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那深邃的幽蓝底色被彻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战火图景。
燃烧的烽燧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烈焰,扭曲着升腾的黑烟直冲云霄;夯土包砖的古老边墙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轰然坍塌,扬起遮天蔽日的尘暴;而在那破碎的长城豁口之外,铁灰色的潮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汹涌漫灌——
那是瓦剌的铁骑!数万匹战马汇成的洪流,鬃毛飞扬,铁蹄践踏着大明的疆土,卷起蔽日的黄沙。
弯刀如林,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弧光,沉闷如滚雷的马蹄声、凄厉刺耳的牛角号声、以及夹杂其中的绝望嘶喊与兵刃碰撞的碎裂声,透过天幕的“屏障”,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入奉天殿前每一位洪武君臣的耳膜与心魄!
“正统十四年七月,瓦剌太师也先,借口明廷削减马价、拒嫁公主,悍然撕毁和约,兴兵入寇!”
天幕的解说声冰冷、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其兵分四路:东路攻掠辽东,中路主力直扑宣府、大同,西路进犯甘州,另遣偏师牵制延绥!其势汹汹,志在必得!”
画面骤然拉近,聚焦于大同外围一处名为猫儿庄的军堡。
低矮的土墙内,明军士卒稀稀拉拉地布防在简陋的工事后,个个显得无精打采,盔甲不整。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甚至就在营帐外的空地上围坐,面前摆着酒肉,正推杯换盏,笑声隐约可闻。
突然,一骑斥候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浴血,战马口吐白沫,连滚带爬地冲入营门,嘶声裂肺地狂吼:
“报——!瓦剌!瓦剌大军!数万精骑!距此已不足三十里!!”
那满脸络腮胡的守将正灌下一口烈酒,闻言醉眼一瞪,不耐烦地挥手,唾沫星子四溅:“放屁!慌什么!定是些零散鞑子来打草谷,或是哪个不开眼的边民谎报军情!也先?他算个什么东西!敢动我大明天兵?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打过来!”
他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狂妄,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颤!营帐顶的尘土簌簌落下。
紧接着,地平线的尽头,那原本只是模糊黑线的“牧民”,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汹涌咆哮的黑色怒潮!
沉闷的雷声变成了山崩海啸般的轰鸣!更恐怖的是,天空骤然一暗——那不是乌云,而是密集得遮蔽了天光的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亡的蝗群,向着小小的猫儿庄倾泻而下!
画面残酷地切换。
阳和口,一处地势相对开阔的隘口。明军仓促列阵,试图在此阻截瓦剌中路主力。
总兵官西宁侯宋瑛、都督朱冕顶盔贯甲,立于阵前,脸色却异常凝重。军阵明显散乱,旗帜歪斜,士卒们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惧,号令声在瓦剌骑兵震天的蹄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瓦剌骑兵的战术极其娴熟。他们并未直接冲击严阵以待(虽然混乱)的正面,而是如同狡猾的狼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成数股,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高速穿插,瞬间绕到了明军阵型的侧翼和后方!
明军士卒惊恐地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高速冲锋带来的视觉冲击,瞬间摧毁了本就脆弱的士气。
“稳住!稳住!”宋瑛声嘶力竭地呐喊,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瓦剌骑兵。
但一切已经太迟。瓦剌精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轻易地撕裂了明军单薄而混乱的防线。
铁蹄践踏,弯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雾。明军士卒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秆,成片成片地倒下。哭喊声、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宋瑛身中数箭,犹自挥刀力战,最终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朱冕试图收拢残兵,也被汹涌的骑兵洪流淹没,不知所踪。象征着大明威严的旗帜,在无数双铁蹄的践踏下,沾满泥污和鲜血,颓然委顿于地……
“七月十五日,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于阳和口力战殉国!所部……全军覆没!”
“八月初,大同守将郭登,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入京师紫禁城:‘瓦剌主力已破关而入,兵锋直指居庸!京师危矣!’”
奉天殿前广场,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高踞龙椅之上的朱元璋,那张因常年征战和操劳而布满深刻沟壑的脸,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能拧出水来!他握在冰冷鎏金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虬结,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丝楠木生生抠碎!
他朱元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皇帝,何曾见过如此窝囊、如此愚蠢、如此令人发指的败仗?!敌人已经杀到鼻子底下了,守将竟还在饮酒作乐,斥候的警讯被当作耳边风?!
“废——物!”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暴怒咆哮,猛地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从“小黑屋”里被拎出来、一身煞气尚未消散的蓝玉,此刻须发皆张,一双虎目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骇人的血丝!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拳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身旁那雕刻着盘龙云纹的汉白玉栏杆上!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石屑纷飞!那坚硬无比、象征着皇家威严的汉白玉,竟被这一拳砸得裂开数道细纹!
“斥候是干什么吃的?!眼睛都长到裤裆里去了吗?!”
蓝玉的咆哮声震得殿前侍卫耳膜嗡嗡作响,他指着天幕上那还在燃烧的猫儿庄和尸横遍野的阳和口,唾沫横飞,“守将!守将更他娘的是猪脑子!蠢猪!敌骑都冲到眼皮子底下了,马蹄子都快踹到脸上了,还他娘的不信?!还当是牧民走错了道?!老子当年抓个舌头都得派三拨斥候!你们这……”
他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这要是我洪武朝的边军,敢有这等废物守将,老子活剐了他九族!一个不留!!”这画面,简直是在用最响亮的耳光,抽打着他这个以治军严苛、勇猛善战著称的洪武大将的尊严!
与蓝玉的暴怒不同,一旁的魏国公徐达,浓密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天幕上那铺天盖地、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的瓦剌骑兵洪流上。
“十几万精骑……铺天盖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对后世子孙命运的深切忧虑。
他徐达,一生戎马倥偬,北伐中原,横扫漠南,太清楚大规模精锐骑兵集群冲锋的恐怖威力了。
在洪武朝的征战中,几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那都是他徐达压箱底的宝贝疙瘩,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舍得拿出来硬拼的决胜力量!
可这天幕里的瓦剌……十几万!全都是能骑善射、剽悍凶戾的精骑!这规模,这冲天气焰,这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仅仅是看着那画面,就足以让任何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感到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徐达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仿佛已经看到,在失去了长城依托的野外,以步兵为主的大明军队,面对如此规模、如此气势的骑兵狂潮,会是何等惨烈的景象。那绝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天幕上,大同城头残破的“郭”字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告急文书上猩红的印玺和“京师危矣”四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洪武十三年每一位君臣的心头。
边关糜烂,烽火连天,大明未来的第一场倾覆性危机,正透过这诡异的天幕,将它的狰狞爪牙,提前展露在开国君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