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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十五章

十五章

    次日,福嵘刚从陶公馆用过午饭,原该去码头的车,却停在了庆元春门口。他立在车旁,望着门头招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心中翻腾着对那‘野雀儿’的复杂情绪。盐运的烂摊子火烧眉毛,原不该来这里,可这两日一想到她对那‘画’的毫不在意模样,又让他莫名烦躁。

    两刻钟无声过去,小六的脚边已散落了七八个烟蒂,他时不时偷瞄眼少爷,大气都不敢出。

    那种被猎物反制的挫败感,终是逼得福嵘抬脚迈进了那破旧的小窑楼。

    苏小乔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门口那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让她神经一紧。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周身裹着一层陌生的寒气,威压逼人。

    她一阵恍惚。望着来人。这人好时,能把人哄进蜜罐里;翻脸时,说出的话又似刀子一样剔人心骨。这陌生感让她心头发虚,但转念想到卖画的祸事,又无奈地堆起笑脸迎上去,手里捧着个画轴,语气十分讨好:“就找回一副,还有两幅说明儿送回。”

    福嵘只淡淡地瞟了一眼,都不用打开,便知那不是自己的真迹。他用的是传承自南唐的澄心堂纸,珍稀无比,岂是这破竹纸能糊弄的?想到这丫头片子不识货,两个大洋就贱卖了,火气就往上拱。可瞧着她赔小心的劲儿,那剥皮拆骨的狠话又咽了回去——难不成真煮了她?

    苏小乔见他不验,索性自己抖开画轴。成不成,给个痛快!

    画轴展开,福嵘瞳孔一缩——构图笔触竟与他原作分毫不差!细看之下,画中人似被注入了魂魄,呼之欲出!他心头疑云翻滚:她到底对那画师做了什么?竟能画出这般神韵?这本该独属他的画面,竟被另一个人用画笔复刻,甚至更胜一筹!一股无名醋火“噌”地窜起,眼神陡然锐利,死死钉住苏小乔。

    苏小乔被他盯得后脊发凉,强作镇定:“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

    福嵘沉默良久,拿过将画轴缓缓卷起,掷给小六:“出去。”

    小六下意识接住。看看脸色铁青的少爷,又看看僵立的苏小乔,哪敢多嘴,麻溜儿退出去把门带上。

    门一关,苏小乔心道不妙,脚底抹油想溜,却被福嵘长臂一捞,困在怀里。“想去哪?”

    苏小乔干笑着挣扎:“爷不是让我…出去么?”

    他手臂收得更紧,铁箍似的。

    苏小乔这才觉出姿势暧昧,再看福嵘阴沉的脸色,心里叫苦不迭:又哪儿惹着了这位祖宗?

    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眼底却醋意翻涌:“还逃么?”

    屋内温度骤升。苏小乔下意识又是用力几挣,身体反复摩擦的瞬间彻底粉碎了福嵘的最后一丝理智,想完全占有猎物的欲望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他的手插入她发间,滚烫的唇突然压下。

    苏小乔脑中一片空白,双颊绯红,睫毛乱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这令人窒息的灼热堵了回去。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狂乱的心跳。

    两人呼吸缠绕成火网时,他的手很自然地就探入她衣襟。就在这关口——苏小乔眼前猛地闪过十二岁那年姨夫狰狞的嘴脸和那双猥琐的手!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她浑身剧颤,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死命推拒,带着哭腔尖叫:“不!不要——!”

    福嵘正被欲火吞噬,起初只当她是羞怯,直到那哭声渐渐凄厉且带着绝望,才猛然惊醒,骤地停手。

    这时,小六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少爷!马上酉时了。”

    福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哑声应道:“知道了。”他松开苏小乔,迅速整理着衬衫,抬脚欲走。

    没挪几步,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那哭声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脚步再也迈不动。他回头,见苏小乔蜷缩在床角,肩膀不住耸动。满心的不忍瞬间漫过堤岸。

    他坐回床边,将她颤抖的身子轻轻揽入怀中,声音低柔得不像自己:“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苏小乔埋在他胸前抽噎。他细声细语地哄着。这温柔的抚慰却像火星,再次点燃了空气中未散的余烬。不知不觉,拥抱变了味道,唇齿再度纠缠,刚刚冷却的温度又悄然攀升……

    同一时刻,大通桥码头,寒风呼啸。

    欧国维神色焦急地与老徐站在一堆盐箱旁,身后是二十来个苦力。

    “水脚再添两成!少一个子儿,这盐就烂在码头上!昨天的黄历管不了今天!”马六指叼着烟卷,一脸泼皮相。

    马六指这堂口早就被他掏成了空壳,上海要来人查账的刀子悬在他头顶,就指着这笔租船费跑路。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福嵘,他越等越窝火,便改口再加两成价,一次捞够本。

    欧国维怒道:“马爷!江湖饭吃的就是个信字!你这坐地起价,还讲不讲道义?!”

    “道义?”马六指啐了一口:“这年头,鹰洋可比关二爷好使!谁不是指着现大洋活命!”

    双方僵持不下,剑拔弩张。马六指原本埋伏的三十名打手是防着谈不拢,对方要动手。此刻贼心一起,跟手下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劫了这批盐卖给葡国佬,揣着大洋远走高飞!

    片刻功夫,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码头瞬间炸开了锅!挑担横飞,刀光裹着人影狠扑上来!大顺为护张狗儿逃出去报信,被乱刀砍倒。张狗儿满脸血泪,拼死冲了出去。

    待张狗儿打着上百号家丁、打手折返时,青帮众人早已离去,码头一片狼藉,苦力们全部重伤,大顺也没了气息。

    另一头,小六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门板:“少爷,酉时都过去了!”那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无助,一下下撞击在福嵘心上。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那个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的人儿。利落整装后,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又到门从小六那拿了一根十两规格的大黄鱼塞在她枕下,才转身离去。

    楼下的汽车已发动等候。福嵘钻进车里,引擎咆哮着冲向大通桥。冷风灌进车窗,吹散了些许燥热与迷乱,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烦躁地扯松领口,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心脏——他怎会被温柔乡误事?实在荒唐!

    车抵达大通桥码头,还未停稳,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便如重锤砸来!

    一下车,福嵘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眼前的场景混乱不堪:受伤的苦力横七竖八,呻吟声交织成绝望的哀鸣。散落的盐包东倒西歪,破裂的麻袋里,雪白的盐粒混着暗红的血水,在昏沉天色下格外刺目。被抢回的一点货箱胡乱堆在岸边,无人问津。

    越靠近,铁锈与腐烂的恶臭便越浓烈,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欧国维脸上乌青,额头肿起个大包,嘴角淌血,被两个伙计架着坐在木箱上,嘴里反复念叨:“这可怎么交代呀…少爷怎么还没来…”

    福嵘的身影一靠近,欧国维便哆嗦着挣扎起身,“少爷…您可算来了!货…货让青帮截了!都怪老奴没用啊…”

    福嵘喉咙发紧,强压下翻涌的不安:“欧伯,怎么回事?慢慢说。”——他十二岁随父学经商,十五岁独当一面,接手盐行至今五年,从未如此狼狈!他甚至都没脸去看那些带血的工人。

    问清始末后,他宽慰了欧国维几句,吩咐小六送他去医院,又让未受伤的伙计帮忙护送伤员。

    码头残货不多,工人收拾后陆续散去。唯有张狗儿孤零零坐在河岸石阶上。

    福嵘走近:“你为何还留在这?”

    张狗儿抬头,鼻青脸肿,泪痕未干。他起身施礼:“东家……大顺没了!是他护着我逃出来的…他被青帮的人活活砍死了!”

    福嵘沉默一瞬,而后重重拍了拍他肩头:“今晚的事,我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狗儿忽然“噗通”跪下:“东家,若能给大顺报仇,我张狗儿刀山火海也敢闯!”

    福嵘扶起他:“你身上有伤,快些跟去医院吧。”

    看着他蹒跚上阶的背影,又追问了句:“大顺家中…可有高堂妻儿?”

    “有个七十岁的老娘,未曾娶妻。”

    张狗儿离去后,福嵘独自伫立石阶,目光僵在漆黑如墨的运河上。凛冽寒风卷起冰冷水汽,掀起层层浊浪,一声声“哗啦”狠砸在阶前,也狠砸在他心头。

    他眼神空洞,此刻只盼自己是个惬意的看景闲人。可这滔天祸事,已将他彻底吞噬。收拾烂摊子不难。他痛恨的是自己荒唐!为了一晌贪欢,误事害命!这沉重的罪孽压得他喘不过气。

    此时,远处驶来的车灯划破黑暗。福嵘回头。

    王勇疾步下车,恭敬道:“少爷,老爷请您回家。”

    车内,福嵘神色颓然:“伤员…都安置了?”

    “老爷已派人送了慰问金。”

    福嵘闭目,声音轻得像叹息:“大顺的抚恤…加厚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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