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在进步，环境也在变化。
检查站创立之初，规矩森严，每个检查官都有严苛的KPI任务。
完不成，就得被大会上拉出来挨骂，还得扣薪水、降职级。
可就像李马太说的，一代人不如一代人。
到了丁以山当站长之后，检查站已经变成了个规矩松散的半自由组织。
高期检查官们常年活跃在石省之外，除了任务完成回来之外，通常只在每年冬季前夕返回幸福城，休整到春夏交替时再度出发。
低期和中期检查官没执勤时其实也不会闲着，要么接取外勤任务探查情报，要么穿梭于各个聚集地与庇护城之间。
只是最近这大半年，受超凡契机的影响，上层之间的矛盾逐渐渗透到下层，导致站队的风潮愈演愈烈。
再加上天象异动引发的连锁反应，荒野的危险系数飙升，这才出现了近百位检查官扎堆缩在缓冲区的“盛况”。
特殊氛围下，丁以山和哈林也像是消失了一般，从不主动露面，任由下面的检查官拉帮结派。
算起来，这还是见习考核结束后，程野第一次见到这位副站长。
哈林给人的感觉，和丁以山截然不同。
作为检查官见习考核的主考官，程野总觉得哈林有点像他高中时的班主任。
对待成绩垫底的差生，永远是冷眼相向，那股子不屑几乎直接写在脸上。
可对成绩拔尖的优等生，态度却截然相反，让人如沐春风。
只可惜，哈林的“春风”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几天。
随着文化考核结束，到了武力考核环节，就再没看过这位的好脸色，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
可现在，那股春风似乎又出现了。
哈林已经站在了检查区的隔离门后，双臂抱在胸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野不动声色地打开面板扫了一眼。
结果不出所料。
【哈林，0%，可检索范围：无】
这是激活收集器后，他遇到的第二个完全没有配合度的人。
楚轩尚且年幼，被父母反复叮嘱过后，对陌生人戒备心强可以理解。
但哈林。
单从这0%的配合度，就能清晰得出两人此刻的关系。
不能说是敌人，但也估计不远了。
见程野不说话，哈林也不觉得奇怪，继续道，“能为检查站带回一块超凡矿材，算是大功一件。我已经同意了唐斯站长的提议，帮你提前开启正式检查官的部分权限。希望你能保持这个势头，不错！”
原来秦峰打电话的时候，哈林和唐斯呆在一起？
“感谢副站长！”
程野第一次表现的没那么“懂事”，特意在站长面前加上了副字。
听到他的言外之意，哈林无趣的扯了扯嘴角，摆手带着两名亲信离开。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程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时间回到住院之前，他倒是能和哈林好好畅谈一番，说什么都没问题。
但现在却不同，丁以山已经把他推到了台前，见过了所有东人检查官。
这时候再和哈林有一丝多余的交流。
说说笑笑万一被人抖落出去。
倒不至于被打上背叛阵营的标签，但难免有些狗脑子在背后说闲话。
小插曲过后。
程野快速收回心思，开启高效执勤模式！
同时他也渐渐发现，检疫A区算得上四个检查区里比较安全、收益却最高的区域。
因为能获得租车许可的人，大多具备一定能力，感染率本就不高。
而且这些人对检查的配合度极高，几乎不会有反抗行为，流程走得非常顺畅。
不像李马太隔壁的C区，负责检查其他庇护城、聚集地来人，看似清闲，实则麻烦不少。
每次来人都带着大批货物，既不能从中谋取私利，还得逐件细细检查，提防被感染源污染。
与此同时，也是除了B区外，最容易爆发冲突的地方。
因为总有不少周边聚集地的“天才”想加入幸福城，却不愿走中央检查站接受正规盘查和隔离，试图钻空子闯关。
而且这些脑回路清奇的天才，感染概率往往高得惊人，基本来十个人，有六个都是感染体。
检查官的收益，大多便来自这些天才。
至于D区，负责检查特殊人员，例如外出巡逻的哨兵，执行外勤的检查官，内城的警卫队等。
安全确实是安全，但基本别想有任何额外收入，同时检查手续是四个区里最繁琐的，毕竟总不能把自己人关进隔离区待上十天半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么一对比，程野忽然明白，自己能被分到A区执勤还算不错。
尽管这里遇到凶猛感染体的概率最高，但.
一把掏出藏在桌底的霹雳1，程野毫不犹豫地将扳机扣到底。
轰。
轰。
连续的巨响震得空气发颤，从刚停下的大金杯里疯冲出来的三个感染体，瞬间被霰弹轰碎了半边身体，墨绿色的腥臭汁液溅满了隔离网。
不光是隔壁的李马太被吓了一跳，就连检查站外排队的人群也被吓得下意识往后缩，响起一阵惊呼声。
“还有这种话都不说，就往进冲的莽子？”
程野提着霹雳1走到近前，枪口稳稳对准三个感染体的头颅，再次扣下扳机。
霰弹轰鸣着撕裂空气，直到三具躯体被打得稀烂，彻底没了动静，他才长舒一口气，转身回到桌后按下通讯器汇报。
“代号--绿巨人，感染进度：二期，已被见习检查官‘程野’检查击毙！”
通讯器里很快传来回应，“收到，清理队即刻到场，请程检查官继续维持现场稳定！”
并非所有感染体都具备潜伏性，需要隔离观察才能发现。
很多感染体有明确的触发条件，就像眼前这几个皮肤已经完全变成绿色，肿胀起来的“绿巨人”。
其感染源是一种特殊的毛毛虫，被寄生后，一旦宿主遭遇致命威胁，就会立刻触发二期爆发态。
刚才那三个人潜意识里认定他这个检查官具有威胁性，便直接引发了感染爆发。
可惜，遇到的不是刚执勤的他。
华莱士很快带人赶到，看了眼检查区的稀巴烂，脸色发苦。
但清理队的责任就是如此，在程野杀气腾腾的眼神中，清理队上前，很快从碎肉中用钩出三条拳头大的毛毛虫。
两条已经被霰弹轰死了，只剩下一条还在蠕动。
“程检查官，这活的一条是10点，但死的就只有2点了。”
“无妨，带走便是！”
程野豪气的摆了摆手，现在的他可不是先前的穷逼了，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换做平时他还可能用旋风刺练练手，但现在被几千双目光盯着，他可不想为了几个贡献点，和感染体在检查区缠斗，忒丢人！
华莱士点头，带人将绿巨人收走。
随后，工作人员推着高压水枪走进来，水柱冲刷过地面，刚才的血污与碎块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很明显的，后面排队等待检查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惴惴不安。
好在程野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样“杀红眼”，依旧公事公办地按流程检查。
指标合格，行踪完全确定的，直接放行离开。
指标合格，行踪无法明确，甚至互有冲突的，特殊时期必须入驻隔离仓。
至于指标不合格的，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律按照潜伏感染体对待，分批单独隔离。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四点，眼看就要交班，程野喊来负责记录的渡鸦统计了下数据。
“一共通行多少人，隔离了多少人了？”
“通行人次377人，隔离人次121人。”
“唔那就是接近25%的隔离率？”
程野微微颔首。
虽然不能刻舟求剑，但13年前噩梦吸虫过后的数据仍有参考价值。
第一天，检疫A区的隔离率达到了56%，如今只有那时的一半，算得上是不错的结果了。
当然，隔壁的检疫B区情况就大不同了。
之前在外面排队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几百号人还眼巴巴地守在入口处，望着里面的动静，期待能有一丝转机。
这一整天下来，真正进入B区接受检查的人，恐怕连一百都不到。
而且以李马太的“手段”，基本都被他二话不说送去隔离了，鲜有人能顺利通关。
“你这还真清闲啊。”
程野靠在两区交界的栏杆上，扬了扬下巴。
“那可不。”李马太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就算有居民想回幸福城，也不会选在今天这种检查站刚开放的日子。傻子都知道，今天出现感染体的概率最高，检查规格也最严，谁会往枪口上撞？”
“信不信？我今天送进去的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都是感染体，只是还没到爆发的时候。”
“信。”
程野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营养浆，撕开包装吸了一口，“老李，下周我就不过来了，以后可能也不会来北站这边执勤了。”
“咦？”
李马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板了一天的脸挤出肉麻笑容：
“你刚叫我什么？”
“老李啊。”程野被这反应逗笑了，又重复了一遍。
“嘿，这称呼我爱听！以后就这么叫我！”
李马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摆了摆手，“不来就不来，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你小子胆子大，是块干大事的料，我跟你说，我从当上检查官到今天，十几年了，都没敢踏足南检查站一步！”
话音落下。
程野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除了刘毕，李马太算是所有检查官里面唯一关心他的。
不仅仅是因为理念相同，两人的脾性也都非常对味。
“检查站埋没你这个人才了。”
“那你就赶紧掌握权力，再把我重新挖掘出来呗。对了，你别听我那天给你瞎说，说咱们检查官出去多威风。实际上啊，我也就年轻的时候出去过几次，那时候拓荒兵团到处建设，幸福城的势力辐射范围飞速扩张，咱们检查官的权力也算是沾了兵团的光。”
“但这些年兵团解散，周边聚集地和庇护城相继崛起，幸福城的处境其实没那么风光了。说不定你出去执行外勤任务，还会被其他庇护城的检查官刁难，更说不定，有人压根就看不上咱们幸福城呢。”
李马太咧嘴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玩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被边缘化的状态。
但让他意外的是，程野竟郑重地点了点头，似是真打算有一天把他重新发掘出来。
“嗯？”
李马太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好好活着，会有那么一天的，总感觉你刚才那话像是在给我交代后事一样。”
“滚吧你，赶紧交班去，别在这儿咒我！”
李马太笑骂一声，抬手拍了把栏杆，看那样子，要不是两区之间的隔离网拦着，怕是要冲过来追打一番。
但随着程野吸完营养浆转身，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
会有那么一天吗？
可是，我还能等的到吗？
目送着程野离开检查区，李马太轻轻摇头，眼底的遗憾逐渐隐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轻轻晃了一下，便再度恢复了平静。
咚。
“请进。”
站长唐斯的声音从房门内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程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深胡桃木大班台后，老男人依旧坐在那张皮质转椅上，手里握着一支笔，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摊开的文件上，似是在思索什么棘手的问题。
程野进门后轻轻带上门，站到上次那个老位置上，垂手而立，静静等候。
当然，不忘了打开面板扫一眼。
让人意外的是，唐斯的配合度竟然有27%，远高于哈林。
要知道，丁以山现在可是在推他上位。
作为西人的执勤站长，无论如何都该表现一些态度，但唐斯竟然还有这个数值，已经很能代表一些东西了。
过了十多秒，唐斯头也没抬，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程野，我现在遇到个一个难题，想跟人说说，听听意见。”
“你听着，要是想回答就说话，不想回答也可以，我不会强迫你。”
话音刚落，唐斯正准备开口细说，却不料程野却忽然插嘴：
“有好处吗？”
“好处？”
唐斯终于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挤出一丝笑容，“我手里还有两张评价表，想要，就看你表现了，另外我还可以送你一条消息，是你想知道的那种。”
“好！”
程野干脆利落地点头。
既然唐斯开口了，不管他接不接话，只要顺着对方的节奏走，就难免陷入被动。
倒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反将一军，先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再说。
再者，现在的形势可不是半个月前需要韬光隐晦，既然上了台面，该表现的时候就得表现。
尤其哈林和唐斯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眼下也没有外人在场。
“双月湖聚集地，距离我们620公里，是石省少有的能种植作物的地方，也是给我们幸福城供应营养浆原料的一处产地。但现在他们突然要终止合作，根据回收的情报，大樟庇护城开出了更高的价格，还为他们提供了一批重要的工业设施。”
唐斯放下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沉声道，“现在，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处理，才能保住这处原料产地？”
大樟庇护城？
程野迅速搜索记忆，这是个小型庇护城，人口也就四五万人。
位于幸福城的西南方向，直线距离约莫一千公里左右。
至于双月湖聚集地，他倒是没有听过。
“大樟距离双月湖有多远？”
“以前需要570公里，现在他们修好了一座大桥，只要450公里。”
450对620，距离小优。
此外还有更高的价格、一批重要工业设施。
怎么看都是大樟庇护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幸福城毫无竞争力。
“大樟和我们的工业水平比呢？”
“大约是我们十五年前的水平，只能生产一些小玩意。”
唐斯回答完，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希冀。
这是哈林今天丢给他的难题，他中途叫了六位二期检查官过来，可所有人一听就直摇头，甚至没细问具体情况便匆匆给出建议。
要么是用武力威胁，迫使大樟庇护城主动让出双月湖，或是让双月湖聚集地不敢和大樟合作。
要么是抬高价格竞价，觉得大樟的工业实力不如幸福城，对方能给的，幸福城自然也能给，比拼财力便是。
很简单粗暴，幸福城以前也都是这么做的，直接靠着优势碾过去，但如今真这么好解决，哈林也不会特意把这难题丢给他了。
实际上，幸福城采购营养浆的原料点，最近几年流失得越来越严重。
虽然还远远没有达到警戒线，但下滑趋势却在不断放大，已经很久没有回升势头出现。
那些原本抢着供货的聚集地，如今很多都和双月湖一样，主动提出中止合作。
表面看，是周边的庇护城成立崛起，在挖角幸福城的原料点。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幸福城的工业进步速度越来越慢，已经渐渐被周边庇护城追了上来。
或许在重工业上仍有着巨大差距，但关乎民生的轻工业，彼此间的差距已不再悬殊。
幸福城已经很难像过去那样辐射整个石省，更别提收割周边省份的资源了。
而一旦开了竞价这个口子，有第一个双月湖，就有第二个双月湖。
营养浆的价格将会飞涨，要么由居民承担，要么就得挤压城市的经费。
可若是不竞价，不动用武力，好多年没有出过外勤，唐斯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妥善解决这类事。
“双月湖周边有其他聚集地吗？”
“有。”
唐斯闻言，心中的期待顿时少了许多，他已经能猜到程野要说什么。
“如果你只给我一张评价纸，那我的答案就只能是，扶持这个聚集地，让他们干掉双月湖，取而代之。”
“嗯？”
唐斯挑了挑眉。答案猜中了，可这开门见山的讨价还价却出乎他意料。
不对，这小子莫不是在报复我上次给他打分？
他很想忍住发问，但最终还是顺着话头问道，“那我要是给你两张评价纸呢？”
“两张，那就告诉双月湖，他们从大樟交易来的工业设施，幸福城也能提供，但需要用更多的诚意来交换。”
“呵。”唐斯忍不住轻哼，无语笑道，“他们又不是傻子，明明能从大樟那里轻松拿到，为什么要多花诚意跟我们换？”
“就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想要发展，所以才会抛弃庞大的幸福城，转而投向一个规模仅有几万人的小型庇护城。”
程野轻笑了声，真实的情况远不可能这么简单，需要的更多的情报信息支持，但现在不就是在纸上谈兵吗？
“所以我们只需要告诉他们，我们幸福城不和大樟竞争短期，我们只长期扶持一个地方发展，大樟能给的，我们能，大樟不能给的，我们也能给，但我们需要看到诚意，更多的诚意才行。”
“诚意.”
唐斯蹙眉，“你的意思是，给他们画大饼？”
“这不是画大饼，而是我们的诚意，是大樟拍马也赶不上的底气。”
程野摇摇头，“竞争可以比谁给得多，但也可以比谁给的东西更不可替代，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一个小小的双月湖，值得我们跟大樟比烧资源吗？”
“我们只需要亮出优势，明白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择，要是他们眼里只有大樟那点工业设施，说破天也没用，但要是他们在乎这些，我们就能立刻拿回主动权。”
唐斯沉默了会，忽然开口道，“那我要是再加上一条消息呢？”
程野几乎没有犹豫，“不用管双月湖，直接去跟大樟接触合作，让他们帮忙采购周边原料，然后把合作的消息透给双月湖，同时放出风去，说要扶持双月湖周边的聚集地。”
“和大樟接触…”
唐斯怔了一下，暗暗思忖。
这是他接手难题后从未考虑过的角度，因为潜意识把大樟当成了敌人，想着竞争，没有想过两方还能接触合作。
顺着这个角度，唐斯自然不傻，微微恍然便想到了关键，“继续说！”
“对大樟而言，只要没有以往仇怨，和我们接触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但对双月湖而言，对抗代价远大于合作收益，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程野淡淡道，“幸福城既然一不想动武，二不想出钱，能动用的优势也就是庞大的体量。”
“我们的体量就在于做出任何选择，都可以绕过他、碾死他、替代他。”
“而双月湖，要考虑到东西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