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秦川无法形容。
那双眼睛里，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有的，只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空”。
仿佛世间万物，宇宙洪荒，在它的注视下，都与微尘无异。
当秦川的意识与这双眼睛对视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寂静的深渊。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从出生，到上学，到工作，再到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猎杀游戏。
他看到了自己的喜悦，看到了自己的愤怒，看到了自己的挣扎，看到了自己的野心。
他想带领华夏走向胜利，他想保护自己的同胞，他想将那些高高在上的“牧场主”拉下神坛……
这些曾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信念和目标，在这一刻，在那双“空”的眼睛注视下，突然变得无比可笑和虚妄。
意义是什么？
就算赢了又如何？
就算拯救了所有人又如何？
宇宙终将归于热寂，万物终将走向虚无。一切的挣扎，一切的奋斗，都不过是轮回中的一粒尘埃，短暂地翻滚一下，最终还是要落回地面。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和虚无感，从秦川灵魂的最深处涌了上来。
他想放弃了。
就这样吧。
什么猎神联军，什么华夏的未来，什么人道的崛起……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沉沦下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回归那永恒的寂静，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秦川的意识，在不断地下沉，下沉……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在“虚无”之中的时候。
“咄！”
一声轻喝，如同暮鼓晨钟，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这声音，温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紧接着，一股浩然正气，化作金光，瞬间包裹住了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论语》的字句，在他耳边响起。
“子不语，怪、力、乱、神！”
“未知生，焉知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一句句蕴含着人道至理的话语，如同最坚固的船锚，死死地定住了秦川那漂泊不定的心神。
对啊！
我还没死呢！我还没看到华夏的胜利呢！我还没让父母为我骄傲呢！
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秦川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那股虚无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多谢夫子！”秦川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孔子，深深一拜。
他知道，刚才是孔子出手，将他从沉沦的边缘拉了回来。
“无妨。”孔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脸色却比平时苍白了几分，“那位的‘道’，的确非同小可。它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便是道心崩溃，神魂俱灭的下场。”
秦川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经历，太可怕了。那是一种从根本上否定你“存在”的意义的攻击。
他环顾四周，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孙悟空，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此刻竟然抱着金箍棒，蹲在地上，眼神迷茫，嘴里喃喃自语：“打，有什么意思呢？不打了，不打了，回花果山睡觉去……”
关羽，那位义薄云天的武圣，也垂下了他高傲的头颅，青龙偃月刀掉在地上，丹凤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大哥，三弟……我守不住了……这汉室，气数已尽……守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连杀神白起，这位意志如铁，以杀戮为道的存在，身上的血色煞气也暗淡到了极点。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看什么最肮脏的东西：“我杀了那么多人……坑杀了四十万赵卒……我的罪孽……无法洗清……”
更别提那些北欧和天竺的神明了。
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则像傻子一样，嘿嘿地笑着，口水流了一地。
他们心中最深的执念，此刻都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追求荣耀的，开始怀疑荣耀的意义。
追求力量的，开始恐惧力量带来的毁灭。
追求信仰的，开始发现自己的神国早已破败不堪。
整个联军，除了少数几位顶级强者还在苦苦支撑，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了“道心之劫”中，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陛下！”秦川看向始皇帝，脸色无比凝重。
始皇帝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他身上的帝王龙气，虽然还能护住他自身，但已经无法再庇佑整个大军。
那股“寂灭”之力，在察觉到他们的抵抗之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具有针对性。
它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心理医生，精准地找到了每个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狠狠地戳了下去。
“后羿前辈！”秦川又看向后羿。
后羿是唯一一个看起来没事人一样的。他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持巨弓，气息古老而悠远，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这股力量，对我没用。”后羿淡淡地说道，“我的道，是‘守护’。只要我心中还有需要守护的东西，我的箭，就不会放下。”
他的话，让秦川心中一动。
守护？
对！守护！
那股力量劝人放下，是因为它认为一切皆是虚妄。
但“守护”这个信念，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
这是一种向外的、利他的执念！
或许，这就是破解这个“道心之劫”的关键！
“拉神陛下！奥丁神王！”秦川大声喊道，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唤醒他们。
“别再想着你们自己的神国和荣耀了！想想你们的子民！想想那些信奉着你们，在绝望中等待你们拯救的信徒！”
“你们的荣耀，不是来自于杀戮，而是来自于守护！你们的力量，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庇佑！”
“你们是神王！是你们种族的脊梁！如果连你们都倒下了，那你们的文明，就真的彻底完了！”
秦川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神明的心头炸响。
拉神浑身一震，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
是啊，我的子民……我的埃及……就算太阳神国毁灭了，但只要还有一个埃及人记得我拉神的名字，我就不能倒下！
奥丁也猛地抬起头，独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阿斯加德的勇士，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因为怯懦和迷茫而倒下！英灵殿的殿门，只为真正的勇士敞开！
“吼！”
雷神托尔发出一声怒吼，猛地站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雷神之锤，身上电光闪烁，“为了阿斯加斯！”
一个，两个……
越来越多的神明，在秦川的怒吼声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们或许还没有完全摆脱那股力量的影响，但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再迷茫。
他们找到了新的“执念”——守护！
看到这一幕，孔子欣慰地笑了。
“以‘仁’破‘空’，以‘守护’对‘寂灭’。秦川，你又成长了。”
始皇帝也微微颔首，看向秦川的眼神，多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这个年轻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他的力量或许不强，但他的意志，他的智慧，已经足以与神明比肩。
就在联军的士气，即将重新凝聚的时候。
那个一直盘坐在菩提树下的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变化。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百倍的“寂灭”意志，如同海啸一般，朝着他们，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劝诫”。
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中响起：
“执迷不悟者，当入无间，永世沉沦！”
噗！
孔子首当其冲，一口鲜血喷出，手中的竹简寸寸碎裂。
关羽和白起，也是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始皇帝的帝王龙气，在这股恐怖的意志面前，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完了！
秦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沉睡的家伙，被他们彻底激怒了！
他要动真格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后羿，动了。
这位从太古洪荒中走出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巨弓。
没有箭。
但是，当他拉开弓弦的刹那。
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静。
风，停了。
云，散了。
所有人的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他们看到，无数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有太阳的光，有星辰的光，有大秦军士身上甲胄反射的光，有北欧神明眼中战意燃烧的光，有天竺神明身上法宝流转的光……
甚至，连秦川这个凡人身上，那微弱的生命之光，也被抽离了一丝。
所有的光，汇聚在后羿的弓弦之上，凝聚成了一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箭。
那支箭，璀璨到了极致，也朴实到了极致。
它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希望，也承载了世间所有的守护。
“我这一箭，不为杀生。”
后羿的声音，响彻天地。
“只为……唤醒你。”
“以众生之光，破你一己之‘空’！”
话音落下。
弓弦，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