
弘时立刻跪了下来。
“皇侄弘时不得在宫中闲逛,当尽快搬出宫廷,著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督促出宫。”
马尔赛宣了旨。
“皇侄?”
弘时被这谕旨里的话给刺痛了,一下子忍不住又撇嘴哭了起来。
马尔赛见此只好让侍卫将弘时强行架出了宫廷。
同时,弘时的家眷子女也都被送去了廉亲王府。
老八允禩这里,很快也收到了雍正将弘时过继给他的旨意。
他也非常惊愕地领了旨。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人,汗阿玛在世时,大哥、二哥那么过分,让汗阿玛那么生气,汗阿玛也没说要过继不认的道理。”
八福晋也同样感到意外,还先替弘时打抱不平起来。
老八只是叹息了一下:“四哥这是用心良苦,不想他外朝的那些人给坑害了呀!同时,也是让外朝那些人彻底死了利用他的心,也让他弘时彻底死了这条心。”
说到这里,老八就苦笑了一下。
“但也没有必要过继给我们,我们明明有弘旺!”
八福晋说道。
老八再次微微一叹:“怪我,怪我以前跟弘时还是走得太近了,也就难免牵动荷花带动藕,在四哥眼里,还是有怪我没有听他话的意思,反而带坏了弘时的意思。”
“他固然有想把教子失败的责任推到你身上的意思,但想来,也还是想让你下定决心休我,这样,他还可以考虑看在弘时的面上,不让你这位嗣父结局太糟糕。”
八福晋知道老八没有说出雍正真正的目的,也就代老八说了出来。
老八则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道:“可我怎么会休你呢?”
八福晋含泪笑了起来:“爷,妾身……”
老八摆手。
“王爷,马尔赛送三阿哥一家来了。”
这时,廉亲王府的太监闫进来到门外,奏了一句。
老八当即变色:“住口!现在没有什么三阿哥,那是王府的大爷,去叫弘旺出去接他大哥!”
接着,老八看向八福晋:“我们也去迎迎吧。”
“好!”
八福晋答应了一声:“既然过继给了我们,他不疼,我们疼!”
弘时看见老八和八福晋后,一时竟不敢开口,仿佛不开口,就一切都没有变似的。
“礼就免了,进来吧。”
老八见状主动拉了弘时一家人进来,且让八福晋去安顿弘时的女眷,而他则带着弘时和弘旺去了书房。
一到书房,弘时就朝老八跪了下来,泪若泉涌:“八叔,您救救侄儿!”
“覆水难收,八叔也救不了你,皇上四哥这是彻底不认你了。”
老八略带愧怍地回了弘时一句。
尽管他也没想到雍正会直接让弘时过继给他,但他也能猜到,弘时肯定是提到了他,也肯定与他有关,才让弘时被雍正这样处置。
弘时也不好明说,他出卖了老八,才有这样的结果,只问着老八:“那八叔,侄儿现在该怎么办?”
老八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好明说,雍正就是要用这种方式逼他这位廉亲王选择绝对忠诚于天子,而愿意为天子休发妻,乃至为天子在推行新政的道路上披荆斩棘,且能够和雍正一起为其属意的弘历打下一个好的帝国基础。
毕竟,只老十三一个皇族兄弟支持雍正,对雍正来说还不够,那样也会让老十三太累!
要不然,雍正也不会因为老十六稍微表现出一点政治智慧,就迫不及待地给其加担子。
但老八自问,自己再欣赏弘历,也到底只是叔父,不是亲爹,也更不愿意为了雍正,委屈自己和委屈自己的发妻,乃至把自己在天下官僚士绅中积攒起来的几十年好名声,全部都葬送掉。
他可以被雍正罢去一切官爵,乃至圈禁,甚至处死,但也不会俯首甘为雍正的棋子,也就不可能还要为被亲父抛弃的弘时做出这样的牺牲。
“八叔!”
好半晌后,弘时唤了一声。
老八则道:“你该喊我阿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