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砖地面散发着寒意,跪在地上的柳琦尚未从最初的震惊中完全清醒。
当“勾结逆贼”四个字狠狠刺入耳膜,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他下意识地昂起头,脖颈上的青筋瞬间绷紧贲张,喉咙里挤出嘶哑扭曲、充满惊惶与绝望的嚎叫:
“不可能!父亲绝不会做这等事……”
“闭嘴!”
柳普厉声断喝。
他猛地转向如磐石般沉静的楚奕,宽大的衣袍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令人窒息的压抑都吸入肺腑,努力想稳住那发颤的嗓音:
“侯爷……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他猛地抬起右手,三根枯瘦的手指直指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悲愤。
“本相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陛下!陛下在哪里?”
“本相要面见陛下陈情!陛下明察秋毫,定能还我柳氏清白!”
话音未落,他已等不及回应,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要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冲去。
只要冲出去,只要能见到女帝,这滔天的污蔑便能如正午阳光下的薄霜,瞬间消融无踪!
然而,他刚冲到门槛处,一道巍峨如铁塔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阻断了所有去路。
汤鹤安抱着那对金瓜锤,厚实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与他手中凶器形成诡异反差的整齐白牙。
那笑容看似憨厚朴实,可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却找不到半分暖意,只有如同深潭寒冰般冻结的冷酷:
“柳相,走什么走啊?”
他粗壮如树干的手臂,随意地掂了掂左手那柄沉重无比的金瓜锤,锤头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阵沉闷而令人心头发紧的破风声:
“我家大哥让你走了吗?”
不给柳普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向前沉沉地踏出半步,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柳普单薄的身形完全吞噬笼罩。
他俯下那颗硕大的头颅,肆无忌惮地喷在柳普那张因惊惧而惨白如纸的脸上,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同重锤砸落:
“乖乖坐回去,不然俺这一锤子下去,你这身老骨头,怕是拼都拼不拢喽。”
柳普浑身骤然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对楚奕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都了如指掌,自然清楚眼前这个莽夫汤鹤安是何等人物。
一个敢暴怒之下真敢将三品大员锤成肉泥凶神恶煞!
跟这种只认拳头不认律法、不讲道理的蛮横之徒谈朝廷威严,无异于对牛弹琴。
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
“楚侯爷!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严刑逼供吗?!”
“本相乃当朝宰辅,位列三公!无凭无据,你敢这样对待本相?”
那最后的质问,已然带上了绝望的嘶哑。
楚奕依旧沉默。
他甚至没有瞥柳普一眼,只是轻微地侧了侧头,将目光投向静坐在角落轮椅上的那道玄色身影——萧隐若。
萧隐若苍白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探入衣袍袖口之中,取出一卷帛书。
帛书无声地滑开,竟是一张白纸!
柳普一时间不明所以,不知道萧隐若拿出一张白纸这是要干什么?
“柳相或许不知。”
萧隐若的声音如幽谷寒泉,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清晰地回荡在落在厢房里。
“纳兰千泷劫持楚侯爷时,身上不慎掉落了这件东西。”
“此乃过去三年间,柳氏一族暗中通过江南七家钱庄,向第一盟下属十二家镖局、八家船行,以镖银、护费之名,秘密支付的银钱往来明细。”
她略作停顿,缓缓抬起眼帘。
“累计,黄金四万八千两。”
“荒谬!!”
柳普如被滚烫的沸油当头泼下,瞬间炸开。
他气得浑身筛糠般剧烈抖动,手指直直地戳向那张刺眼的白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变形:
“这……这根本就是一张白纸!赤裸裸的伪造!无耻至极的构陷!”
“柳氏世代簪缨,赤胆忠心,从未与什么下九流的第一盟有过任何金银往来!”
“萧隐若!你身为天子亲军指挥使,难道不知如此构陷当朝宰辅,会引发何等滔天的后果?!”
“杨氏、陈氏与我柳氏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今日尔等敢用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诬我柳氏,明日他们便会人人自危!”
“届时朝堂必然震荡,京畿之地顷刻不稳,边关守军心生疑窦——”
他越说越是激动,唾沫星子随着吼叫飞溅而出,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道德的绝顶高峰,睥睨着眼前的乱臣贼子。
“这动摇国本、祸乱天下的弥天大罪,你萧隐若担得起吗?!他楚奕担得起吗?!”
“本相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任尔等将这破纸吹嘘得天花乱坠,编造出如何耸人听闻的谎言,本相也绝、不、认、罪!”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五花大绑押上金銮殿、拖到西市刑场!”
“本相倒要睁大眼睛看看,满朝衮衮诸公、天下亿万黎庶,会不会信你们这出荒诞绝伦的闹剧!”
他彻底豁了出去,最后一丝理智似乎也被这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碾得粉碎,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狠戾:
“或者,你们干脆现在就杀了我!”
“本相若死于此地!看你们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这朗朗乾坤下的芸芸众生解释!”
“你们!也将是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最后几个字,如同垂死野兽发出的凄厉嚎叫,在厢房反复回荡、冲撞,久久不散,狠狠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弦。
“说完了?”
萧隐若终于开口。
她缓缓收起那张白纸,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折叠一件珍品。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柳普,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柳普,你太给你自己脸了。”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几记耳光,狠狠抽在柳普脸上。
“什么朝堂动荡,什么京畿不稳,什么边关生疑……”
“有本官坐镇执金卫,有北境铁骑守国门,有陛下掌乾坤——”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柳普僵硬的脸:
“这大景的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