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周衍睁开眼睛之前片刻。
袁语风,老刘头瞪大眼睛,看着那出现在前方的三个人,重甲重盾,刀盾弩矢,还有手持陌刀,皆披重甲,明明只有三个人,可面对那前方许多敌人,竟然是气势如虹,丝毫不弱。
那武将被李镇岳一招顶飞,被战马重重压下,一条腿是扭曲了的,却还是大叫:“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其余人见到这样的气势,根本不打算上。
却也有其他的将官怒喝:
“上,给我拿下,他们只有三个人,体力有限!”
“我们三五百个齐上,就算是手持陌刀,也不能把我们都赢了!”
说是这样说,可这武官却双脚钉死了一样,不肯往前。
李镇岳手中的重盾抵着地面,借助玄官之法,和地脉产生连接,李镇岳的眸子微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奇怪?
为何,感觉到的地脉之力和往日不同。
如梦似幻,似被扭曲。
裴玄鸟趁势奔出,一只手握着盾,一只手握着横刀,前冲拼杀,抢回来了一面更大的盾,两把短枪,扔给袁语风,老刘头,对他们叫喊道:
“你们两个,快些回来。”
老刘头拖着一条腿,跳起来,踹了第一次见这样阵仗的袁语风一脚,道:“小子愣什么愣,还不快点过来!”
以沈沧溟为中心点,李镇岳为辅佐,五个人排列开。
重盾挡在两侧,防止冷箭。
沈沧溟应对前方。
对于袁语风,老刘头这两个普通人则是握住了长枪,位列于最边缘的两侧,裴玄鸟告诉他们,只需要攒刺就可以,只是五个人,背靠着这古玩店铺,竟化作了一个标准的战阵。
武官卢让属下把战马推开,爬了起来,厉声道:
“私藏甲胄,持拿陌刀!”
“你们要造反吗?!”
裴玄鸟大怒:“你这破地方的小官儿,放什么鸟屁,我大唐律例,小爷我背的比你熟,调动三五百人,还有披甲之士,有郡守调令吗?你们是何军何寨?是哪个将领?”
“小爷乃河东裴家,这天下各处地方,皆有门人,故交;四方军官,将校,皆来过我家喝茶,敬酒,你算是什么东西,欺软怕硬的腌臜货色,也来小爷我这里盖名头?!”
这世家子气焰一上来,比起外面之人都能骂。
裴玄鸟右手一扫,厉声道:
“我等乃是奉命前来,汝等竟来前犯,不想要命了!”
“说,这阆中的事情,是不是你们搞的?!”
大唐律例,私藏甲胄者死罪。
他们三个还不是一般的甲,可裴玄鸟却是面不改色,直接说自己等是奉命的,什么都没有开始,先把一口大锅甩过去,卢以山大惊,却见裴玄鸟,虽然年轻,但是眉眼里面一股子桀骜之气,显然是世家子出身。
卢以山心底怯惧了一分,可想到那事情……
旋即心底煞气就升起来了,化作了狠厉,道:“放什么鸟屁!河东裴家?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裴玄鸟大怒。
“老猪狗,你放什么屁!”
李镇岳擎盾,轻笑:“不如展现一下你那手段?那什么【颇有家资】?”
裴玄鸟低声道:“老李这时候你就不要搞什么乐子的。”
“小爷要说世家名号,还能唬住人,说【颇有家资】,怕是小爷我自己,反倒是成了旁人的钱袋子。”
李镇岳笑:“你现在不也是周衍周道长的人形钱袋子?”
裴玄鸟咬牙切齿。
但是,无法反驳。
“我未壮,待我修为提升,一定……”
李镇岳嘲笑:“周道长可没你这么【颇有家资】。”
卢以山心底下了狠厉,于是疯狂催促手底下的兵马强攻,袁语风普通出身,又是个寻常州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几百人喊杀往前冲,头皮都发麻了。
他自己的手掌都在抖,头皮发麻,控制不住的有眼泪流出泪。
双手端着枪,狠狠攒刺。
老刘头面色大变——他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了,有些人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打起来的时候,手会抖,抽动,还会流下眼泪,可这样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这样的人打起来,是不会察觉到痛苦的,下手也没轻没重,完全是奔着杀人去的。
老刘头鬼精鬼精,今天这事情,他没奈何,站了队,是把自己性命压在这几个外来人的身上,可是这事儿结了,最多那几个武官被扒了,这些普通州兵可还在呢。
这些州兵,都是本地良家子出身。
指不定,他们的父母爷娘,自己也都认识,往日路过还打过招呼,一起喝过茶,吹过牛的。
大侠,高人们,行侠仗义,事情结束了走了,他们两个还要在这里讨生活的,该做的事情吆喝一下便是了,要是手底下沾了本地老乡家孩子的性命,那就没法儿在这地方活了。
老刘头都着急得头皮冒汗了。
一个月多少饷银,这么拼命干什么?!
大人物们的争斗,你我这般小人物这么上心做什么?斗来斗去,不都只是自家普通老百姓良家子杀来杀去的?还是没把老子平日的教导听下去。
老刘头端着长枪,趁着缝隙,戳在在这等喊杀氛围里冲过来的年轻人的护心镜上,双手一戳,臂膀一抖,使了个粘稠巧劲儿,把他给推搡在旁边。
见了袁语风的动作,想要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他猛然朝着对方咽喉攒刺。
老刘头眼前一黑。
一戳眉心,二戳咽喉,三戳眉心四戳咽喉。
你是半点不留手啊。
可就在他焦急的时候,袁语风呼吸粗重,大脑一片空白,唯独眼前万物开始分开,仿佛可以靠着肉眼,直接看到前方的【方位】,锁定了气血流动的【位】,本能刺穿而去。
可这气感玄妙的一枪,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是沈沧溟。
冰冷的杀气逸散,让袁语风的大脑一下冷静下来了,而在这个时候,前方扑杀来的那个青年脸色也有些白,被沈沧溟一拳击飞。
沈沧溟的嗓音沉静,道:
“控制住你自己。”
“知道【为何而战】【战斗的目的】这两点,比起厮杀本身,更为重要,一味只知道挥刀杀人,不过只是傀儡,当思考这两点的时候,才算是成长。”
“是,是……”
袁语风呢喃回答,想到自己刚刚状态,后背发冷。
沈沧溟的杀意领域,可以让他在十丈之内,清晰无比地感知到一切对手和队友的状态,而手中那柄丈二长柄制式的陌刀,足以他掌控战场的变化。
他很清楚,目前之局势未曾明朗,而杀戮,杀戮并不该是轻易做出的事情,哪怕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皆需要无比慎重。
毕竟,此刻面对的,皆大唐子民。
沈沧溟,裴玄鸟,李镇岳,清晰地知道大唐官府兵马的组成,知道眼前敌人里,很多都只是大唐良家子,只是寻常百姓,和他们这些,职业精锐军人不同。
沈沧溟抬手架住一柄刀,看着那才十七岁的稚嫩面庞。
一掌击在他的肩膀,将他击飞到战场之外:
“这不该是你的归宿,走。”
武力是守护,而非屠戮。
更何况,是屠戮被蒙在圈子里的普通人?
卢以山眼睁睁看着,那里的三人组,或者说,五人组,面对百倍于自身的敌人,竟然没有被丝毫撼动,甚至于,他们还在不断以自己的方式,将州兵抛飞出战圈。
这些州兵或者被打昏,或者被折断手臂,总也是不至于送了性命。
大唐最骄傲的刀锋,还不至于反向劈杀百姓。
无论是安仁军的沈沧溟,朔方军的李镇岳,还是裴玄鸟,皆是明白这一点,也都在心中固守,他们也清楚,自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周衍和李知微。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肯去杀害大唐自己的子民。
卢以山看到他们的反应,立刻明白过来。
眼底闪过一丝狡诈,唤来自己副官,说了几句话,副官脸上出现了不敢相信的神色,重复几句,最后被打了一个耳光,这才脸色煞白,出去执行任务。
片刻后。
沈沧溟瞥见一处画面,却是面色勃然大怒。
一群特殊的部队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没有穿甲,而是寻常的百姓衣衫,是那些没有沉睡的百姓,有仓皇的老者,有作为普通百姓的青壮,还有些脸上情绪稚嫩的孩子。
有大着肚皮的孕妇。
卢以山一把抓住那孕妇的脖子拉过来,手掌横刀抵着那孕妇的肚子,冷厉道:“里面的人,放下兵器,若不愿意的话,本将的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李镇岳微微抬眸。
裴玄鸟的眼睛里烧起来火。
那孕妇身躯颤抖,声音都在抖:“将,将军……您,您是在做什么?”
副将脸上神色挣扎,道:
“卢将军,不要如此吧,这是……”
卢以山反手给他一个耳光,厉声道:“此女私自和叛贼勾连,被本将军察觉,于是将其擒来,这不是军功一件?至于这女子腹中的孩子,定然也是个杂种!”
袁语风的眼睛里炸开火,老刘头都忍不住气得胸口起伏:“你,你她娘的,杂种啊!”
卢以山道:“侮辱我大唐命官,罪加一等!”
“放下兵器,解下甲胄,立刻投降。”
“本官数三个数字。”
他注视着前方,那身穿铁甲甲胄,犹如铁塔般具备强横无比压迫力的三个战将,看到为首,手持陌刀之人垂了垂眸,似乎是终于放弃了一样,呼出一口气。
卢以山道:“三……”
嗡!!!
眼前忽而一花。
胳膊忽然微凉,然后就是一股说不出的空洞感,卢以山的脑子懵了一瞬间,然后看到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那手臂,看着无比熟悉。
是他自己的手臂。
而手中的‘人质’,已经被保护住。
卢以山恍惚了下,臂膀那里传来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烈的刺痛感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凄厉哀嚎,其他人看得更清楚——卢以山才数了一个数而已,那穿浑身重甲的男人已经动了。
明明穿着全套重型铠甲,却在一瞬间掠过数丈。
那柄陌刀在他手中犹如寻常的刀一样劈下,卢以山瞬间被制服,按照大唐的军团要求,卢以山是阆中的高层军官武将,也是六品层次,但是这一刹那,竟是没有丝毫反应。
自身法力毫无半点的反应。
想要拔刀,可下一刻,肩膀剧痛。
陌刀直接劈入他的肩膀,卢以山拼尽全力,无法反抗,被压得直跪在地上,张口喷出鲜血,却在这个时候,目光一扫,注意到了那柄陌刀上的刻纹。
【星宿川沈沧溟破吐蕃青海湖】
【阵斩敌将头颅三十七颗】
卢以山眸子大亮,高呼道:“你是星宿川的沈沧溟!”
那声音微怔,蕴含有惊惧,旋即化作了狂喜。
“他是叛贼,是叛贼啊!”
“给我射,都给我射……”在催促怒喝声中,箭矢对准了前方的古玩店,他还令副官调来了大量的弓射手,见主将被困,下意识张弓搭箭,指着前方。
而后,齐齐射出,箭矢锁定的方位,不仅仅只是古玩店和前面几个人,就连那些被他们‘赶来’的百姓也在箭矢锁定之中。
沈沧溟手中横刀猛然横斩,裹挟暴风,将部分的箭矢拦截下来,李镇岳前冲,重盾上泛起一层肉眼看不到的巨盾,硬生生顶住了这箭矢的第一次激射。
李镇岳大声道:“都到后面来!”
那些百姓齐齐涌到他后面,也在这个时候,第二波箭矢也来了,此地地脉有异,李镇岳来不及调动地脉化作防御,眼睁睁看着这箭矢朝着自己这里,朝着百姓射下。
李镇岳一咬牙,强行举盾。
袁语风心底有恐惧和绝望,他看到了旁边一个十三岁男孩子脸上的懵懂,看到了那孕妇的绝望,看到她流着眼泪,把自己的腹部保护住,违背常识似的后背对准箭矢的方向。
看到高大的李镇岳咬牙怒吼,眼底闪过愤怒不甘。
还有扑飞出来,手持盾牌挡在一侧的裴玄鸟。
还有卢以山那狰狞疯狂大笑的模样。
众生百态,死前的时间,会是这样的吗?
袁语风心中绝望,不要说其他反应了,就连声音都似乎远离。
却在这个时候,万籁俱寂,平静的声音落下。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