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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十六章

十六章

    福宅正厅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不安地晃动。福昌盛面色阴沉如墨,端坐在主位之上,身旁的欧国维,脸上带着伤,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院中,小六被按在长凳上,板子带着风声落下,皮肉绽开。行刑家丁厉喝:“说!少爷今晚去哪儿了?!”小六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后腰上的血顺着凳腿蜿蜒而下。每一下沉闷的击打,都伴着小六压抑的痛嚎,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

    福嵘刚踏进大门,声声惨叫便直刺耳膜。他心头一凛,面上镇定,脚下却急步走向声音来处。入眼便是小六血肉模糊的惨状。

    他目光骤冷,厉喝:“住手!”

    家丁吓得动作一滞,看向福昌盛。

    福父见儿子回来,怒火腾起,抄起文明棍疾步冲来,人未至,吼声已到:“孽障!你死哪儿去了?!关键时刻不见人影。”话音未落,棍子裹着风声,“啪!”地抽在福嵘背上——力道看似重,实则他留了余地。

    福嵘身形微晃,“是儿子失职。”

    “失职?”福昌盛气得脸色铁青,“轻飘飘一句失职?!货丢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多少心血付诸东流!”他手中文明棍在空中狠狠一划,“说!你因何事不在场?”

    福嵘双唇紧抿,那些酿成大错的缘由在喉头翻滚,却实在难以启齿。

    福昌盛见他仍不开口,怒极,朝家丁使个眼色。一桶冷水“哗啦”泼向晕厥的小六。小六激醒后发出痛苦呻吟。

    “打!不说出实话,打死为止!”

    家丁高举板子。福嵘一步上前,劈手攥住落下的棍棒,直视父亲:“错在我一人!与小六何干?!”

    福昌盛见儿子竟敢阻拦,怒火直冲天灵盖!“反了你了!”吼声中,文明棍带着雷霆之怒,“啪!啪!啪!”连抽福嵘三下,每一下都裹着恨铁不成钢的狂怒:“你眼里还有没有家规?!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欧国维见状,慌忙扑上去,死死抱住福昌盛夺下棍子:“老爷息怒啊!打不得呀!再打要伤筋动骨了!”

    福昌盛气喘如牛,指着福嵘,连说三个“好!”字,胸膛起伏:“你!跟我来!”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

    刚出房门几步,见父亲直奔祠堂方向,他微微一怔,随即沉默跟上。俩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落里回响,沉重如锤。

    福昌盛跨入祠堂门槛。福嵘随后而入。

    “跪下!”

    福嵘依言,沉静地跪在蒲团上。

    “你可知错?”福昌盛立在祠堂中央,声音很轻,已没了方才的暴怒,但裹挟的寒意更砭人肌骨。

    “孩儿知错。”

    福昌盛眉头紧锁,负手在身后:“你既称知错,那便该明白,咱富察家这一脉能在乱世存续至今,靠的绝非运气。当下局势动荡,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钱虽是立身之本,可没了势,就如无根浮萍,早晚覆灭。咱们树大招风,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你的玛法曾说过,暗处花再多银钱周旋都可,但明面上,谁敢动咱一个子儿,就得剁了他的爪子!你可知今日的肆意妄为,会将‘福家’推于险地,将富察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此次盐找不回也罢,当务之急是挽回颜面,重振‘福家’威望!这烂摊子,当是你明年接掌家业的入门帖!办好了,福家基业可保;办砸了,往后族中大小事务,你休想再沾一指头!客商那边务必安抚妥当!若再出纰漏——家法伺候,绝不容情!”

    “儿子明白!”

    福昌盛脸色稍缓,沉声道:“今夜你且在祖宗跟前好好思过,想想日后如何担起家族的兴衰。”说罢,转身离去。

    祠堂内只余福嵘与摇曳烛影。

    刚出祠堂,便见暗处的欧国维疾步上前,欠身低语:“老爷,查实了。少爷晌午离了陶府,径直去了百顺胡同一间叫庆元春的小窑楼,待了足有两个时辰。”

    福昌盛脸色骤变,沉吟道:“看来…根子就在这小窑楼了。”

    欧国维宽慰道:“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等成家就收心了……”

    话音未落,福昌盛抬手打断:“国维,嵘哥儿的秉性我清楚,他向来知分寸,此番反常…”他神色逐渐凝重,“凡事…过则不吉。”抬脚便走:“备车!”

    这时,远处传来“梆梆”打更声,铜锣“锵”地刺破夜色。

    欧国维紧追劝阻:“老爷,五更天了!您熬了一宿,身子骨要紧!这事不如交由给老奴处理……”

    福昌盛眉头仍是紧锁,但语气缓了几分:“罢了,你也歇吧,明日再说。”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刚透出蟹壳青,魏淑芬就带着几个精壮家丁,抬了顶铺着厚厚狐裘的藤轿到祠堂接儿子。

    她面上未施脂粉,眼下乌青一片,显见是整夜未眠,伸手去搀人时声音都在发颤:“嵘哥儿,可受得住?”

    福嵘刚想撑着起身,膝盖以下却麻得跟不是自己的似的,身形不受控地打了个晃。

    魏淑芬当即朝旁侧两家丁厉声喝道:“眼瞎了不成?还不扶稳少爷!”转脸再看儿子时,眼底霎时红透,“你瞧瞧这脸色!你爹那黑心肝的!这冰窟一样的地方,硬生生跪了一宿!也不怕把你腿跪折了!我千娇万宠养的儿子……”话到半截儿哽在喉咙,又气又疼地戳他额头,“傻小子!让跪就真跪?你不会偷空坐会儿?”

    福嵘缓过腿上的麻劲,拿拇指轻轻蹭去母亲眼角的泪:“母亲,不碍事的。”

    “不碍事?”魏淑芬的声音又尖利起来,“你瞧瞧你这模样叫不碍事?他福昌盛也下得去这狠手!”她心疼得浑身发颤。

    福嵘忙岔开话头:“小六怎样了?”

    “送医院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没伤着骨头。”她边说边整理着儿子身后的靠垫,好让他坐得舒服些。

    回了房里,她又风风火火地指挥:“快些!把炭火烧得旺旺的!热水端上来!参汤熬好了没?陈梅怎的还没到?”

    一众丫头老妈子噤声不语,脚下生风地应承着。

    家庭大夫陈梅检查时,魏淑芬就立在旁边,眼神锐利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直到陈梅说只是膝盖劳损、受了些寒气,没大碍,她紧绷的肩膀才松快些。

    亲自喂儿子喝了汤药,看着人躺下睡沉了,她才轻手轻脚往外走。

    刚踏出房门,就撞上内外负手而立的福昌盛。他脸色沉沉,显然是有话要对福嵘说。

    魏淑芬眼神立马冷下来,不等他开口,劈手就是个噤声的手势,毫不客气地将他从门口推出廊下,压着嗓子:“嵘哥儿才刚合上眼!天大的事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扰他休息!”

    “夫人……”

    “少跟我来这套!”魏淑芬挥着帕子打断他,眼里冒着火,“福昌盛你给我听仔细了!嵘哥儿是我的命根子,是你的嫡脉独苗!从小金尊玉贵养到大的身子骨,哪是给你当桩子戳在冰地上的?你那些‘劳筋骨’‘苦心志’的大道理我一句都不想听!我只知道,我儿掉根头发丝我都心绞痛!你再动他一下试试看!

    福昌盛被她这毫不掩饰的“金贵论”噎住,看着妻子眼中的偏执,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试图解释宗族责任:“他明年便要接管咋这一脉的家主之位,这点苦头……”

    “我不管什么家主不家主的!”魏淑芬再次打断他,“我只要我儿平安健康!你再敢拿家法磋磨他,别怪我翻脸闹你。”

    福昌盛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妻子,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满心都是被顶撞的愠怒和深深的无力感。他深知妻子对儿子的骄纵是铁板一块,再争下去也是徒增不快。他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不可理喻!”

    魏淑芬立在廊下,直到丈夫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才拢了拢旗袍领口——只要不碍着她儿子,平日里她与他也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可一旦触到她的逆鳞,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豁出去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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