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崎的认知里,是萧钰挑选的他,其实在萧钰看来这并非是选择题。
白衍初给她看过封崎的档案,业绩平平没有突出。很简单,简单得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因此,才尤其显得特别。
比方说,他并没有参与过训练营的测试。
记录中,一开始就是侍者身份,那他这身武功从何来?
再比如,加入风堂两年之久,是少数人当中未站队者,所以到现在依然还是个侍者身份。那么他是如何躲避堂口各方天刹的拉拢?
然后,接任务就更诡异了,没有跟随的上层,是谁给予他委派的任务呢?
除非,他根本就是父亲设定好的棋子。准备在最合适的时间,送到她面前。收与不收,其实她根本没有决定权,说实话,封崎太优秀了,很难拒绝……
纯粹的体术拼杀,她几乎需要用七八分的精力,才能够压制封崎。反应快,技巧纯熟、力量自是不必说。
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云梦楼战力排行前五,不成问题。
至于内力与她又师出同宗,爹爹可真舍得老本啊!这根本就是一个杀人兵器。倘若控制得当,指不定成为谁手里最锋利的刀。
太诱人了,她怎么舍得放过。
但凭借萧钰的阴险狡诈,她是不会在嘴上承认这一点的。于是她同他讲:
“封崎,我不需要侍卫、我也不需要站在我背后的影子,我有自保的能力。我需要的是冲在前面,足以重创敌人的先锋。”
“你就吹吧!”
当萧钰将封崎支出去收集行动所需品时,白衍初在她身后压低声音,拆台。
她不满意地回头瞪他,却无法阻止白衍初打破她的如意算盘:
“分明是你找了个皮糙肉厚的,在前面挡枪!”
她瞧着他,莫名笑得不怀好意:
“啊!你所谓的皮肉厚挡枪人,可是整个楼中,唯一向我通风报信,说你被囚了的。说起来,你还得谢谢他!”
白衍初面色一晒,惯有的顽劣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
萧钰看在眼中,认为自己的针扎到位了,于是补刀:
“看来你这人缘混得也不是很好嘛?都是些虚晃的狐朋狗友。也就这么一位能看。要不这次行动,你去替他打前锋?”
“不要吧!那并非我擅长。况且筹划部署任务这么重要的事情,今后你交给一个傻子,能放心吗?”
得!是个“狼心狗肺的”。
虽然双方彼此遇到事情才会照付对方,可没事的时候,却依然不忘相互排斥。
院子里,养了两头狼,就这么难搞么?!
萧钰为此有些无语,盼望着两天后出任务时,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才好。
“好了!别皱眉头了,当心长皱纹。”白衍初笑眯眯地揶揄,“眼下先说任务吧,你故意把他支开,不就是要同我商议吗?”
萧钰莫名其妙地回望他:“谁说要故意把他支开了?”
“你信任他?”白衍初嘴里咬着稻草,反问。
萧钰挑眉:“我也没有特别信任你。”
“我们是‘老乡’,而且还是过命的交情。”他微恼。
萧钰一张冷漠面容,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呵呵!过命是双向的。要从营州开始算的话,明明都是——我——救了——你!还好多几次!”
她眯起眼,将“我”跟“你”这两个字咬得铿锵有力,搞得白衍初甚为无语。
没毛病,他默了。
“怎么?答不上来了?”
“……我承认你武功是比我高那么一点,头脑嘛!确实也还可以啦……”
唉!目前打是打不过她。斗嘴嘛,偶尔……也不太可能赢。
女人真是麻烦,强悍的女人更麻烦。
白衍初暗自腹诽。不能让她嚣张的气焰再增长下去了,赶紧换话题:
“所以,任务到底是什么?”
“惕隐受皇命接东丹人皇王的灵柩,魂归故土。咱们负责保护此次出行惕隐的安全,争取在河道结冰前,将灵柩运送回来。”
大辽的“惕隐”职务类似于秦汉时期的宗正。为皇族近官,专门管理皇家事务。一般是由皇族中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当此重任。
而辽太宗身边的惕隐最受器重的要数太祖的侄儿——耶律屋质。所以此次任务的保护对象,自然就是这位。
“耶律屋质很得皇太后与皇上的赏识,与皇上更是情如手足。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公正严明,政治主张又倾汉,正是现今皇上所希望看到的,因此皇上自然常常会委以重任。”
萧钰简述了一下目标对象的背景,声音顿了顿,
“算起来他与我平辈,可能得称呼一声表哥……”
这个问题搞得她有点头大。
虽然皇太后跟陛下,她都能够叫得出一声皇姑母与皇帝哥哥,那也是因为原主接触颇多,比较熟悉的缘故。而这位慎隐大人,她大概的印象,也就开始于营州之役……
相当于完全不熟悉,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这么唤对方。
挠了挠头,她下了决定:
“好麻烦,你俩随军,我负责外围监察吧!”
“呃……就这么完了?会不会太草率了?!”白衍初皱着眉,十分质疑她所谓的计划部署。
“别担心,随行还有一万的士兵呢!这么多人,谁没事跑来劫一口棺材啊!”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白衍初基本确认了,萧钰其实根本没有做计划部署。就这样十分敷衍地,将明日的任务安排完毕。消失在院落,不知去哪儿晃荡,留下他一人收拾行囊,检查本次南下的路线。
他默默叹了口气,指望她是没太大可能了。
反正这属于防守任务,再周全的规划也都会存在未知偏差,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
萧钰对这位曾经的东丹国统治者,人皇王耶律倍并不熟悉,虽然民间流传过他的诗歌,以及他如何禅让太子之位的贤德故事。
实际上,不过是政权斗争后的失败产物,被私下捧得越高,权势败北的几率也就越大。
东丹人皇王虽然威信很高,但政绩并不突出。
在大辽这种武力强悍的国家,沙场上见真英雄。
当年手握兵权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怎么可能不与之争夺王权皇位。既已是兵权在握,又怎会输给只因比自己早出生的哥哥?!
东丹人皇王耶律倍肯定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离开故土之时才会作下如此诗句: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至于后来异国他乡的不如意,传出他的“弑杀”的性格展露,只不过之前掩盖的太好、善于隐忍而已。
暮色沉沉,安晋皇族墓园内,松柏肃立,四周一片死寂,唯有火光跳跃,在暮色中映照出一道道深邃的影子。
安晋国主亲自前来,与慎隐大人耶律屋质交涉后,仪式随即展开。
一切都过于顺利,顺利得不合常理。
萧钰立于人群一侧,目光落在耶律屋质身上。
早在营州之战的时候,她就是见过这位慎隐大人。当时虽着戎装,可灵息全无。
“秀气”是她对这位大人最为恰当的评价。
耶律屋质二十出头年纪,看上去温文儒雅,血统里虽拥有耶律皇家的英气,却不曾带有傲慢与嗜血。他个子很高,身材并不魁梧。肌肤偏白,一点都不像草原的男子黝黑油亮,反而更像是久病缠身的羸弱。
怪不得,有欷歔人称他为耶律家族的“病秧子”,不无道理。
不过,这位“病秧子”惕隐大人有一点格外突出,就是长得好看。
人呢!要是长相标致,可以弥补许多缺憾。
这么多王朝的皇孙贵族里面,耶律屋质是她见过长相里,最为俊俏的。
举手投足间的斯文潇洒,配上他温润如玉似的一张面孔,巧夺天工般镶嵌在月色肌肤上,仿佛是落入尘间的谪仙。
可如今,萧钰却觉得,那不过是世人对耶律屋质的刻板评价。
他举行仪式的时候,一点也不柔弱。
虽无灵息不尚武,却稳如磐石。
哪怕身处阴气弥漫之地,神情仍旧不带丝毫异色。
语调平稳,咒诀流畅,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可萧钰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她并非未曾见过大辽的各种祭天祭祖仪式。
慎隐的职责不仅仅是守护皇族陵寝,更是辽国唯一的觋师血脉——历代皆能观天占卜、通晓玄秘之学。
而她眼前的这位耶律屋质,虽未曾展露真正的“觋”的能力,但他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穿人心。
更让她警惕的是,她能感觉到,耶律屋质同样在观察她。
即便灵息不足,重伤在身,萧钰对于人的气息变化依然敏锐。
她注意到,这男人每次念咒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朝自己瞥上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的脖颈、指尖,甚至是她袖口微微敞开的地方……
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试图测算些什么。
她心下一沉,这人究竟想在她身上探寻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棺盖缓缓开启。
木盖与石棺摩擦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刺耳,四周的人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墓园内阴风微起,吹得烛火微微摇曳。
可诡异的是,除了一丝阴寒之气外,并无异象发生。
没有不安分的魂魄,没有异动,甚至连尸体腐败的气息都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
太平静了。
这份平静让白衍初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原本只是觉得仪式进行得太过顺利,暗藏蹊跷,可当棺盖彻底揭开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悸动猛地自心口蔓延开来。
他心头一震,掌心不自觉地收紧,额角隐隐浮现青筋。
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体内沉睡的血脉。
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仿佛有某种力量被触动,令他耳畔嗡鸣作响,甚至连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
萧钰察觉到了。
她的注意力原本全在耶律屋质身上,可就在方才,余光里突然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情绪——白衍初的手,正死死地握紧,指尖几乎陷进掌心。
这种情绪并非是单纯的警觉,而是……痛苦?
她眉头微蹙,没有声张,只是微微侧身,掌心翻转间,一颗温润的丹药悄然滑落,落在他的掌心。
“撑不住就吃。”她低声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白衍初垂眸,指腹缓缓碾过那颗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痛快地程度令萧钰都不禁诧异。
“你不问问是什么?”
他薄唇噙着笑,眯起桃花眼朝她眨了眨:
“你给的,必然都是价值万金的。管它是什么,毒药我也吃。”
萧钰:“……”
好在丹药没过一会儿就起了作用,白衍初不再受到外界的影响。
萧钰见他无碍了,这才压着声音解释:“是疗伤用的,稳固丹元。”
白衍初稍作停顿,随即微微一笑,头微微偏向她,压着嗓子,一副慵懒样:
“你……这是在关心我?”
萧钰闻言,瞟了一眼他那放浪“狐媚”的模样,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自己踹了个九尾,还是他才是那狐妖转世?!
她唇角微微一勾,眼神里带着些许揶揄:“怎么?你想磕个头表示感谢?”
白衍初轻嗤,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指尖的墨玉戒,眸光半掩,幽深莫测:
“那可不行,磕头是要认主的。”
萧钰怔了片刻,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他在试探她?
若只是单纯的调侃,她还能一笑置之,可白衍初的眼神,却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探究……
就好像,他想看看她对这句话的反应,又像是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勾唇,微微前倾,靠近了些,声音低柔,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挑衅:
“哦?那你倒是磕一个试试。”
白衍初微微一顿,随即轻轻笑了,语气漫不经心:“还是算了吧,我这人最怕吃亏。”
哦?这是有所顾忌了。
萧钰轻轻扬眉,调过眼去,结束了短暂对话。
耶律屋质站在仪式正中,似有所感地微微偏头,目光似笑非笑地扫向二人。
那目光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探究,仿佛一只老狐狸在打量两只不小心闯入领地的小兽。萧钰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眉头轻蹙,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杈,低声交代一句:
“我上去了,上面视线好——”
话音刚落,她身影一掠,轻巧无声地跃上树梢,风衣猎猎,藏入夜色之中。
耶律屋质听到的动静,神色如常,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仪式。
萧钰原本是来观察耶律屋质的,可视线此刻,不由自主地落在另一人身上。
白衍初依旧站在队伍一侧,低首而立,看似随和恭谨,实则眼底藏着疏离的冷意,显然并未真正投入这场仪式。
微风拂过,他微微偏头,指尖不经意地拨开鬓发的碎乱,动作闲适又漫不经心。
这模样,哪像个苦命劳碌的打工人?
萧钰站立于墓穴不远处的树梢上,幽幽地瞅着下面发愣。心中暗道:幸亏大辽不好男风,否则这副皮囊,若是到了南越那等风雅之地,怕是要被人争抢着做面首……
就在她目光停留过久的一瞬,白衍初似有所感,忽然微微抬首,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的眼神极具穿透力,幽深而淡然,仿佛穿透夜幕,直直落入她的藏身之处。
随即,唇角轻轻一勾,微微一笑。
萧钰心头一跳。
她匿藏手法极高,以一般人的视力,根本不可能发现她,更别说隔着这段距离精准捕捉她的位置。可白衍初这个眼神……
她皱眉,心底泛起一丝疑虑。
这人当真只是刚突破筑基境不久?莫不是用了什么隐藏真实境界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