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挤脓包呢?给老子把话撂清楚!”陈喜不耐烦地乜了他一眼。
王万福只得硬着头皮避重就轻的讲了个大概。
听王万福把话讲完,陈喜气得把烟枪都摔了:“雷霸天这杂碎!老子在四九城打出广陵楼这块招牌的时候,他丫的还是前门楼子跪地接烟土的奴!妈了个巴子,今儿敢摆谱摆到老子头上来了。”
王万福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劝,“喜爷,您先消消气,雷霸天现下人多枪多,咱可别……”
“扯你娘的臊!”陈喜揪住王万福的大褂前襟,喷他满脸唾沫星子,“他雷霸天敢往老子碗里伸筷子,老子便敢剁了他丫的爪子!”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在屋里来回踱步——硬碰硬,如今确实碰不过雷霸天,但要让他咽下这恶气,倒不如把心肝剜出来痛快。
半晌后,他突然驻足,手掌狠狠拍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话,“备车去东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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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喜带着王万福来到了洪门堂口。
刘凤鸣在烟榻上吞云吐雾,听见脚步声时,眼皮都没抬,“稀客啊,什么风把喜爷给吹来了?”
陈喜也不废话,甩开大褂前襟就落座,三言两语把事情抖落干净,“凤爷,您在这道上威望最高,我也不打马虎眼,那杂碎这样坏规矩,陈某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眼底寒光乍现:“两箱黄货请凤爷断个公道。”
刘凤鸣这才抬眼皮瞄了眼王万福打开的两个小匣子,沉思片刻,慢悠悠开口:“雷霸天这小子跨海插旗是不地道,明儿让麻六跟你走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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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便到了第二日,日头刚往西斜,李副官就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闯进了广陵楼。堂前扫过三巡都不见裴元的身影,只有王万福和几个跑堂点头哈腰地迎上来。
他脸一沉,牙缝里挤出声:“王掌柜,裴元人呢?司令可等着呢!”
这时,陈喜叼着烟斗,慢悠悠从里屋晃出来,“小瘪三!你算哪根葱?敢来老子地盘龇牙?雷霸天那小子怎的不亲自来?”
李副官压着火气,面上堆起假笑:“喜爷消气。司令着实看重裴老板,想给他搭个新台子。只要您肯行个顺水人情,往后在这四九城里,两家都欢喜。”
“谁他妈跟你欢喜?”陈喜怒极反笑,“他雷霸天当年在前门楼子跪地接烟土的时候,还是老子帮衬的他,如今出息了?敢来抢我台柱子?回去告诉那厮,裴元他休想带走!”
李副官脸上的笑一收,眼一瞪。后头几个兵,立马抬起枪杆子。
人群后的麻六突然往前一站,恶狠狠地瞪着他:“咋地?想在老子眼皮底下撒野?”
李副官瞧了眼突然冒出来的麻六,心一沉——他妈的,这老棺材什么时候和洪门搭上的?
李副官强扯出个笑:“麻六爷,我哪敢在您跟前捋虎须,都是误会!”随即转向陈喜,沉声道:“喜爷,今儿这事暂且搁下,我回去如实禀报司令!”说罢一甩袖子,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等人走尽,陈喜脸色愈发沉郁,强压怒火后转身冲麻六抱拳道:“麻老弟,多谢今日仗义执言,这份情,陈某记下了。”
麻六侧身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迅速出门。他这才回身朗声道:“喜爷言重!凤爷既有吩咐,咱必定把事儿办妥当。我已着人给雷霸天递帖子,明日酉时,聚义楼摆局,且看他敢不敢来!”
陈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最好识相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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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到了约定时间,聚义楼里气氛凝重,陈喜和麻六端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一众手下。
包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雷霸天带着几个挎着盒子炮、一脸凶悍的手下闯了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一扫,将官手套拍在八仙桌上,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喜爷,今儿整得是哪出呀?又是撒帖子又是摆茶阵的,这是要跟兄弟拆庙?”
“雷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喜慢条斯理地嘬了口烟斗,青白色的烟雾在他阴沉的脸前缭绕,“你让几条疯狗去我地头呲牙抢人,这事儿,你打算如何给老子个说法?”
雷霸天嗤笑一声,大马金刀地在对面坐下,二郎腿一翘:“喜爷这话寒碜人了!什么抢不抢的?兄弟我不过是看那裴老板是块好料子,想给他搭个更大更亮的戏台子,让他名扬四海罢了。怎么到了您这儿,就成抢人?”他故意把“更大更亮”这几个字咬得重。
一直沉默的麻六,突然开口,他目光锐利,直直刺向雷霸天:“谁不知裴元现在是广陵楼的台柱子,他前脚一走,后脚广陵楼的招牌就得塌半边!”声音陡然转沉,“你想拆人招牌?那大家就亮腕子说话,别磨嘴皮子。”
雷霸天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腮帮子咬出棱角。他刚要发作,陈喜那边突然“砰”一声拍响桌子。
“雷!霸!天!”陈喜突怒目圆睁:“今儿你要是这么玩,那在这北平城,咱俩便只能有一个舒坦!”
雷霸天转头望他,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也跟着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瓷器震颤,茶水溅出。那手抬起来都快要掐到陈喜的脖颈上了,然而,仅一瞬,那狂怒又被强行摁了下去——如今北平局势波谲云诡,自己与赵厅长争权夺利,双方僵持不下,局面本就微妙脆弱。陈喜这个老棺材,他没放在眼里,但因为一个戏子和陈凤鸣这个马蜂窝打擂台,委实是不值当。
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带着几分扭曲的假笑:“喜爷消气,我对裴元确有几分喜爱,一时欠了思量。”说着,拾起酒壶,给陈喜面前的空杯斟满。“这杯酒,算兄弟我给喜爷赔不是。喝过这杯,咱把这事儿…翻篇!如何?”
陈喜并未接酒,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烟斗,慢悠悠地、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敲在桌沿上。
“笃…笃…笃…”
那沉闷的敲击声听得人牙齿发酸,每一下都精准无比地敲在雷霸天紧绷的神经上,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扫了眼坐在斜对面的麻六,忍了又忍才没去掰断那老家伙的手腕。
敲到麻六都想发火的时候,陈喜终于停下了那令人发疯的敲击。
“翻篇?雷小子,你想得倒轻巧!你搅老子的局,动老子的人,坏道上的规矩!一杯猫尿就想糊弄过去?”陈喜冷笑,“传扬出去,老子还如何在四九城立足?”
雷霸天彻底收起脸上的假笑,他知道,今天不放点血,这事儿难善。他不耐道:“那..….喜爷您说个章程。”
“道上的规矩就是天,坏了你就得兜着。按老例儿,得见真章。”陈喜目光如炬,直逼雷霸天,“听闻你前段阵子进了批黑疙瘩,掰一半出来。这梁子就揭过,不然,今后甭怪老子不讲情面,让你在北平城寸步难行!”
雷霸天脸色顿时阴沉,舌尖划过牙槽,“喜爷,真是敢张嘴。一半烟土?这是要剜人心肝肉?”他眼尾都未瞄陈喜,话是看着麻六说的。
“雷司令!在道上混,坏了规矩就得认罚!”麻六声音不高,但也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那批烟土,拿三成出来!算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有些事不能胡来。明日——!天黑前,送到广陵楼。”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凤爷既认了这事,少一两!这事儿都平不了!洪门自会找你算清这笔账!”
雷霸天低头笑了一声,灌了一杯酒,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行,今日我就给六爷三分薄面!事!我……照办!”
陈喜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那两匣子小黄条价值近四千现大洋,若只找回面子,掉了银子,他夜里都得睡不着觉。嘴上仍嘲讽道:“雷小子,下次做事前,先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麻六不想听陈喜磨嘴皮子,端起酒杯:“那这事儿就算翻篇,往后都别再提,喝酒!”
众人举杯,看似和解,实则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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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后,回到百花院,雷霸天一脚踹开房门,脸上凶相毕露,“啪”地把官帽子狠摔在地上,扯着嗓子吼:“都给老子滚出去!”
房里的几个小丫头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妙卿正陪着几位贵客调笑,听小丫头在耳边低语后,心里“咯噔”一沉。忙向贵客致歉退出。
一进房门就见雷霸天那要吃人的模样,她拾起地上的官帽,软声问道:“爷是遭谁惹了,动这么大肝火?”
雷霸天抄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口,“陈喜那老棺材今天联合麻六那狗东西给老子下套,生生吞了我三成烟土!”
妙卿一听,顿时也怒了:“爷,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要忍了这口恶气,咱往后还如何在北平立棍儿?”
“他妈的,陈喜那老梆菜——!”雷霸天咬紧后槽牙,“老子先给他记着!等腾出手,有他好受的!”
妙卿眼珠一转,凑近低声道:“爷,眼瞅着新岁将至,正是好时机!咱在百花院大办场花魁赛如何?当时广发英雄帖,把四九城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全请来,把热闹给搅上天去!”
雷霸天转头看她,两指扬了扬示意她继续说。
“广陵楼不就指着裴元那小旦撑场面么?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把香港粤剧名角梁徽生请来。那可是台上一跺脚就能迷倒半城人的主儿!再把严、菊二位名角也请过来!京粤名角同台,南腔北调斗戏,定叫台下那些爷们儿把这场面刻进骨头缝里,往后十年都忘不了!”
随后她脸上浮起一抹毒蛇般的笑:“裴元就算还留在广陵楼又如何?在戏园子里混饭吃,若他拿不出本事压下这阵仗,那就等着被对家的角儿抢了地界儿,到时我看他怕连窝头渣都捞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