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宗,意味着从此刻起,顾氏主支再也没资格插手顾嘉良一房的任何事。
死生婚嫁由他们自定,家产继承归他们独有,连逢年过节的宗族祭祀,都可断了往来。
秦将王翦是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共同的始祖,两族各领风骚数百年,如今谁又会将他们视作一家人呢!
顾嘉玮彻底愣住了,他先前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顾嘉良要赔偿,要惩治子弟,甚至要让那几家推人的族亲公开道歉,可万万没料到,他真正的诉求是分宗。
他张了张嘴,声音都带着颤,“六哥,你家三代四口人……”
老弱妇孺占齐了,连个能顶门立户的壮丁都没有。
时下士族分宗,要么是族中人口繁茂到宅舍容不下,不得不另立门户。要么是族人外放为官远迁他乡,隔着千山万水才断了日常往来。
像顾嘉良这样人丁单薄,还主动要求分宗的,简直闻所未闻。
顾嘉良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到小玉那一代,我们与主支就出五服了。再挤到一块儿,只会平添是非。”
“如今,不过是提前二十年罢了!”
二十年,足够让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也足够让本就淡薄的亲情彻底冷却。
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即便没有顾小玉被推下水这桩事,等他长大成人,顾嘉良照样会提分宗。
五服不过是他用来堵住世人嘴的由头,就像婚姻里的七年之痒,继续凑合着过也能行,但真要分开,旁人也会报以理解。
时下以四世同堂为福气,可血缘传过五代,本就该各立门户了。
现在顾嘉良将这个提议提前二十年,某些条件就没有那么成熟了。
五服,不过是其中某个条件罢了。
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现在,大儒自己要“坏规矩”,一众门生弟子,瞬间切换成辩经模式,引经据典地搜寻分宗的法理依据。
顾嘉良不仅要分宗,他还要从顾氏祖坟中,将他父祖两代棺木迁走,另择吉地安葬。
寻常分宗,只是活人的往来断绝,不必走到惊动先人骸骨的一步,祖先依旧同葬一处,逢年过节还能同受香火。
这是最后的体面,可顾嘉良连这点体面都不要了。
顾嘉良心知,他的母亲并不想待在顾氏墓园中。只是他当年势单力孤,不得不认了这个处置。
单迁亡母骸骨太过扎眼,往后两头祭拜更添麻烦,不如一次性将父祖两代都迁出来。往后一房自祭,反倒清净。
既然要分,那就分得彻底一些。
长安周边权贵遍地走,顾嘉良择定的新墓址,算不上顶级风水宝地,却也背山面水,春日有桃花灼灼,秋日有松涛阵阵。
他往后长眠于此,该是不悔的。
他知道自己这一脉,数代单传,子嗣单薄,说不准哪一天,香火就断了,连累祖先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但他倾尽全力,争了便争了,不悔便不悔。
顾嘉玮的声音里满是无力,“何至于此啊……”
以顾嘉良一房单薄的人口,分宗出去,与被除族何异!
顾嘉良语气淡漠地说道:“家务事不一定非得家里断,近来大理寺判了不少分家、分宗的案子。我们这点小事,不算闹得最难看的。”
顾嘉玮猛地瞪大眼睛,顾嘉良一个文人,怎么会关注大理寺的案子,他从何时开始筹谋此事……
恐怕当年他生母悬缢祠堂之时,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边,堂兄弟俩还在拉锯。
那边,顾嘉良的表亲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页,高声道:“当年你们以表兄年幼为由,要替他代管产业,如今他连孙子都有了,那些田产、铺子,该还回来了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顾氏族人的心上。
当年顾嘉良父亲去世后,族中以他年幼为由接管了大半家产,后来顾嘉良成婚时,只还了些零碎的产业。
那些产业的底档,不仅宗族里有记录,姻亲也留有见证,想赖都赖不掉。
当年他们觉得吃定了他这一房,自然不会再费心造一份假的分家文书。
如今几十年过去,时移世易,再造一份假文书,不仅要与各家的底档吻合,连纸张笔墨都要合得上,何其艰难。
一边是文人们引经据典,为分宗提供法理支持。一边是亲眷们拿出凭证,索要被侵占的产业,两线作战,把顾氏族人打得晕头转向。
冯睿达的狗嘴里实在吐不出莲花,只能提供武力支持。
“变卖了的,照市价赔偿!至今握在手里的,我亲自带着家丁,给顾先生讨回来。”
唯恐天下不乱。
有三尊镇场太岁镇压,一众人等只能奉行君子之道,动口不动手。
段晓棠见双方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并对此表示极大的愤慨……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日头已经爬到了正中,早过了平日吃午饭的时辰。
看这架势,顾氏显然是不可能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一餐饭食的。
武将在这个环节实在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他们主要负责拱火、维持治安。
段晓棠悄悄退到后面,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块一寸见方饼干状的东西,缓缓放在唇边研磨。
冯睿达带着表弟退出战区,眼尖地盯上了段晓棠的小饼干,倒吸一口凉气,“列巴——”
切成小块,完全是为了好携带。
段晓棠轻声道:“这事,一时半会吵不出结果。”即便达成共识,也要条条款款掰扯好些时候。
她贴心将荷包递到两人面前,“今天早上刚出炉带坚果的,来点?”
不过半日辰光,列巴已经光荣的在寒风中,达成了武器级效果。
只不过碍于尺寸,可能会影响它的发挥。
冯睿达回忆起先前的场景,各个说的唾沫横飞时,段晓棠连口茶水都没碰。
“至于小心成这样吗?”
段晓棠:“四哥,你不知道我们多遭人恨吗?”
朝偏厅里努了努嘴,眼神里满是警惕,“万一哪个愣头青,打着维护宗族荣光的旗号,在茶水点心里加点东西,他族谱单开一页,我们呜呼哀哉!
死去元知万事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