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起。
洗完头的胖女人推开门,向屋里喊道:“你不要送我,你也差不多要打烊了,天黑了回去不安全,附近的小流氓多,你长的这么漂亮,别让人家给堵了。”
系着白色围裙的短发女人,一手撑着玻璃门,一边笑道:“我晓得,谢谢花姐关心。上次你帮我找房子,我还没谢谢你。
要是你明天有空,我请你去码头吃鱼。”
胖女人呵呵笑道:“好的,我就喜欢吃烤鱼,把周老师也叫上,咱们两个女人多没趣。”
短发女人点点头:“那是一定的,周老师也帮了我不少忙。”
她回话的时候,已经注意到门外站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很高,长的斯文,不长的头发微微偏向额头一边,即使没戴眼镜,也给人一种非常儒雅的气质。
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胖女人也看见了,眉眼一挑:“这小伙子长的好帅啊。”
说完,她沿着屋檐,向小区里走去,时不时还回头瞄一眼。
短发女人看向杨锦文:“你剪头发吗?”
“剪,耽误你下班了吗?”
“还有一会儿,您请进。”
杨锦文把手里的地图折好,插进牛仔裤的裤兜里。
女人侧开身,把他让进屋。
“您请坐。”她招呼道。
杨锦文看了一眼屋里,似乎刚装修不久,面积也不大,只有三个座位,镜子前的柜台上摆着剪刀、吹风机、还有烫发机。
杨锦文坐在椅子里,任由女人把围布给他系在胸前。
他一直盯着镜子,注意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女人时不时地瞥一眼镜子中的杨锦文,一边找话说:“剪成什么样的?”
“稍微剪一下就行。”
“其实你头发也不长。”
“夏天来了,天气太热。”
“这倒是。”
女人拿起装着清水的瓶子,往杨锦文头上喷,随后拿起梳子,在他头上稍微梳了几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剪会好看。
天花板的三叶风扇,呜呜地转动着,带来一丝微风,吹动着她的头发。
女人看了看镜子,笑道:“你脸型长的好,其实怎么剪都行。”
“都这么说。”杨锦文并没有客气。
女人微微一笑,瞥了一眼镜子,杨锦文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显得并不轻松。
她只好拿起剪刀,开始操作起来。
杨锦文耳边只有剪刀的喀嚓声,碎发从他脑袋两侧掉落在肩膀的围布上。
沉默少许,女人轻轻地问道:“你不是江城人?”
“不是。”
“过来上班的?”
“也不是。”
“来这儿旅游的?”
“算是吧。”
“江城挺好的,去年划为直辖市后,好多人都来这边找工作,只是夏天太热了,跟蒸笼一样。但好玩的也多,像是洪崖洞啊,磁器口古镇,这些风景都很不错。”
杨锦文微微点头,女人手里的剪刀差点戳在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他赶紧道歉。
“是我不对。”女人笑了笑:“我不该找你聊天。”
“没关系,对了,这些景点你去过吗?”
“去过的,我是一个人去的,年初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一个人去逛一逛也挺好。”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女人没有吱声。
“江城的口音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你和我说普通话,我也能听出来,你不像是江城人。”
女人瞥了一眼镜子,点头:“不是,我也刚来不久。”
“准备在这边长住?”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应该是吧,我挺喜欢这里的。对了,您是哪里人?”
“秦省安南市。”
他说完这话,女人的手腕一抖。
杨锦文问道:“你去过安南吗?”
女人摇头,嘴唇微启,话说的很快:“没去过。”
“我是从安南出来旅游,坐火车到德洋市,德洋这个地方我不喜欢,就待了几天,然后再坐火车来江城。
江城这个地方好,就像你说的,划为直辖市后,经济会越来越好。
从去年开始,有好多川省的户籍都开始陆续迁移过来,这就导致好多买卖户籍和身份的贩子,听说那些犯了事儿的人,都往这边跑。”
听见这话,女人身体一僵,勉强的笑着:“是吗?”
“应该是吧,我也是听说的,逃到一个新地方,换一个新身份。”
女人没有应声,继续剪着头发,几分钟后,她换了一把剪刀,刚才用的那把剪刀,被她偷偷地藏在围布前的口袋里。
再一会儿,女人点头:“好了,洗一洗。”
杨锦文问道:“怎么洗?”
“碎发太多了,要用水洗。”
“好。”杨锦文起身。
女人向里面抬起手:“请这边来。”
他跟着过去,看见珠帘后面有一个洗头发的水池,并没有躺椅。
他坐在小板凳上,把头垂在水池里。
女人提起暖水壶,往塑料盆里倒了半盆热水,再注入一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后,倒在杨锦文头上垂下来的一个水桶里。
水桶连接着水管,女人拧开水管,对着他的头发冲洗。
她挤出一些洗发香波,给杨锦文搓揉着头发。
“这家发廊我刚开不久,就我一个人,生意也不好做,总有些人拿异样的眼光看我,觉得我是做那个的。
但是我没的别的手艺,只能干这个糊口。
小的时候,我爸就就是给人剪头发的,每逢赶集,他都会扛着一条长板凳,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他赚钱的工具,很简陋,就是几把剪刀、推子和围布。
那时候,他经常带上我,让我给他帮忙。只要我蹲在路边,那些过路的人,看我长的好看,就会照顾我爸的生意。
一忙就是一整天,太阳落山后,我爸就会给我买锅盔吃,你知道锅盔吗?
就像你们秦省的肉夹馍,锅盔里可以夹凉粉,我不喜欢吃凉粉,我喜欢吃糖锅盔,里面是黄糖。
从镇上走路回家,要走很远的山路,还有一条江挡在我们村子前,每次回去,都要攀着绳索过江。
虽然很辛苦,但我过得很开心,我爸教会了我剪头发。
他给别人剪头,我就给他剪……”
女人说到这里,杨锦文注意到她的右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洗发香波的泡沫遮住了他的眼角。
“我爸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以为他什么都懂,但有一次回家的时候,我们准备过江,我才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当时,下着很大的雨,有一个村民过江,掉进了江里,我爸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救人。
那天,雨下的很大,我站在岸边,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他和那个村民被江水冲走了……
后来,他的尸体在下游被村子里的人找到。
他死了,他救的那个村民竟然还活着,这个人抱着我爸的尸体,把他当做浮标,硬生生的活了下来。
我爸死后,改变了许多东西,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杨锦文一边听着,心跳激烈的跳动着。
女人沉默了片刻,微微抬起了右手……
杨锦文差点要暴起,女人的右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揉搓着。
她笑了笑:“对不起啊,我怎么和你说这些……”
杨锦文没有回应,因为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稍许,女人用水吹走他头上的泡沫,给他拿来毛巾。
“可以了,擦一擦。”
杨锦文站起身,拿着毛巾擦拭头发。
这时候,一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风铃‘叮铃铃’的响起。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蓝色的衬衣扎在皮带里。
“还没下班吗?”
女人笑道:“还有一个客人,学校放课了?”
男人笑了笑:“是,我买了一点水果给你。”
他提了提塑料袋,两大袋子的枇杷。
“这些枇杷很新鲜的,我是从一个嬢嬢那里买的。”
“也不用买那么多吧,你每次看老人家不容易,就把东西全买了。”
男人挠了挠后脑勺:“不值几个钱,都不容易,你吃不完,我拿去给学生吃。”
“行。”女人点点头:“给我一小袋就行。”
杨锦文把毛巾递给女人:“多少钱?”
“3块。”
杨锦文拿出十块钱递给她,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后,从抽屉找出零钱递还。
杨锦文捏在纸币的边缘接过,放在钱包里。
“谢谢。”
“别客气,祝你在江城玩的开心。”
杨锦文点点头,推开玻璃门,大步离去。
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
男人道:“这人长的好高啊,比你墙上贴的这些明星海报还要帅。”
女人微微一笑:“是啊,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店里。”
“长的再帅,也要剪头发嘛。”
女人把毛巾扔到椅子里,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男人抢过她手里的扫帚:“我来吧,你去洗毛巾,一会儿咱们就在外面吃点,你累了一天,别回家做饭了。”
女人摇头:“周老师,你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多,不要总给我买东西。”
“我晓得。”
“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男人站起身来:“你是嫌弃我结过婚?还是嫌弃我赚的少?”
“都不是,你是好人。”
男人笑了笑:“你这话就像我经常告诉学生那样,你成绩虽然不好,但还是挺聪明的……”
女人叹了一口气,跟着笑道:“那晚上就在外面吃吧,我请你吃面条。”
“好咧,我想吃肥肠面,再有一瓶冰啤酒就好了。”
男人很高兴,卖力地打扫着发廊。
“好。”
女人应了一声,她掀开珠帘,走到水池边,想要把今天用的毛巾洗一洗,但在放置洗发香波的柜台上,她突然看见一样东西。
她缓缓走过去,看见那东西后,身体瞬间僵住,以至于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伸出手,拿起柜台上的照片,瞳孔越放越大!
照片上的背景是在照相馆里。
聋哑女人怀里抱着萌萌,坐在长凳上,正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殷红”猛地掀开珠帘,跑去推开玻璃门,寻找刚才那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