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感觉，并非个例。
随着大军不断向西南方向深入，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奇特气息变得越来越浓郁。
它就像无形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渗入每一个生灵的体内，影响着他们的神智。
“好困啊……”雷神托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子直打架，“我感觉我已经几百年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他旁边的洛基，虽然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但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一贯的狡黠和灵动，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尘。
“都打起精神来！”奥丁低声喝道，他的独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作为神王，他的意志力远超常人，但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侵蚀。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疲惫感，让他觉得争霸、荣耀、复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甚至连始皇帝座下，那支纪律严明、意志如铁的大秦军团，也出现了一丝骚动。
兵马俑们虽然没有“困”这种感觉，但他们身上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每一个陶俑士兵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缓，仿佛生了锈的机器。
“陛下，这股力量……在瓦解‘军魂’。”白起的声音，在始皇帝的身边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军魂，是军队意志与煞气的集合体。一旦军魂溃散，那这支军队，就离彻底垮掉不远了。
始皇帝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他身上的帝王之气，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诡异的气息隔绝在外。但他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力量可以护住自己，却护不住数万大军。
“夫子，您怎么看？”始皇帝将目光投向了孔子。
孔子此刻正盘坐在一辆战车上，双目微闭，似乎在仔细感应着什么。
听到始皇帝的问话，他缓缓睁开眼睛，说道：“这股力量，并非恶意攻击。它没有‘杀’意，也没有‘乱’意。它更像是一种‘劝诫’。”
“劝诫？”孙悟空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劝我们睡觉吗？”
“非也。”孔子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
“它是在劝诫万物，放下执念，回归虚无。生是执念，死是执念，爱是执念，恨是执念……一切有为法，皆是执念。放下，便得自在，便入轮回，便至寂灭。”
这番话说得玄之又玄，在场的大部分神明都听得一头雾水。
但秦川却瞬间听懂了。
这不就是佛家里常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个调调吗？只不过，这位沉睡的大能，把这个“道理”，变成了一个笼罩了方圆千里、万里，甚至更广阔区域的被动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你的所有欲望、目标、野心，都会被不断地削弱，直到你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活死人”。
这太可怕了！
这种攻击方式，比直接的打打杀杀，要阴险恶毒一百倍！它不是在摧毁你的肉体，而是在阉割你的灵魂！
“哼，装神弄鬼！”拉神冷哼一声，身上金光大放。
他试图用自己的太阳神力，驱散这股诡异的气息。炽热的光芒扫过，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晰了一些。
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劝诫”之力，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涌了过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拉神脸色一变。
他的太阳神力，就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除了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根本无法改变大海分毫。
“没用的。”后羿那古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能量层面的对抗，是规则层面的覆盖。在这片区域里，‘寂灭’就是最高规则。任何激烈的、充满‘生机’和‘欲望’的力量，都会被它同化、消解。”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所有人都变成一具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吗？”奥丁焦躁地说道。
他感觉自己对荣耀的渴望，正在一点点褪色。这对于一个将毕生都奉献给“英灵殿”的北欧神王来说，是比死亡更难受的折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始皇帝身上。
作为联军的最高统帅，他必须拿出一个办法。
始皇帝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焦躁、或迷茫、或疲惫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白起。”
“臣在。”
“传朕旨意，大军停止前进，就地安营。”
什么？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停止前进？就地安营？
在这鬼地方？这不是等着被慢慢磨死吗？
“陛下，不可！”韩非上前一步，急声说道，“此地诡异，久留必生大变！我军应一鼓作气，冲过这片区域，直捣黄龙！”
“是啊，始皇帝陛下！”奥丁也急忙附和，“我们不能停下来！”
始皇帝却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川身上。
“秦川，你认为呢？”
又是我？
秦川感觉压力山大。这一个个都是神话里的顶级大佬，现在却都看着自己一个凡人拿主意。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对抗着那股无孔不入的疲惫感。
为什么始皇帝要下令原地驻扎？
以始皇帝的性格，绝不是畏惧退缩。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硬冲？后羿和孔子都说了，这不是蛮力能解决的。大军强行冲过去，恐怕还没见到敌人，自己就先从内部崩溃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始皇帝想用这个机会，做点别的事情。
做什么？
秦川的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孔子的话——“心性远比力量更重要”。
他明白了！
“陛下英明！”秦川对着始皇帝，深深一拜。
这一拜，让旁边的奥丁、拉神等人都看傻了。
英明？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拍马屁？这小子是不是也被那股力量影响得脑子不清醒了？
只有孔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秦川一眼，抚须微笑，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秦川直起身，朗声说道：“陛下此举，并非退缩，而是在‘迎战’！”
“迎战？”孙悟空听得更迷糊了，“敌人都没有，迎战个屁啊！”
“敌人，就是我们自己。”秦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者说，是我们心中的‘执念’！”
“这片领域，考验的是我们的心性。越是执着，越是欲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反之，如果我们能主动静下心来，审视自己的内心，甚至暂时‘放下’我们的目标，或许就能适应，甚至利用这股力量！”
“始皇帝陛下下令原地驻扎，正是要我们所有人，就地‘修行’！这是一场对我们整个联军道心的考验！能通过的，心性将更加坚韧，实力也可能因此更上一层楼！通不过的，就会被淘汰！”
“这是在用敌人的规则，来筛选和锤炼我们自己的军队！好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
秦川越说越激动，他彻底想通了始皇帝的意图。
这位千古一帝，根本就没把前方那个沉睡的家伙当成平等的对手。他甚至把对方的领域，当成了一个免费的、天然的“练兵场”！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自信！
听完秦川的分析，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奥丁、拉神、托尔……他们看向始皇帝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他们畏惧始皇帝的力量，畏惧他的大秦铁军。
而现在，他们畏惧的，是这个男人的心机和魄力！
把敌人的主场，变成自己的训练营？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操作吗？
疯子！这群华夏人，全都是疯子！
始皇帝看着秦川，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错。”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对秦川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褒奖。
“传令下去。”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全军将士，就地打坐，静心凝神。诵《秦风·无衣》。”
“诺！”
命令被迅速传达。
数万兵马俑军士，竟然真的就地盘膝坐下。他们那原本有些迟缓的动作，在接到命令后，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紧接着，一股苍凉、古朴、铁血的吟诵声，在这片死寂的区域，缓缓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歌声，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旋律。但那股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兄弟之情，那股保家卫国、舍我其谁的铁血意志，化作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与空气中那股“劝诫”的寂灭之力，悍然对撞！
一边是劝你放下一切，回归虚无。
另一边是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背后，有兄弟，有国家！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这片空间中，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那些兵马俑身上的杀伐之气，竟然在《无衣》的吟唱声中，重新开始凝聚！
这一幕，再次把奥丁和拉神等人给看傻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段古老的歌谣，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人道’。”孔子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惑，轻声感叹道，“神明的力量，源于神格，源于规则。而人的力量，源于‘情’，源于‘义’，源**千万万同胞凝聚而成的‘文明’。”
“在这片劝人‘绝情灭欲’的领域里，始皇帝用一首战歌，重新唤醒了将士们心中最朴素，也最强大的‘袍泽之情’。以‘有情’，对‘无情’。高明，实在是高明。”
孔子看向始大帝的眼神，也充满了赞叹。
霸道与王道，看似对立，但在守护华夏这一点上，却是殊途同归。
看着渐渐稳住阵脚的大秦军团，其他势力的神明，也都有样学样。
奥丁让北欧众神，开始吟唱阿斯加德的古老战歌。
南迪则带领天竺众神，念诵起了《吠陀》经文。
一时间，这片寂灭的区域，竟然成了各种文明意志的角力场。
秦川看着这一切，心中豪情万丈。
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们只是暂时稳住了阵脚，并没有真正破解这个领域的规则。
真正的挑战，还在更深处。
他盘膝坐下，也开始尝试着去感应那股力量。
当他沉下心神，不再去抗拒，而是去接纳那股“寂灭”之力时。
他的眼前，景象突变。
他仿佛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看到了星辰的闪耀与熄灭，看到了生命的繁衍与凋零。
一幕幕宏大而苍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棵巨大无比的、散发着七彩宝光的树下。
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树下。
找到了！
秦川心中一喜。
可就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那个身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窥探。
那个身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