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跟着众人扭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娇小的少女,狗狗祟祟地趴在凤麟斋大门边,露出半张小脸。
看不清她具体的身材模样,只觉得女孩偷感很重,让他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钱袋。
随即又想起来,自己的钱早就全都交了束脩,连一个铜板都不剩。
小偷偷了它都得可怜自己,放两个铜板进去救济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手放下。
沈雨亭没有注意到弟子的小动作,对门外的女孩慈爱地招招手:
“是淑书啊,快进来吧。这批瓷器已经鉴定好了。”
回头也跟王澄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八大船头中那位海捞子【翻江鼠】韩泽长的侄女韩淑书,你们算是同辈,情况跟你差不多,已经点亮心灯,马上就要授箓列班。
刚刚给你掌眼的那批云蒙青花瓷就是淑书送过来的。”
王澄心里叹了口气。
‘东西竟然已经有主了,我想要捕获一群猴脑海胆的好事怕是也没戏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海捞瓷这名字一听就是那群【海捞子】捞起来的。
所谓海捞子,就是专门在大海里干打捞财货的职官。
广袤无垠的海底下存在着历朝历代沉入海中的无尽宝藏,真金白银、奇珍古董数不胜数,这些都是他们的猎物。
在王澄看来,【海捞子】跟【摸金校尉】、【搬山道人】同吃一碗饭,只是一个在陆上,一个在水里,算是一种海上盗墓贼。
毕竟,每一艘沉船里都隐藏着数十上百罹难的船工水手,说不定哪一艘沉船就转化成了邪祟。
跟开盲盒一样,危险程度完全不比那些年头悠久的大墓逊色丝毫。
今天他已经见过那位属于自家阵营的韩大船头儿,也是月港所有海捞子中的第一人。
跟这位海捞子扯上关系,哪还有他喝汤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少女也走了进来。
身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襦裙,个头很矮大概只有一米五,长得倒是挺秀气。
只是无论看身材样貌,还是听名字都像是个文静的淑女,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也是一个整天跟沉船、死倒、河漂子打交道的预备役【海捞子】。
沈雨亭又向女孩介绍得意弟子。
“淑书,这是我今天刚刚收下的四弟子,王富贵。
都是自家人,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王澄抢先抱拳,喊了一声:
“韩师妹。”
同为水班三十六堂职官,总有一分香火情,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互称师兄妹也不算冒昧。
韩淑书慢了一步,鼓了鼓白嫩的腮帮,看在沈雨亭这位【直岁堂官】的面子上,才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弱弱地喊了声:
“王师兄。”
这样显得更好欺负了。
王澄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从五峰旗某些大船头儿那听来的“江湖规矩”。
朝廷命官细分九品,本质上其实只有上、中、下三品。
又分别对应了三个更形象的境界:蝼蚁境、道友境、前辈境,还有一个游离在三大境界之外的小友境。
出门在外,不管你是几品职官,只要不如自己的就是蝼蚁境,到了渺无人烟的大海上,失去了各种约束,把蝼蚁搓扁揉圆都是等闲。
跟自己实力差不多的则是道友境,对方的实力就是保证自己谦恭礼让的保险。
比自己强的就是前辈境,敬而远之,能躲就躲,躲不开也要笑脸相迎,别让对方有借口找自己麻烦。
至于最后一个小友境,就是实力虽然不如自己,却有着强力后台,不能随便招惹,最典型的就是各种二代。
出门在外一定跳不出这几个境界。
而大家伙理想中的江湖则是“自我以下等级森严,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讽刺感直接拉满。
要不是两个人都还没有授箓列班,全都属于蝼蚁境,韩淑书这声师兄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叫出来。
不对!韩淑书背后有【翻江鼠】韩泽长,他背后现在有师父沈雨亭,两个人不能算蝼蚁,应该是小友境才对。
沈雨亭在帮徒弟拓展人脉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
从盛装这一批瓷器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亲自写的鉴书,展开先给王澄展示了一下。
上面的鉴定记录跟他刚刚的描述分毫不差,还额外多了一张手绘的崭新《针路图》,相当于现代的《航海图》。
标明了记录航行的时间里程更数、特定船位时的罗盘方向、特定物标等信息用于导航。
还有供牵星术定位的日月出入位宫、水势深浅、泥沙礁石等等信息。
别人看这张《针路图》可能感觉是在看天书。
但采水王家祖先当年可是宝船舰队的舟师火长,执掌金罗盘,负责整个宝船舰队的导航定位,牵星过洋。
留下来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干的就是这个。
如果论鉴定术,王澄有起码一大半的水分,靠着四海通宝作弊才能成为其他人眼里的行家。
但要是考他牵星术,他敢拍着胸脯说,不是我夸口,除了师父之外,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
只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整张图,也准备找到了那一片大概率生活着一群十万海珍之【猴脑海胆】的沉船地。
距离月港大概有两天出头的航程,方向是东北方向的一座远离正常航线的岛屿附近。
由此可见师父一手【六爻金钱卦】的本事,追迹溯源,简直神乎其技。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卜算出那里有猴脑海胆。
沈雨亭借海捞瓷教过了徒弟,就把鉴书给了韩淑书。
后者看到针路图不由欢呼一声,连连道谢:
“沈老果然厉害,淑书腊月份的神道科仪终于有着落了。”
郑钱在王澄身边小声解释道:
“师弟,他们这群【海捞子】对应的候应是大寒第三候【水泽腹坚】,时间是在今年的腊月二十。
晋升科仪是要让箓生独立打捞一艘沉船中的宝物。
现在月港局势微妙,【翻江鼠】韩泽长不能离开月港。
又不能白白浪费一年时间,淑书师妹应该会自己带着韩家家传的符应镇物出海去举行科仪,授箓列班。
光确定了位置还不够,人手不足也是个大问题。”
王澄心中一动。
人手不够?找我啊!
又好用又便宜。
果不其然,就见韩淑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根白嫩的手指紧张地点在一起:
“沈老您知道现在局势不好,淑书的晋升科仪又只能独立完成,不能让其他职官帮忙作弊,最多找几个箓生、一群凡人相助。
就算是自己人恐怕也不能完全信得过,您这位【直岁堂官】能不能帮忙安排个帮手?
跟昨天说的一样,科仪结束之后,从沉船上收获的东西分您三成,有什么额外收获我一概不要。
最关键的是...”
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
“淑书一到了海上就容易迷路,最好是帮我安排个有经验的舟师火长。”
一个需要四处冒险的海捞子,出门竟然迷路?
王澄突然觉得自己想跟她一起出海是不是有点草率。
不过,这位【翻江鼠】的侄女一直自称“淑书”,总让他以为听到的是“鼠鼠”,又莫名感觉这种口癖有点呆萌可爱。
再加上猴脑海胆的面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对方早就提出过这个要求,沈雨亭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有些为难,无意间看到王澄,心头顿时一定:
“老四,能担任舟师火长的都是【白水郎】或者【牵星官】,你在鉴宝上的本事为师已经认可。
牵星术学得怎么样?”
王澄压下能占便宜的兴奋,一如方才般“谦逊”点头:
“略懂略懂。
只比金石学强那么一点点。”
沈雨亭、郑钱同时会意:
“明白,这把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