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着程咬金那困惑中带着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知节，那些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了几百年，哪一个不是人精里剔出来的？他们爱规矩、重利益，但......更惜命，懂得审时度势。骤然封王，他们必然震动，可正因为震动，反而不会第一个跳出来当那出头椽子。”
他端起石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继续道。
“他们得观察，得掂量，或者......寻一个够分量的马前卒去试探。而这，正是朕想要的，让他们亲眼去看看，去见识一下天青的手段，等他们真正见识过了......”
李世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意义不言而明。
程咬金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懂了！陛下，您这是要来个杀鸡儆猴啊！等那帮老狐狸见识了楚小子的本事，心里那点不服和算计，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毕竟跟利益比，他们自家的命才是顶要紧的！”
他说得兴奋，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平日眼高于顶的世家耆老们惊惶失色的模样。
李世民笑了笑，算是认同，但随即却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
“其实朕还有一层用意，知节，你可记得，朕今年要再开科举，并大力革新其制？”
“记得”
程咬金点头，这事朝野皆知。
而且那些个世家都已经开始为了争取主考官一职做准备了。
毕竟主考官一职，其好处远不止于表面荣耀，更涉及深远的政治与人事影响力。
天下寒门俊才，乃至中小世家的子弟，其前程皆系于主考官笔下。
谁掌此权，谁便是天下半数未来官员的“座师”。
这师生之谊一旦结成，便是遍布朝野的根系，十年二十年后，自会成长为参天大树，互相荫庇。
另外，考题如何出，文章以何为上，取何种才学，也都是由主考官定夺。
这无形中便在引导天下读书人钻研何种学问，追随哪种思想。
世家若能主导，便可潜移默化，将自家推崇的经义、理念，变为仕途的“正途”，长久把持学术与舆论的冠冕。
表面看是清贵无比的文坛盛事主持，实则一旦成为主考官，便hi立刻成为天下文脉所系的象征，家族声望自然也会随之暴涨。
更不用说那些被录取的“门生”将来的馈赠，敬意与人脉回报，都会成为一笔无法估量的长远财富。
李世民自然也知道这点，他沉吟半晌，随即缓缓道。
“此次科举，这主考官一职，朕......打算交给天青。”
“什么？”
程咬金吓了一大跳。
科举主考？
出题之人？
让楚天青来？
这比封异姓王更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封王是极致的荣耀，可插手科举，尤其是拟定题目、把握取士标准......这几乎是握住了未来朝堂的脉络！
此等权柄，向来是清流领袖，帝师鸿儒所执，怎么能轻易交给楚天青这么一个毫无功名，未谙经史的年轻人？
看着程咬金那副彻底懵逼的样子，李世民神情却无比郑重：“知节，你觉得荒唐？不可思议？
程咬金干笑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飘。
“陛下，不瞒您说，老臣这心里头......确实觉得这事儿，有点超出老程我能琢磨明白的边了。楚小子打仗治病是把好手，可这文章取士......他能行吗？”
李世民闻言笑了笑。
他知道程咬金会有这种疑问，也能想到满朝文武，天下士林可能的哗然，在任何人看来，都不仅仅是荒唐，简直是离经叛道，视国本如儿戏！
若是之前，他也定然不会做这种决定。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知道楚天青的底细。
楚天青胸中所藏的，并非只是奇技淫巧或几剂良方，而是跨越千载的智慧洪流，是后世无数代人试错、积累、升华而来的治世理念和格物之道。
那些在当下看来惊世骇俗的见解，或许正是打破门阀垄断，涤荡陈腐积弊，为大唐注入全新活力的关键。
“知节。”
李世民声音放缓，目光却愈发清明。
“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天下人将如何非议，但朕......信天青，这并非是朕一时心血来潮。”
他望向远处宫墙之上辽阔的天空，缓缓道。
“天青所学，浩如烟海，深不可测，且全然不同于我辈熟知之经史子集。他或许不懂当下文章的骈俪对仗，但他懂的，是更本质的理，是能让万物运转、强敌灰飞烟灭的实学，朕让他涉足科举，并非要他按旧规矩选旧文人。”
他收回目光，直视程咬金。
“朕是要借他这颗截然不同的头脑，为大唐的科举，砸开一条新路！”
“看看能否透过他，选拔出不仅会吟诗作对，更能明实理、有巧思、堪大用，甚至......能理解并运用他那些学问的英才！这比多几个熟读经典的夫子，对眼下和未来的大唐，或许重要百倍！”
李世民这番话，语气沉凝，字字千钧。
程咬金这次也没有急着嚷嚷。
他拧着两道粗眉，眼神发直地盯着地面，喉结上下滚动，显然在拼命消化皇帝话语中的含义。
半晌，他抬起头，眼中少了懵然。
“陛下......您这心啊，比老程我想得还大，还远。”
“当初您让那小子教那些医女，老臣只觉得是救人活命的好事，现在看来，这怕是填不满您的胃口。”
“是啊。”
李世民喟然长叹。
“光靠天青一人，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办成多少事？他终究......不能长生不老。有朝一日，他若是不在了，那些学问，那些能让大唐强盛、万民安康、外敌胆寒的学问，难道就跟着他一起埋进土里吗？”
他手指轻轻叩击石桌。
“朕每每想到这点儿，便寝食难安。”
“封王，是酬其功，更是立其威，让他有足够的份量站到人前。”
“而让他去碰科举，就是要借这天下士子瞩目之梯，把他带来的那股新气，灌进我大唐的脉络里！好东西，不能只守着用，得想办法，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