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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青海没有羊眼汤 > 第七十五章 伏旱魃(续一)

第七十五章 伏旱魃(续一)

    周世显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砂砾砸在棚户区沉闷的空气里。哄笑声短暂而刺耳,随即被更沉重的绝望和麻木所吞噬。李三槐的头垂得更低了,枯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每一句刻薄的讥讽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角落里的小女孩死死抓住爷爷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赵清真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那名为“轻蔑”的浊浪拍打。他平静的目光越过周世显得意洋洋的脸,掠过那宝光莹莹的螭龙玉雕,最终落在巷口外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看客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期盼,只有被苦难磨平棱角的死寂。那尊价值连城的“祥瑞”,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遥不可及的幻梦,远不如一口浑浊的井水来得真实。

    “老丈,”赵清真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只传入李三槐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李三槐内心的挣扎与绝望,“生机在地下,不在云端。”

    李三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赵清真那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沉静如山的、令人莫名心安的笃信。昨日这道士扶起他时的力道,那无视周家公子威势的从容…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火苗,在他早已冰冷绝望的心底,被这眼神重新点燃了。

    “俺…俺信您!”李三槐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看巷口那耀武扬威的队伍,转身对着棚屋里几个同样面有菜色的邻居嘶声喊道:“二夯!黑蛋!老和尚!抄家伙!跟俺走!去土地庙!道长…道长说地下有水!”

    棚户区死水般的沉寂被这嘶哑的呼喊撕开了一道口子。被叫到名字的几个汉子,有的茫然,有的惊疑,但看到李三槐脸上那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神情,又看看门口那个负剑而立、气度沉凝的道士,一种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驱使着他们。锄头、铁锹、甚至几根削尖的木棍被飞快地抄在手中。没有多余的言语,七八个枯瘦却爆发出最后力气的汉子,在李三槐的带领下,跟着赵清真,低着头,沉默而迅疾地从巷口的另一侧挤出人群,向着城外那座废弃的土地庙方向奔去。他们佝偻的背影,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逃亡的决绝,与巷口那华丽招摇的队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真去挖泥巴了?”周世显骑在马上,看着那群消失在尘土中的背影,嘴角的讥讽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得意地环顾四周,享受着众人(至少是他认为的众人)投来的敬畏目光。“看到没?愚昧!放着通天的祥瑞不信,偏要去干那注定徒劳无功的苦力!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像狗一样爬回来求我!”他志得意满地一挥手,“走!恭迎祥瑞回府!”

    鼓乐声再次喧嚣地响起,步辇抬起,玉螭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晕。周家少爷的队伍,如同一条披着华丽鳞片的毒蛇,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招摇而过,留下身后一片更加深重的死寂与绝望。

    ---

    城西,废弃的土地庙。

    白日的酷热在这里似乎更加肆无忌惮。破败的庙墙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倒塌的梁木散发着朽木特有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焦糊味。干裂的地面踩上去硬邦邦的,扬起呛人的粉尘。

    赵清真站在昨日感应最强烈的庙后角落。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他闭目凝神,指尖掐诀,一缕精纯的龙门真气顺着指尖无声地渗入脚下的土地,如同最灵敏的根须,循着昨夜开阳星蓝石感应的轨迹向下探去。真气穿透干燥坚硬的上层土壳,深入数丈后,那股熟悉的、沉凝浩瀚的凉意再次清晰地反馈回来,带着大地深处水脉特有的、生生不息的脉动。位置精准无误。

    “就是这里。”他睁开眼,指着脚下被浮土和朽木覆盖的地面,声音沉稳,“以此点为中心,掘开。”

    李三槐和跟来的七八个汉子,看着眼前这片除了破败荒凉别无他物的角落,再看看赵清真指着的、毫无异状的地面,眼中都闪过一丝疑虑和茫然。挖?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底下?真能有水?但箭在弦上,李三槐那点被逼出来的孤勇支撑着他。

    “挖!”李三槐嘶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抡起手中豁了口的锄头,狠狠地刨向赵清真所指的地面!

    “铛!”

    锄头撞在坚硬的地表,只刨起一小块干硬的土坷垃,震得李三槐手臂发麻。其他汉子见状,也纷纷挥动简陋的工具。一时间,铁器撞击硬土的“铛铛”声、沉重的喘息声、汗水滴落蒸发的嗤嗤声,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沉闷地回响。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

    进展极其缓慢。地表层的土石异常坚硬,混杂着碎砖烂瓦,每一锄下去都异常吃力。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汗水很快浸透了汉子们本就褴褛的衣衫,顺着他们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角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过小半个时辰,几个年纪稍大的已经气喘如牛,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中的那点希冀之光在体力的快速消耗和眼前毫无进展的绝望中迅速黯淡。

    “三…三槐叔…”一个叫二夯的年轻汉子扶着铁锹,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这…这挖到猴年马月啊…底下…底下真有水吗?俺…俺快不行了…”他声音发虚,嘴唇干裂起皮。

    李三槐自己也累得直不起腰,看着脚下那个只挖下去不到一尺深、连点湿气都没有的浅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望向赵清真。

    赵清真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目光沉凝地注视着挖掘的进度。他并未催促,也未曾动手帮忙,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当二夯说出那句话时,他缓缓抬起了手。

    “停。”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疲惫不堪的汉子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向他。

    赵清真走到那个浅浅的土坑边,蹲下身。他没有去碰那些工具,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坑底干燥的泥土上方一寸处。他闭上双眼,口中默诵《清静经》真言,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沉凝而内敛。一股无形的、精纯浑厚的龙门真气自丹田升起,循着玄奥的经脉流转,最终凝聚于掌心劳宫穴。

    只见他掌心处,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气旋缓缓流转。一股无形的、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波动,以他的掌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下渗透!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但坑底那几个汉子却同时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极其轻微地、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沙沙…簌簌…”声,从更深的地下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土层深处被这股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推挤、排开!

    赵清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以真气强行震荡、疏导深层土石结构,使之松动易于挖掘,这并非易事,极其耗费心神与真元。片刻之后,他缓缓收掌,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微敛。

    “现在,再试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

    李三槐和汉子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似乎…没什么变化?二夯迟疑地举起铁锹,对着刚才还坚硬如铁的位置,试探性地用力一插——

    噗嗤!

    一声沉闷却明显不同的声音响起!铁锹的尖端竟然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泥土之中,直没至柄!仿佛插进了一块湿润的豆腐!

    “啊?!”二夯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感。

    “我的老天爷!”李三槐也瞪大了浑浊的双眼,猛地扑到坑边,用手疯狂地扒拉着坑底的浮土。被赵清真真气震荡过的土层,变得异常松软湿润!刚才还坚硬无比的土块,此刻用手一捏就散!一股清凉的、带着浓郁土腥味的气息,从被翻开的泥土深处扑面而来!虽然还看不到水,但这股气息,这松软的触感,与之前那干硬灼热的地表截然不同!

    “挖!快挖!真有门道!”李三槐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嘶哑中带着狂喜的哭腔。巨大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所有汉子的疲惫和绝望!

    “有救了!有救了!” “道长神了!” “快!使劲!”

    无需再多言,七八条汉子如同打了鸡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锄头、铁锹挥舞如风,松软的泥土被飞快地掘开、抛出。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汗水依旧在流淌,尘土依旧在飞扬,但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希望之火,沉重的喘息声里也充满了力量!

    赵清真退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归尘剑在他背上,剑格处的开阳星坎水蓝石,在正午的烈日下,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幽光。他微微闭上眼,调息着方才消耗的真气。他能清晰地“听”到,随着坑洞的加深,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水脉脉动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沉睡巨兽渐渐苏醒的心跳。

    ---

    周府,聚宝轩。

    此处是周世显专门陈列珍玩、接待贵客的所在。轩内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此刻,轩内熏香袅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那尊三尺高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被供奉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一张紫檀雕花供案上,下方铺着明黄的锦缎。玉螭龙在柔和的光线下流光溢彩,龙口处似乎真有氤氲水汽缭绕,更添几分神秘。

    周世显一身簇新的月白锦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志得意满地接受着几位府城富商和一位身着五品官袍者的吹捧。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宋代钧窑胭脂红茶杯,眼神不时瞟向那尊玉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周公子真是大手笔!如此祥瑞,世所罕见!定能感动上苍,普降甘霖!”一个胖富商谄笑着拱手。

    “是啊是啊!此乃万民之福!周公子心系苍生,功德无量!”另一个富商连忙附和。

    那五品官员也捻着胡须,点头赞道:“世显贤侄此举,实乃大善!待甘霖降下,本官定当上奏朝廷,为贤侄请功!”

    周世显矜持地摆摆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诸位过誉了。不过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只要苍天有感,降下甘霖,解我河南府万民倒悬之苦,区区银钱,又算得了什么?”他语气慷慨,仿佛昨日斥责老农、讥讽道士的并非他本人。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匆匆走进轩内,在周世显耳边低语了几句。周世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得阴沉起来。

    “什么?还在挖?那群蠢货还没累趴下?”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恼火,“那个野道士也在?”

    “是…是的少爷。”家丁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远远盯着,他们…他们好像挖得挺快…而且…而且那破庙后头,似乎…似乎真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周世显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吓得几位富商和官员一哆嗦。“能有什么不一样?挖出阎罗殿了不成?一群泥腿子,加上个装神弄鬼的野道,还能翻了天?”他站起身,烦躁地在轩内踱了两步,那尊宝光莹莹的玉螭龙映在他眼中,却似乎失去了些许光彩。

    “少爷,”另一个心腹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凑近一步,低声道,“要不…小的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轰走?免得他们在那儿瞎折腾,扰了祥瑞的清静,冲撞了祈雨的诚心…”

    周世显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盯着供案上那尊玉雕,又想起赵清真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还有那群泥腿子离去时那悲壮决绝的背影。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

    “轰走?”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戾气,“太便宜他们了!既然他们不信祥瑞,只信蛮力挖泥巴,那就让他们挖个够!挖到死!”

    他猛地转向管家,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去!把库房里那张‘引雷符’给我拿来!就是去年花大价钱从龙虎山张天师那里求来的那张!”

    管家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少…少爷!那…那可是引动天雷的符箓啊!威力莫测,张天师说过,非生死关头,万不可轻用!而且…而且此地并非荒山野岭,万一…万一引雷劈下,伤及无辜,或者…或者毁了祥瑞…”

    “闭嘴!”周世显厉声打断他,脸上是疯狂而扭曲的自信,“什么伤及无辜?那几个泥腿子和野道,死不足惜!至于祥瑞?”他指着玉螭龙,“有上古神物在此,区区引雷符的些许雷气,正好助长其沟通天地之威!说不定还能提前引动雨云!快去拿来!本少爷今日就要让那些不信邪的蠢货开开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仙家手段!让他们知道,在真正的‘道’面前,他们那点挖泥巴的力气,就是个屁!”

    管家看着周世显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眼神,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是…是,少爷。”他颤抖着退下,脚步虚浮。

    轩内的富商和官员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周世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疯狂戾气震慑住了。悠扬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下,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只有那尊玉螭龙,依旧在供案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龙口处的云气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

    土地庙后。

    时间在枯燥而充满希望的挖掘中流逝。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也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但坑洞旁的人们却浑然不觉疲惫。

    深坑已经掘下去近两丈!越往下,土层越发湿润松软,甚至带着明显的凉意。那股浓郁而清晰的、属于地下水的土腥味,已经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烈,如同生命的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坑壁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残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出水了!快出水了!”李三槐趴在坑边,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大喊。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坑壁上那些冰凉湿润的水痕,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坑底的几个汉子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手上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铁锹每一次插入,带起的泥土都带着明显的湿痕。二夯甚至扔掉铁锹,直接用手去扒拉坑底中心最湿润的泥土!

    “噗嗤!”二夯双手猛地插入一片松软泥泞的土里,用力向上一掀!一股浑浊的、带着大量泥沙的水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龙吐息,猛地从那个被他扒开的缺口喷涌而出!虽然浑浊不堪,但那哗啦啦的水声,在此刻听来,简直如同仙乐!

    “水!是水!真出水了!”坑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吼叫!汉子们不顾泥水飞溅,疯狂地用手去接,去捧,浑浊的水淋在脸上、身上,带来久违的、沁入骨髓的清凉!有人甚至直接俯下身,贪婪地大口痛饮那带着土腥味的浑水,呛得直咳嗽,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狂喜的笑容!

    李三槐在坑边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灰滚落下来。他猛地转身,对着一直静立在坑边、仿佛与这狂喜场面格格不入的赵清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道长!活神仙!您…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声音哽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

    赵清真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拜。他伸出手,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将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李三槐稳稳托起。“老丈不必如此。此乃天地造化所赐一线生机,贫道不过顺天应人,略作指引。”他的目光投向坑中喷涌的浊流,又抬头望向西天那如血残阳,眉头却微微蹙起。水是有了,但那股蛰伏的、令人不安的燥热与骚动,并未因这口井水的出现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暮色中隐隐升腾?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鬼哭般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赵清真霍然转头!

    只见远处周府方向,一道刺目的、扭曲的赤红色流光,如同一条暴怒的毒蛇,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撕裂空气,以惊人的速度直射而来!目标,赫然正是这刚刚掘出水井的土地庙上空!

    那流光散发出狂暴、混乱、极不稳定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让赵清真背上的归尘剑陡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

    “引雷符?!”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认出了这邪门符箓的来历!龙虎山正统符箓绝不会如此邪戾狂躁!这分明是威力强大却极难控制、甚至可能被邪气污染的后天炼制之物!周世显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泄愤,不惜动用此等凶物!

    “快!都上来!离开水边!”赵清真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狂喜的众人耳边!

    坑底的汉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啸和赵清真罕见的厉喝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坑外逃。李三槐也吓傻了。

    然而,已经迟了!

    那道赤红色的扭曲流光,在抵达土地庙上方约百丈高空时,骤然爆开!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如同巨兽胸腔被撕裂的“噗嗤”声!赤红的光芒瞬间膨胀,化作一团直径数丈、翻滚不休、内部电蛇狂舞的恐怖火球!狂暴混乱的雷火之气被强行引动、聚集,却失去了符箓本应具备的引导和约束之力!那火球非但没有如周世显所妄想的那般沟通天地、引来雨云,反而像一个被强行吹胀、濒临爆炸的毒瘤,疯狂地抽取着方圆数里内本就因大旱而失衡、燥烈异常的天地火元之气!

    轰隆隆——!

    失去了控制的狂暴雷火能量终于达到了临界点!那巨大的赤红火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般,向着四面八方,炸射出无数道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闪电!

    其中一道最粗壮、最暴戾的电蛇,如同天罚之鞭,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和刺耳的尖啸,不偏不倚,直劈周府聚宝轩的方向!它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焦糊的痕迹!

    而另外十几道稍细些、却依旧致命的电蛇,则如同失控的狂龙,带着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炸响,狠狠地劈落在土地庙周围的荒野上!

    轰!轰!轰!

    大地剧烈震颤!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炸开!几棵枯死的老树被直接劈成燃烧的焦炭!干燥的荒草瞬间化为飞灰!炽热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向四周猛烈扩散!

    刚刚爬出深坑的李三槐和几个汉子,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震得东倒西歪,碎石泥块劈头盖脸砸来,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掀翻!他们惊恐地看着一道电蛇就落在离水井不到十丈的地方,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泥土瞬间被高温熔成了暗红色的琉璃状!

    “天…天罚啊!” “救命!” 汉子们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刚刚掘井成功的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赵清真在厉啸声起时便已全神戒备。就在第一道失控电蛇劈落的瞬间,他身形如鬼魅般平移数丈,恰恰挡在了李三槐等几人和那恐怖爆炸点之间!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在身前虚空划出一个玄奥的圆弧!

    “玄水障!”

    精纯的龙门真气汹涌而出,引动周遭稀薄的水汽!一面丈许方圆、流转着淡蓝色水光的透明气盾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气盾表面水波粼粼,看似柔弱,却蕴含着卸力、化劲的柔韧道韵!

    轰!

    狂暴的雷霆冲击波狠狠撞在水盾之上!淡蓝水光剧烈波动、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无数细碎的电蛇在水盾表面疯狂窜动、湮灭!巨大的力量将赵清真震得向后滑退半步,脚下干燥坚硬的地面被犁出两道浅痕!他脸色微微一白,体内真气剧烈翻腾,但身前的玄水障终究没有破裂,牢牢护住了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聚宝轩方向隐隐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

    赵清真散去玄水障,目光扫过周围被炸出的焦坑和燃烧的枯树,最后落在那口依旧在汩汩涌出浑浊水流的井上,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周世显的狂妄与愚蠢,已将这旱魃肆虐之地,彻底推向了更加狂暴混乱的边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深处那股蛰伏的、因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刺激而彻底苏醒的燥热与骚动,正如同苏醒的火山般,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之下,疯狂地涌动、汇聚!

    ---

    周府,聚宝轩。

    那道失控的、最粗壮的赤红电蛇,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了奢华的轩顶!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响!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博古架在雷霆之威下如同纸糊般碎裂,无数珍贵的瓷器、玉器化作齑粉飞溅!墙上名贵的字画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厚实的波斯地毯被撕裂、碳化!那尊被供奉在正中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首当其冲!狂暴的雷火之力狠狠劈在温润的玉质之上!

    咔嚓!刺耳的碎裂声!

    宝光莹莹的玉雕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龙首被硬生生炸掉半边!龙身崩裂,云海破碎!一块块带着焦黑痕迹的碎玉如同冰雹般四散飞射!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狠狠嵌入了正目瞪口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吓傻了的周世显的左肩!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周世显口中爆发出来!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他整个人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烧焦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锦袍破碎,浑身焦黑,左肩处血流如注!那半截玉螭龙的断首,带着狰狞的裂口,就滚落在他眼前,空洞的龙眼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

    “少爷!!” “救命啊!走水了!” 管家和侥幸没被直接劈死的富商、官员、家丁们,此刻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整个聚宝轩已成一片火海,烈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浓烟滚滚!惊惶失措的人们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宛如炼狱!

    周世显瘫倒在滚烫的、布满灰烬和碎瓷的地上,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在自己面前化为齑粉,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奢华殿堂在烈火中崩塌!巨大的恐惧、难以置信的场面、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灼热,如同无数只毒虫啃噬着他的灵魂。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他脑海中回荡着自己不久前那狂妄自信的话语,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鲜血从肩头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灰烬。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褪尽了所有的骄矜、狂妄和不可一世,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被剥光皮毛扔在雪地里的野兽般的茫然与绝望。引雷符失控的反噬,不仅摧毁了他的财富和骄傲,更将他那建立在金钱和虚妄之上的“道”,彻底碾成了齑粉!

    ---

    土地庙的深井旁,惊魂初定。

    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瘫坐在离井口稍远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身上满是尘土和擦伤,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雷霆带来的惊悸。浑浊的井水依旧在汩汩涌出,在坑底汇聚成一小洼,散发着清凉的气息,这唯一的生机在周遭的焦土和燃烧的枯树映衬下,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

    赵清真独立于井边,背对着惊惶的众人,面向周府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如铁。引雷符失控引发的天火反噬固然可怕,但更让他道心警兆长鸣的,是这狂暴雷火之后,大地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而恐怖的悸动!

    那绝非寻常的干旱!归尘剑在他背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燥热气息,正从极其广阔范围的大地深处被彻底激醒,如同亿万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惨白的月光和稀疏的星光,被一层稀薄的、却异常迅速的“云层”所遮蔽。那并非雨云!而是一种带着诡异灰黄色泽的、如同巨大幕布般的东西,正从遥远的地平线方向,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着河南府城的方向漫卷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风云!

    那“云层”移动间,发出一种密集的如同亿万片枯叶被同时揉碎的“沙沙…簌簌…”声!这声音起初极细微,混杂在夜风里难以分辨,但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迅速放大、汇聚,变成一种铺天盖地、如同怒潮拍岸般的恐怖噪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被无数细小的口器啃噬!

    “虫…虫云?!” 李三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指着那迅速遮蔽星月的灰黄色“天幕”,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变调,嘶哑得如同破锣,“蝗…蝗虫!是蝗虫!老天爷啊!蝗神过境了!!!”

    他这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刚刚经历过雷霆惊吓的汉子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瞬间面无人色!蝗灾!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比旱魃更恐怖、更彻底的灭顶之灾!旱灾或许还能熬一熬,蝗虫过境,那是真正的赤地千里,寸草不留!

    “完了…全完了…” “井…井刚挖出来…就…” 绝望的哭嚎声瞬间响起,比刚才面对雷霆时更加凄惨绝望!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转瞬间就被这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彻底吞噬!

    那灰黄色的“天幕”移动速度惊人!不过片刻功夫,已经逼近城郊!那震耳欲聋的、亿万蝗虫振翅的“嗡嗡”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月光彻底被遮蔽,大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昏黄!空气变得无比浑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土腥和虫豸特有的骚臭!无数细小的、灰黄色的影子,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开始零星地落下,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带来麻痒和刺痛!

    真正的末日,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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