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一声厉喝打破寂静。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儒猛地站起，脸色涨红，胡须都在颤动：“科举取士，乃为国选贤！考的是经义文章，是治国安邦之道！岂能将工匠机巧之术，与圣贤之学并列？！此乃亵渎斯文，扰乱国本！”
他话音未落，旁边几位清流文官也纷纷起身，面色激愤：“正是！工匠者，百工之末，岂能登大雅之堂？”
“若通晓些机巧便可为官，那满朝文武成何体统？！”
“林大人，此议万万不可！”
一片反对声中，朱能“哐”地一拍桌子，碗筷都震得一跳。他霍然起身，指着周延儒，虎目圆睁：“放你娘的屁！你懂个锤子！”
粗话一出，众臣变色。朱能却不管，他憋了一路了，此刻直接开骂：“你没上过战场，没看见过边军兄弟因为刀枪不锋利、甲胄不坚固，被蛮子砍死！你没下过矿，没看见过矿工兄弟被水淹、被气憋死！你没种过地，不知道老百姓求一副好犁、一口深井有多难！”
他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议论：“现在有了能省力、能增产、能救命的机器，你说这是‘机巧之术’？老子告诉你，这就是‘治国安邦’！边军兄弟的命是不是邦？矿工兄弟的命是不是邦？老百姓的肚子是不是邦？！”
周延儒被他呛得倒退一步，手指颤抖：“你、你粗鄙武夫，安敢妄议国政！”
“老子杀过的敌，救过的百姓，比你写过的酸文章多！”
朱能梗着脖子，“轮得到你来反对？”
“够了。”任天鼎淡淡开口。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瞬间噤声。朱能悻悻坐下，仍气鼓鼓地瞪着周延儒。周延儒等人则躬身垂首，面色青白。
任天鼎看向林尘：“林卿，你继续说。增设工科，具体如何施行？”
林尘从容起身，环视众臣：“周大人及诸位所言，科举取士，确为选贤。然‘贤’之一字，仅通经义文章便是贤乎？大禹治水，善用疏导，此为工；诸葛木牛流马，利及军输，此为工；前朝李春造赵州桥，屹立千年，惠及万民，此亦为工！”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如今我大奉，海疆待靖，边疆需防，农事待兴，工造待举。仅靠吟诗作赋之才，可能造出御敌之火炮？可能修出贯通南北之官道？可能治水患？可能兴万民之实业？”
“故臣所议工科，非取代经义，而是增补。”林尘继续道，“考试分两级：初试考术算、格物基础；复试则分‘机械’、‘营造’、‘水利’、‘矿冶’等专科，考实务策论及图纸设计。中试者，不入翰林，不授清要，而是派驻工部、将作监、各地矿场、船厂、营造司，专司实务。其考绩，以所造器物之利、所成工程之效、所省国帑之数为准！”
他看向任天鼎，语气诚恳：“陛下，蒸汽机一声轰鸣，已开新世。若我大奉士子，仍只知埋首故纸，不晓天地万物运行之理，不解利国利民实用之学，恐数十年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任天鼎放下筷子，缓缓起身。他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看过那些惴惴不安的女工，最后落在林尘脸上。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
“林卿，你提出此时改革科举，增设工科，朕记得你曾提过更长远的教育蓝图，是要先广设官学，建立‘小学、中学、大学’循序之制，待人才蓄积，再行变革。何以如今这般急切？”
“陛下明鉴，臣确实曾有那般循序渐进的设想。”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然而，时势异也。天鼎三年至今，不过四年，大奉变化之速，远超臣当初预料。”
他抬起手，屈指数来：“其一，国库。瀛州银矿源源不绝，又有海贸巨利，国库之充盈，百年未见。有钱，方能兴百工、办万学。其二，蒸汽机已成。此非仅是一台纺纱之器，陛下，此乃‘力’之解放！从此，人力有穷，而机械之力无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食堂内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子，最后落回皇帝脸上，语气加重：“其三，人心思变。科举取士，三年一试，天下英才翘首以盼者，无非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此时将‘工科’堂堂正正纳入仕途正轨，天下间那些擅长术算、精于营造、痴迷格物的英才，便有了报国之门！他们之中，或许便有能改进蒸汽机、造出更利农具、筑起更坚城池、研出更强火器之人！若等到官学体系完备，再行此事，恐已错失十载光阴，慢人十步！”
“陛下，倭国白银让大奉不缺钱，蒸汽机的出现即将推动百业革新，此乃天赐良机！趁此大势，改革科举，广纳工科实用之才，正可让大奉之兴盛，快马加鞭，一骑绝尘！”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如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等，皆是面露忧色，缓缓摇头。他们一生皓首穷经，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将圣贤文章、经义策论视为立国根本。如今林尘要将“工匠之术”抬到与圣学并列的高度，他们从心底里无法接受，仿佛听到了某种神圣秩序的崩塌之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颤巍巍地叹道：“道术将为天下裂矣……圣学不昌，机巧横行，恐非国家之福啊。”
另一位也低声附和：“士农工商，各有其序。若工可入仕，商是否亦可？长此以往，纲常何在？”
任天鼎将这一切神色尽收眼底。他并未立刻表态，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向林尘：“林卿思虑深远。那么，除了改革科举，广纳工科人才之外，你还有何想法？这蒸汽之力，除却纺织，还能用于何处？”
林尘精神一振，他略一思索，便道：“陛下，蒸汽之力，用途之广，远超纺纱。臣已有初步构想，可列为‘蒸汽应用三步策’。”
“哦？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