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镇抚使亲自招待,“沉云可算是回京了。”
谢沉云开门见山:“为何让慕四担责?”
仇陌不慌不忙,沏茶倒水,处处周到:“沉云初回京都,便来问我此事,看来,这慕四比我料想中更有几分能耐,倒能让你一改冷漠,生出袒护之意。”
他神色自若,“自陆姨娘身死案发时,我便不以为她是凶手,然当时她确有嫌疑,你才与我一同出京擒拿,一经深想,疏漏百出,你却就此定了案,不似你往日作风。”
仇陌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为何把罪名推到慕徊灵头上?
在他看来,那胆大包天逃婚谢家的女子,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她有罪,谢沉云南下擒女更是有理有据,难道不好?
反正,要嫁给谢无疾的女子都是死,也不差她那一个。
“沉云信她不信我?”
谢沉云冷淡掀眸:“我信兄长。”
仇陌哑然失笑,“好吧,既然是前少卿大人的意思,我自当尊重。”
谢无疾的话,在谢沉云心中自然是旁人无可撼动的。
仇陌悠然擦刀,“所以,沉云今日前来,是要为那慕四讨一个重审的机会?”
“不是重审,”谢沉云并不赞同他的话,“是初查。但是已过多时,所以有些证据,需要北镇抚司出示,还望镇抚使大人相助。”
仇陌颜色稍霁,“原来沉云是让我来帮忙的,只是才几日不见,却称呼起我‘镇抚使大人’来了,显得生分了。”
“公私分明。”谢沉云嗓音醇厚如酒,沁着薄薄冷意。
“那大人便等着下官消息吧。”
谢沉云得到答复后起身,仇陌一怔,“不再留一会儿?”
“此行奔波,兄长的身子经不起那磋磨,我早些回府照看。”
“你处处为谢无疾着想,不累吗?”仇陌暗下目色,逾矩多问了一句,“对了,兴许以后,还要加上一个嫂嫂……”
谢沉云未答话,兀自出门了,仇陌不再追问,叫一名锦衣卫送他离开北镇抚司。
雨已经停了,可仇陌问的话仍在胸中激荡。
他半生因兄长得活,半生为兄长而活,处处尔虞我诈,不过相依为命。
回到谢府,慕徊灵被安置在出嫁前暂居的行止院。
蓝桉为她擦干身体,背后又深又长的伤疤被淋沁得泛白,散发着淡淡的腐气,让蓝桉见了胸中酸涩,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住她:“小姐,你还带着伤呢,就去淋雨,还以死相逼求重查,你这么不惜命吗?”
慕徊灵推开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眼中永远云淡风轻,此刻渗透出点点哀愁,与秋雨绵绵潮湿、洗冷人间一般怅惘,“阿姐身上不也有伤吗?我们既是孪生姐妹,受着一样的苦,不像是一种别样的团圆?”
“小姐,你好好的,三小姐才能安心啊!”蓝桉着急,一不小心吼得凶了些。
慕徊灵心领,上榻后趴在软枕上,等着蓝桉照顾,“帮我上一上药、包扎一下吧,不然今夜怎么睡得了?”
“叩——叩——”
清脆、绵长的敲门声穿耳过。
“谁啊?”慕徊灵昂着小脸问起屋外人。
“姑娘,是我。”
慕徊灵招呼蓝桉去开门,“丫头,去给她开门。”
蓝桉“哦”了一下,很是好奇,小姐这是又认识了哪个人?难不成、难不成她就要失宠了?
青岫提着药箧入房,“姑娘,长公子不放心你,叫我这几日都来行止院侍候你。”
“好,让谢无疾费心了。”
慕徊灵眯起眼睛,任由青岫给她处理伤口,湿了的茧痂被刮干净,重新涂抹膏药,缠绕纱布,青岫动作很轻很柔,慕徊灵在她的动作下毫无察觉地睡着了。
夜半时分,慕徊灵被强烈的窒息感与潮热包裹,声声艰涩。
“水……”
蓝桉一直紧张着,被她微末的声音吵醒,慌慌张张给她倒水递过去,“小姐,给。”
“呀!”
触上她皮肤的时候,蓝桉被那股灼人的温度烫到,喊醒青岫:“青岫!青岫!小姐发了高热!”
青岫抬手在慕徊灵额头碰了碰,登时蹙眉:“你照顾着姑娘,我去找长公子,找人来治高热。”
青岫火急火燎走了,蓝桉打来冷水沾湿帕子为她降温。
真是遭罪了,小姐。
“阿姐,阿姐救我!”慕徊灵呓语颤颤,惶惶不安。
水,到处是水,是慕二推了她。
她好不容易才能回慕家一回,她只是想看看母亲的灵位,只是想见见阿姐,怎么就要面临那样的横祸。
三冬水寒,要吞噬她的生机,刺痛感蔓延肺腑,视野中朦朦胧胧的一片,是光亮、是潮涌,岸上的声音都听不清,她竭力滑动拍打水面,可除了击打起几片水花,挣不得半点空气。
“阿姐!好冷啊阿姐。”
“阿姐,你……你抱抱我,好冷、好热……”
“……”
那俏生生的脸五官皱缩,两晕如蒙绯雪,气息灼烫。
“慕徊灵。”
“小姐被魇住了。”蓝桉为慕徊灵擦汗,谢沉云的手被她死死扣住,指甲掐到皮肉,近乎要嵌进内里。
谢沉云捻针刺入,慕徊灵痛呼一声,方才悠悠转醒。
“受了寒气,引发的高热,青岫已经去煎药了,待会儿记得服药。”谢沉云拿开她那只手。
慕徊灵的手软软垂下榻去,犹自茫然,“谢沉云,现在几时了?”
“卯时一刻了。”
谢徊灵听罢,拉上被子罩住整张脸,晕晕乎乎地陷入黑暗。
才睡了一会儿,慕徊灵又被青岫和蓝桉捞起身子喝药,青岫又抱来一床厚被,几层重量压迫,她虚声抗议:“热,喘不上气了。”
“三公子说捂一捂汗才能好,小姐你就忍忍吧。”
啧,可这让她连呼吸都困难,还不如让她病死了去。
*
天大亮,慕徊灵浑身软散。
梳洗更衣后,谢家婢子前来传讯。
“慕小姐,北镇抚司来人,家主正召你去正厅一同见客呢。”
慕徊灵颔首,看来谢沉云昨日找了仇陌,已经办妥了事,只要镇抚使能松口重查,一切好说。
“好,我速去。”
慕徊灵只身前去,临门一脚,听闻仇陌那戏谑声线:“又见了啊,慕四姑娘。”
他像是刻意,将那个“四”字咬得极重。
仇陌是要当着谢家众人的面,揭了她的身份!
这一出,令人震愕,谢沉云偏头而视,凤目淬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