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云和伍瑛娘最终都上岸了。
筋疲力竭,但好在都保住了小命。
裴凌云再次爬上岸的时候,还对伍瑛娘挤出一个笑:
“你看,我也不是那么弱的。”
说完,就身子就软绵绵地往后倒。
裴凌云:……使不上力了。
伍瑛娘:……
还得是伍瑛娘架着裴凌云往岸上走,找到了一个洞穴避雨。
洞穴里面还算干净,里面甚至有用剩的干柴、火石和简易打成的木架,显然这处洞穴平日有附近村民用过。
伍瑛娘花了点功夫,把火升起来。
火光充斥洞穴,一下就温暖了许多。
两人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来,挂在木架上,放在火边烤。
外衫又刚好当做两人之间的屏障,像山上屋子里的草帘一样。
隔着草帘,两人都累得躺在地上。
火堆里时不时溅出两个火星子,发出噼啪的声响。
裴凌云面朝火堆的方向问:“你怎么会来此处?”
他想问伍瑛娘是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可是又觉得问不出口,毕竟之前她都避着他。
可衣衫另一边,传来伍瑛娘清晰的回答:
“我来找你。”
伍瑛娘也侧身,面对着裴凌云的方向。
之前连日暴雨,黑匪山都出现了泥石滑落的现象。
后来她听黑匪山的人说,裴凌云去了堤坝坍塌处查看情况。
伍瑛娘知道那个地方,堤坝塌了,一旦再下雨的话,那里危险的很,前两年,年年都有人在夏季暴雨时在那里被水冲走了。
伍瑛娘心中搅动着一股不安的情绪,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跟自己说,看一眼就行,看见他没事,她就回黑匪山,就当出来散散心。
可她一来,就遇到大暴雨,正好撞见裴凌云落进河里那一幕。
她想把裴凌云救起来,但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裴凌云:“你为何来找我?”
问完之后,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自问自答:
“对了,你说你是来为白云县的百姓救我。”
伍瑛娘:“因为担心你,就来看看。”
她这句话一出,裴凌云顿时觉得沉重的身子都轻了些,尤其是胸口的心,轻得都要飘起来了。
裴凌云往火堆的方向凑近了一点,鼓起勇气道:
“我之前去了几次黑匪山,但是你刚好都不在,没能看见你。”
“是我躲着你。”
“为什么?”
“因为有点喜欢你。”
啪!
火星子的声音在裴凌云耳边猛然炸开,仿若烟花齐放。
铺天盖地的喜悦朝他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瞳孔骤缩,怀里那颗轻得要飘起来的心飞出了身体,像风筝一般在空中随着风飘飘悠悠,而风筝线却攥在伍瑛娘的手中。
裴凌云高兴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听伍瑛娘接着道:
“我知道你也对我有点心思,但知道不会有结果,故而觉得相见不如不见。”
方才在河水中,她和他谁都不肯放弃对方,她心中自然动容。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索性直白地将心思都说出来,至少以后不必再回避自己的心意,不用在躲躲藏藏。
裴凌云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得他要跳起来:
“怎么就没结果?!”
“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不会武功,觉得我配不上你?”
裴凌云急得脱口而出。
他早就想这么问了。
他怀疑伍瑛娘是不是嫌他太弱,嫌他身体不如她好,嫌他不像黑匪山的高手那般威风。
这下轮到伍瑛娘发愣了。
她没料到裴凌云会这么想,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裴凌云。
裴凌云隔着外衫,看不见伍瑛娘的表情,见她不说话,还以为他说中了。
他不甘心道:
“我虽不会武功,可我身体不弱,劈柴挑水我现在都能做了。”
“你若非嫌弃我不会武功这一点,我也可以习武,我在长安有挚友,他们家都很会练剑,我可以跟他学练剑。我还有个妹妹,她会使鞭子,我也可以跟她学鞭子。”
“再者,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是如你所说,我会治理好白云县,让你可以不用做山匪,让你可以不用晚上抱着枪睡觉……”
裴凌云像个急于得到大人认可的孩子,极力分析自己的优势。
伍瑛娘说:“我没有嫌弃你,也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
裴凌云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那为什么?”
伍瑛娘:“你父亲是前尚书令,兄长是大理寺少卿,你是新科探花,以你的家世和才能日后定会平步青云。你这样的人,会同我一个江湖女子结为夫妇么?若你家中不同意,你当如何?”
“你若以为我会做妾,那你就错了。我伍瑛娘宁做山中匪,不为贵人妾。”
外面的雨声小了。
火堆还在燃烧。
架子上的衣裳也烤干了一半。
洞内二人一时无言。
裴凌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说你心悦于我却不见我,就因为这个?”
伍瑛娘:“……嗯。”
裴凌云忽然就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连着声音都开始飘飘然:
“那就是说,我家要是去提亲,你定然愿意和我一起。”
裴凌云的两手捏在一起,说到最后几个字,脸都发红发烫了。
伍瑛娘:……?
虽然她的重点不是这个,不过裴凌云总结的倒是没错。
她又轻声“嗯”了一下。
回答得很简单,没有多余一个字。
可裴凌云听后,发红发烫的已经不止脸了,全身都像煮熟的河虾一般。
他想撑起身子,可是累得没有力气,只能在地上兴奋地来回滚两圈。
才一翻身,后背猛然传来一阵痛感。
“呲——”裴凌云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伍瑛娘听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掀起外衫一角,往对面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翻过身去的裴凌云背后的中衣隐隐渗出了血迹。
想来应当是之前在河里被石头划伤了。
伍瑛娘皱眉,起身掀开外衫,走到裴凌云身边:
“衣服脱了,我看看你。”
裴凌云看见穿着薄衫的伍瑛娘突然过来了,还伸手就扒拉他中衣。
他瞬时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紧紧护着自己的中衣领口:
“瑛娘,不、不行,这里不可……”
伍瑛娘把裴凌云的两只手拨开,压在了他头顶,然后另一只手掀开他还湿着的中衣。
“有什么不行的?脱了衣服,转过去我看看,别废话。”
裴凌云的身体扭来扭去,一副抵死挣扎的样子:
“你我还不是夫妻,此事不仅要你情我愿,还、还要名正言顺才可,我岂能在这样的地方损你清誉……”
伍瑛娘挑眉,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给你看后背的伤口,还得名正言顺?还得先是夫妻?”
裴凌云闭上嘴,不说话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乖乖地被伍瑛娘翻了个身。
衣服一脱,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露出来了。
都是刚才在河里被划伤的。
伍瑛娘检查了一下,看着吓人,但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
“伤得不算重,等回去之后,上药养几日便好了。”
伍瑛娘低头跟裴凌云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裴凌云的耳根通红。
她想到裴凌云喝醉的那一夜,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伍瑛娘两只手撑着在裴凌云的上方,看着他笑。
裴凌云咽了咽口水:“做什么?”
伍瑛娘把嘴唇凑在他耳边,轻声问: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逼你到角落,然后抱你,就像前天晚上那样?”
伍瑛娘说话的气息喷洒在裴凌云耳边。
裴凌云强作镇静:“什么前天晚上,我根本没——”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冬夜梦中的画面在脑中展开。
那一刹,裴凌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整张脸红得要滴血。
“你……你……那日晚上,是你?”
伍瑛娘的两眼弯成月牙儿。
裴凌云没穿上衣服。
他把衣服揉成一团,盖住了通红的脸。
救命!
他没脸见人了!
……
伍瑛娘和裴凌云等到雨停后,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洞穴。
他们往河流上游的方向走,在天黑之前遇到了来搜救的人。
来寻人的衙役官差看见了裴凌云,都赶紧来扶。
其中有人道:“快去找大夫,裴大人定是发热发得厉害,面都红成这样了!”
裴凌云:……
伍瑛娘和裴凌云两人平安回到了白云县。
伍瑛娘回了黑匪山。
裴凌云回到县衙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长安和河东。
写完信派人送出去后,才一头倒在床上,睡醒后又紧接处理洪水灾情。
所幸,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再发生连日暴雨。
晚稻栽种后的两个月,他又忙着带人疏浚河道,重修堤坝坍塌处。
伍瑛娘和黑匪山的人在农忙之余,也常会去帮忙。
若有刁民恶贼想生事的,还没闹大就直接被黑匪山的山匪们平息下去。
但准确地说,现在他们不是山匪了。
伍瑛娘说他们要带头做良民才行,于是山头上有了个新村子,叫良民村。
大家现在都是做好事的良民。
秋收过后,众人终于在丰收中放下了悬着的心。
家家户户塞满了稻谷,裴凌云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麦穗一样充实鼓胀。
裴家人是在一个秋日午后到达白云县的。
裴定礼夫妇还有裴璇都来了岭南。
他们收到了裴凌云的信。
裴凌云在信中极尽所能地夸赞伍瑛娘,说得她简直无所不能一般,还提到她对自己的收留之恩和救命之恩。
最后言辞坚定地说他心悦于伍瑛娘,此生非她不可。
裴家人很意外。
他们都知道裴凌云自小心高气傲,头一次见裴凌云这样夸别人。
裴凌风在京中当差走不开,裴姝在西北,于是裴定礼夫妇和裴璇一起来岭南,想亲眼看看伍瑛娘。
一路上,三人时不时讨论此事。
裴璇:“能让我二哥这样夸的,绝非常人,我得亲眼去看看。”
裴定礼:“我们裴家已经和严家还有薛家结了亲,本也不打算再与高门结亲,门第倒是其次,关键要看那姑娘人品。”
裴夫人:“没看到信上写着么,这姑娘几番救我儿于水火。”
等到了白云县后。
他们见到裴凌云,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那么白净的孩子,居然晒黑了这么多。
不过身板倒是看着结实了一些,做事也越发沉稳了。
裴凌云安排他们见了伍瑛娘。
伍瑛娘落落大方,言谈间丝毫没有局促之感。
有担当,有主意,行事有魄力。
裴定礼夫妇都很欣赏伍瑛娘。
裴璇更是和伍瑛娘投缘,两个人年岁一样,常在一起切磋。
裴璇颇为可惜道:
“你若不做我二嫂,我定要和你结拜做姐妹。”
伍瑛娘笑:“我做你二嫂,你也同样是我妹妹。”
伍瑛娘无父无母,但是裴家该有的礼节不少。
裴家寻了媒人做媒,又准备了聘礼。
两人就在岭南成的亲。
裴家人在看着他们成亲后,才放心回去了。
临走前还反复叮嘱他们小两口好好相处。
成亲后,裴凌云和伍瑛娘住在白云县的一个小宅子里。
县衙的衙役们都发现,裴大人自从成亲后,日日来上值时,脸都是红的。
大家都习惯了。
直到几个月后,有一天,来上值的裴大人脸不红,但是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
衙役:“裴大人今日心情好?”
裴大人:“甚好,本官要当爹了。”
路人:“裴大人小心路滑。”
裴大人:“不滑,本官要当爹了。”
摊贩:“裴大人,渴了吧?喝口我们家的米酒。”
裴大人:“不能喝了,本官要当爹了。”
众人:“???哦,恭喜裴大人!”
三天之内,整个白云县都知道伍瑛娘怀孕了,裴大人要当爹了。
次年,六月。
岭南花草繁茂,蝉鸣不绝于耳。
伍瑛娘生下了一个女婴。
小小的一个,脸红红的,皱巴巴的。
裴凌云抱着孩子,坐在伍瑛娘床边,红着眼一副快掉泪的模样。
他说:“瑛娘,辛苦你了。”
伍瑛娘额前的碎发汗湿透了,面色有点疲惫,但是眼中很有神采:
“别哭了,你这副样子,别人还以为孩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夫妻两人都爱惜地看着刚出生的孩子。
小小的一团,粉粉的,皱皱的。
一张口就哇哇哭起来。
窗外树上的蝉还在知了知了地叫。
伍瑛娘说这孩子哭起来就像树上的蝉鸣一样不停歇。
“就叫知知好了。”伍瑛娘一句话决定了孩子的小名。
裴凌云也笑:“很好听,知知。”
阳光透过树枝和窗棂,落在小知知的脸上。
她停下了哭声,咧开嘴笑了。
伍瑛娘细细端详着孩子,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
裴凌云忍俊不禁,以为伍瑛娘在说笑,这么小的孩子,五官都没长开,怎么可能看着眼熟。
可奇怪的是,他低头再看这孩子时,竟也觉出那么几分熟悉感。
他轻轻用额头贴着孩子,半开玩笑道:
“这定是和我们有缘的孩子。”
有缘来到尘世间,注定做我们夫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