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而流。
不经意间,便是三日过去了。
浊狱依旧被黑暗所笼罩,且山川间一片银装素裹,偏偏这份绝景之下,暗藏着是尸骸遍布,且每日不知多少人死于饥寒交迫。
浊狱,一处极深洞窟之中。
李十五躯体,再次长了出来。
只是他此刻,似状态尤为不好。
浑身裂痕,在新长出的躯体上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密集,之前裂痕只是小指般粗细,如今却是近乎两个小指头那么粗了。
看上去,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裂开来,化作漫天尘埃与之灰烬。
“徒儿,好徒儿,你是不是要死了!”,老道满眼兴奋,接着道:“等你死了,为师就可以继承你衣钵了!”
李十五并未回应,只是背靠着崖壁躺着,躯体满是裂痕的痛楚,远比他当初剥皮来得更甚。
甚至他觉得自己仿佛动一下,就是会躯体瓦解开来,且再难重新长出来。
“徒儿,你这十条腿不错,当真不错,为师满意!”,老道看着李十五身下十腿,笑容愈发灿烂,“等为师也长出十条腿,再去给你找个十条腿的师娘……”
“闭……嘴!”
李十五艰难吐出二字,而后抬起目光,朝着洞窟外风雪之中望去。
守山台上。
人族又或是异族,依旧在这里撑着,满眼生无可恋之色,也只能怪李十五下手太狠,导致他们落得个这般局面。
与守山台相对的,则是一只呈金属光泽的千丈楼船。
有上万颗人头被悬挂在船体一侧,它们满脸冰霜,依旧维持着死时的惊恐之色,正随着寒风不断摇晃着,画面说不出的恐怖。
也是这时。
其中六十余颗头颅,忽地动了起来,正是一众浊狱镇狱官。
片刻之后。
六十余人站在船体甲板之中,朝着守山台方向瞭望而去,满眼复杂之色,其中有赵守灵,也有胖婴。
“前辈,那张镇人图我们能收吗?”,胖婴试着道。
赵守灵摇头:“此图来历怕是甚大,最好莫要招惹,此外,我等于外人眼中,已经算个死人了。”
“既然已死,就莫要主动显于人前。”
“毕竟‘肉果’二字,足以让我等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且这,也是李善……李十五给我等留下的一条路,当然,他也是那朝阳!”
一旁,胖婴瞪大眸子:“前辈,这到底咋回事儿?”
只听赵守灵缓缓道:“李十五之前暗中传音讲,要借我等之命,朝那些异族递交投名状!”
“这样,能在众目睽睽下营造出我等已死这一假象,方便我等之后隐藏,不被有心之人惦记。”
“至于接下来,一切交给他就是。”
“守山之战,他来打,浊狱之民缺粮,他来要,百姓命丧山官之子的怨,他来报!”
一时间,船上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他们先前虽头身分离,可依旧魂不离体,守山台上发出的一幕幕,那一次次转折,也尽数被他们收入眼底。
胖婴叹了一声:“哎!”
“我可善这事儿做的,当真没毛病!”
“只是可惜了,他已经将那些异族和山上人活剐,并以此为胁迫,依旧没有逼得那些‘大人’们放粮!”
“还有他最后,被一尊山官焚了?”
胖婴抬头:“前辈,我可善这次这般善,他到底图啥啊?”
赵守灵不语,只是取出凭空一张张白纸,粗细不一笔杆,各色颜料,凭空开始作画起来。
随着他不断动作,很快,一幅幅画卷开始出现,而这些画卷之上,赫然是发生在守上台上的一幕幕。
其中有三幅画卷,最为引人注目。
一是,李十五满眼凛然,以满地人族和异族之命,胁迫于天,只为放粮给浊狱百姓们一条活路。
二是,李十五污蔑一尊山官,就为了给曾经浊狱惨死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三是,其满眼不甘与之悲伤,在深红火焰之中化作灰烬,甚至临死前满是眷念与愁容,似依旧在为浊狱百姓们担忧。
赵守灵道:“将这些画卷,赶紧烙印下去,越多越好!”
“李十五只提了一个要求,无论他成与不成,要将他所做的一切,悉数传遍整个浊狱,告知所有百姓!”
听到这话,一众镇狱官面面相觑。
赵守灵叹道:“做吧,不是什么大事儿,且我等只是在陈述眼见之事实罢了,既不说谎,又不夸大!”
“对了,他称传这些事的时候,要报其名号……种仙观李十五!!!”
赵守灵说罢,望向胖婴:“你这是?”
胖婴满脸尬色:“身上还有几只双簧祟皮影儿,我想着要不要给它们撕了,毕竟我可善能独自镇压守山之战,我可智之父更是什么星官。”
“咳咳,有点怵得慌。”
片刻之后。
一众镇狱官朝四面八方散去,分别去往八十间浊狱,转瞬消失了个干净。
且他们怕被目光注视到,在守山之战结束三日之后,才是重组躯体,开始动作。
如今,浊狱之惨状,称一句人间地狱亦不为过。
只是,当一众镇狱官将那些画卷散布开来,将李十五所做之一切,悉数告诉那些苟延残喘的百姓之后,他们依旧是悲泣声连连。
他们想不到,竟是有那么一位大人,愿意以自己的命,为他们强争一线生机,甚至自己落得个尸骨无存下场。
百姓,其实真挺很好哄的!
洞窟之中。
李十五躯体之上,一道道裂声愈演愈烈,仿佛随时都要躯体崩开。
身后老道更是满眼喜色:“徒儿,你要死了,你是不是要死了,你放心好了,为师得了种仙观之后,一定好好给你披麻戴孝,摆席大肆操办一场!”
正待老道乐个不停之时,惊奇一幕发生了。
一颗颗金色纯净光点,它们澄澈而又耀眼,就这么自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化作一道金色洪流,尽数落于李十五那即将崩裂的躯体之上。
这些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仿若星辰坠落凡尘,又似古老神祇降下祝福,将那原本已濒临破碎的肉身,一寸寸包裹、滋养、修复……
老道满眼呆愣望着这一幕,哭爹喊娘道:“徒……徒儿,乖徒儿,为师求你了,你就去死吧,种仙观你真的把持不住的……”
某一刻。
李十五眼皮轻颤,站起身来。
眸光深邃如渊,却又明亮如炬,其中似有星辰转动,又仿佛承载了万千生灵的希望。
他微微动了动唇,漠声道:“老东西,你在狗叫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