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然起了头,王玉耶也就不遮掩了,按照自己的审美,结合方才观察到的宾相们的站位,开始一一打听起他们的家世底细。
打头第一个问的就是全程忙前忙后、看着最机灵的朱尔容。
顾采波在长安近乎两眼一抹黑,可说起江南的人情关系、士族谱系,却是如数家珍,一五一十地跟王玉耶讲着朱尔容的家族背景,连他家这一支祖上出过什么官员都能说清楚。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几位夫人,还没听完朱尔容的家世,光听到 “朱尔容” 这个名字,就忍不住互相递了个眼神,感受到了深深的南北隔阂。
若是在北方,谁家孩子顶着这么个名字,不说挨打,怕是从小到大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王玉耶有意引导,顾采波顺水推舟,借着聊天的功夫,把一众南方士族子弟的底细悄悄透露给了南衙将官家的夫人们。
既卖了人情,也让南方子弟在长安的社交圈里露了脸,算是一举两得。
迎亲的流程即将走到终点。
孙安丰乖乖上前挨打,一旁的梁景春却看得眼睛都快红了,原因则是梁林芳刚得了一把贿赂的金瓜子。
梁景春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该换我上呀!她们下手轻得跟挠痒痒似的,打得明白吗?要是我来,保管让孙三记牢了规矩!”
宁封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补了句,“就是因为打不明白,才让她们上的。”
顿了顿,又故意拖长了语调,“再说了,孙三又不是多皮糙肉厚的人,真让你上,指不定要把人打出好歹来,今天这婚还结不结了?”
虽然都是罴,但罴也是有鄙视链的。
孙安丰挨完岳家这顿 “温柔的棍棒”,又陪着窦意意拜别了窦家长辈,终于能与新娘并肩而行,带着迎亲队伍往孙家走。
窦府里的宾客也纷纷跟上,或骑马或登车,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街道前行,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热闹非凡。
林婉婉心心念念要参与“下婿”,盘算了一圈周围的小伙伴。
赵璎珞刚有点小火苗,就被无情的现实浇灭了。其他人更是半点苗头都看不见。
至于徒弟成家立业……她大概只有坐高堂的份。
等到迎亲队伍走出窦家大门,开始洒障车钱时,三人还是很诚实的往角落里躲。
林婉婉看着人群里乐此不疲抢钱的大人、孩童,幽幽地说道:“富贵不能移!”
若洒的是金子,不管有什么样的寓意,林婉婉指定第一个冲上去抢,半点不带犹豫的。
说到底,还是钱少了,没勾起她的战斗力和唯物主义信仰。
孙府内早已是宾客盈门,朱红的灯笼从大门一路挂到内院,彩绸缠绕着廊柱,空气中飘着熏香与佳肴的香气,连仆婢们都穿着簇新的青布衣裳,脚步轻快地穿梭于庭院间,处处透着喜庆的热闹。
孙文宴地位不一般,又是少有在长安操办的喜事。皇亲国戚、高门大户贤者云集。
对于这种雄踞一方、且对皇帝有不小影响力的地方军头,众人心里都有杆秤,你可以不刻意交好,但绝不能得罪。
双方随大流地保持一个良好印象,才是最稳妥的相处之道。
旁人尚且如此,吴越于情于理都没有缺席的道理。
他与杜和儿乘着马车到孙府门口时,孙文宴夫妇早已亲自候在台阶下。
孙文宴穿着一身紫色公服,腰系玉带,神色温和却难掩威严。朱琼华则身穿绣着缠枝莲纹的裙子,头上插着红宝石簪子,笑容得体却带着几分审慎。
吴越刚下车,就笑着上前与孙文宴拱手,“荣国公,今日可是你家的大日子,恭喜恭喜!”
又对着朱琼华颔首致意,“朱夫人,费心了。”
孙文宴连忙回礼,“王爷肯赏光,孙某蓬荜生辉啊!”
吴越目光扫过庭院,没见着迎亲队伍的影子,随口问道:“新人到哪儿了?”
孙文宴早让家丁时时回报迎亲进度,此刻胸有成竹,“该是回转了!”
吴越笑道:“我倒是来得巧了!”
两人在前头并肩往里走,闲聊着关中、江南的风土人情;朱琼华则落后半步,陪着杜和儿慢慢走,半点不因杜和儿年纪比她轻、诰命等级比她低而摆架子。
谁晓得杜和儿将来的前程在哪儿?
孙安丰虽在吴越麾下听命,但对他的内宅事务并不了解。
这位身份背景在眼下看来都有几分尴尬的“杜夫人”,将来是否会成为王妃,除了吴越本人,谁心底都没谱。
若是杜和儿做不成王妃,将来河间王府里,怕是平静不得。
别说杜和儿,就连吴越都是第一次来孙家。
以往他与孙安丰相处,只觉得这小子除了身手拉胯、爱写些酸诗外,和长安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丝毫看不出江南士族子弟的影子。
但等到真正置身于孙家的宅邸中,才发现处处透着 “南方味道”。
庭院里种着江南常见的乌桕树,叶片已经开始泛黄;厅堂里的摆件,既有青瓷瓶,也有木雕屏风,纹路多是莲花、鸳鸯这类江南常见的意象。
这些细节,都与关中门户偏好的大气厚重风格截然不同。
考虑到这些年来,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朱琼华。
府里的布置、打理,定然都是她说了算
原来有些矛盾,不用明说,从这些细微之处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不过眼下孙安丰与窦意意联姻,倒是让这层矛盾淡了些。
窦家是南衙将门,这桩婚事一成,几乎等于宣告孙安丰将来会留在长安发展,继承孙文宴身后那些江南政治资源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这么一想,朱琼华心里该是能放心了吧!
吴越暗自琢磨着,脚步已经跟着孙文宴进了正堂。
落座没多久,门外的家仆就快步进来禀报,“国公、夫人,始平长公主将至!”
朱琼华同杜和儿道声罪,“夫人且去旁边花厅稍坐片刻,喝点茶歇一歇?”
杜和儿温言道:“夫人去迎接长公主吧!”
吴华光位高居长,她来了,杜和儿自然不能在花厅里安安生生地坐着。
吴越不在乎宗室的风评,她却不能在这种场合掉链子,该有的礼数必须周全。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吴华光在朱琼华的陪同下,缓缓走进了正堂。
吴越和杜和儿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可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陪同在吴华光身边的,不是她的儿子儿媳,而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女郎。
那女郎穿着一身粉色襦裙,头上插着珠花,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媚,看着倒像是哪家的闺秀,可两人都没见过。
朱琼华隐约猜到吴华光的几分打算,但不知她的目标是何人,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半点不泄露情绪。
待双方见了礼,吴华光的态度更是印证了朱琼华的猜测。
她连眼角都没扫过杜和儿这个 “小小孺人”,反而拉着吴越絮絮叨叨地说话。
一会儿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一会儿又聊起长安的宗室近况,语气热络得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姐弟。
杜和儿虽没见过多少世情伦理,可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敏感度远超旁人。
方才见着那女郎时,她还觉得面生,可此刻再仔细一看,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春风得意楼里那位桃花姬娘子。
一瞬间,杜和儿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脸上却还得强撑着笑容,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她知道,今日这场婚宴,怕是不止有新人的喜庆,还藏着不少她不得不面对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