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以煤养机’。”林尘侃侃而谈,“景山及各地煤矿,深处常有积水,矿工性命时受威胁。可用蒸汽机驱动大型水泵,日夜不停抽取矿坑积水,如此不仅能保矿工安全,更能大幅增加开采深度与效率,获取更多煤炭。煤炭愈多,蒸汽机便愈可推广,此乃良性循环。”
不少官员点头,矿难之苦,时有耳闻,若能解决,确是功德。
“第二步,‘以机促运’。”
林尘继续,“如今货物运输,多赖人力畜力、漕运水运,耗时费力,损耗巨大。臣设想,可制造以蒸汽为动力的‘机车’,于特制的‘铁轨’之上行驶,载货能力百倍于马车,且不受天气影响,昼夜可行。若修成联通主要矿场、工坊、港口、重镇之‘铁路’,则货物周转、兵员调遣,效率将发生翻天覆地之变!”
“铁路?铁轨之上行机车?”
任天鼎眼中精光闪烁,他虽难以想象具体模样,但“百倍于马车”、“昼夜可行”这几个字,已足够让他心动。
“正是!”
林尘肯定道,“第三步,便是‘以运兴业’。待铁路网络初成,运输成本大降,则各地特产可互通有无,工坊原料与成品流转加速,商贸必将空前繁荣。同时,蒸汽之力亦可应用于造船、锻造、军工等诸多领域。具体计划,臣可于三日内拟出详细条陈,附上初步预算与工期估算,呈报陛下御览。”
任天鼎听得频频点头,面露赞许:“好!此事便交由你统筹,尽快拟出条陈。”
“臣遵旨。”林尘拱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慎重,“然则,陛下,欲行此等大业,非仅器物革新即可。蒸汽之力,解放的是‘力’;而国力之强盛,更在于‘人’尽其才。故臣以为,尚有第二项改变,或可徐徐图之。”
“讲。”
林尘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其二,臣认为,朝廷应适当推动‘妇女解放’。”
“妇女解放”四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任天鼎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化为愕然。周围群臣,无论是保守派还是开明派,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怪异神色,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
食堂角落里那些竖着耳朵听的女工们,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荒谬!荒谬绝伦!”
一声气急败坏的厉喝炸响。
都察院一名御史再也按捺不住,出列指着林尘,手指都在颤抖:“林大人!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妇女解放’?三纲五常,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此乃天经地义,人伦大防!是祖宗传下来、维系天下纲常的基石!岂能轻言‘解放’?!”
另一名老臣也颤声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妇人当主中馈,守闺阁,相夫教子,方是正理!抛头露面已属不当,何谈‘解放’?林大人,你难道没见过乡间宗族,对那些不守妇道、败坏门风的女子,是如何处置的吗?浸猪笼!沉塘!为何?就是为了以儆效尤,维护纲常伦理!”
他越说越激动,面皮涨红:“而今林大人你手握重权,深受皇恩,不思维护圣道伦常,反要倡此骇人听闻之论,动摇国本,淆乱人心!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
“浸猪笼”三字,让食堂内许多女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朱能气得又要拍案而起,却被林尘一个眼神制止。
面对这汹涌的指责和无数道或震惊、或愤怒、或疑虑的目光,林尘神色依旧平静。
他看向那位说出“浸猪笼”的老臣,缓缓问道:“陈大人,依你之见,那些被浸猪笼的女子,可是天生便该死?”
老臣一滞,强辩道:“自然是她们不守妇道,犯了七出之条……”
“她们或许有错。”林尘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我所讨论的解放,并不是这个解放,你们也看到了,纺织工坊这种工作,只有女性能做,如若不解放妇女,蒸汽纺织机的生产力就上不去。”
他目光转向任天鼎,语气恳切:“陛下,今日工坊这些女子,凭自己双手劳作,养活自己与家人,不偷不抢,自食其力。她们所创造的棉纱,充实国库,惠及百姓。她们与男子一样,是我大奉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臣所谓‘妇女解放’,第一步,便是承认并保障她们这份自食其力的权利,在工坊中,给予她们与男工同等的工钱与待遇;在律法上,逐步消除那些仅因性别而施加的、不公的严苛条款。这并非要颠覆伦常,而是要注入更多的‘公平’与‘仁恕’。”
他顿了顿,沉声道:“蒸汽解放的是力,而‘解放妇女’之思,解放的将是更为磅礴的‘人之力’。”
苗翠花和其他女工们呆呆地望着林尘,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震撼,有茫然,有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任天鼎坐在那里,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林尘今日所提两事,一件比一件惊世骇俗。改革科举,触及的是士大夫的根本利益;解放妇女,撼动的则是延续千年的伦理纲常。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林卿此议……立意甚远。”
只此一句,未置褒贬。但紧绷的气氛,似乎因皇帝开口而松动了一线。
任天鼎继续道:“然,纲常伦理,国之基石,牵一发而动全身。妇女地位之事,关乎天下亿兆家庭,非一时一地可轻言变革。若操之过急,恐生大乱。”
他看向林尘,语气转为决断:“此事,暂且押后,容后再议。”
“押后”二字出口,方才激烈反对的几位老臣,如蒙大赦,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只要不是即刻推行,便还有转圜余地,便还能在朝堂、在乡野、在士林间慢慢驳斥、消解此等“荒谬”之论。
林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知道,在根深蒂固的千年礼教面前,哪怕身为穿越者,手握权柄,想要撬动冰山一角,也绝非易事。任天鼎没有当场斥回,已是难得。他躬身应道:“臣遵旨。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