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拦住他们!”黄龙在混乱中嘶吼,脸色煞白。墙头的巡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
赵大膀突然抡起铁棍砸向油罐车,“轰隆”一声巨响,黑色的煤油汩汩涌出,混合着地上不知是谁的血水,蜿蜒流淌,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天杀的啊!”女工春蝉抱着瘫倒在地的丈夫跪在浓烟里,“咱们只是要个理字呀……”她背后的「明镜高悬」匾额轰然坠落,砸在地面擦起一蓬火星。
后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往前拱,前头的又要逃离,一时间,前逃后拱,秩序大乱,人踩人不计其数。
几经波折的陶瑾琛赶到时,见到混乱的一幕,瞬间嚎哭大喊:“请停止……他们是来和平请愿的,不是来闹事的,请快停止……”
巡警见快要压不住了,索性搬来了油桶,设火栏。
小六见前头一群人莫名地往这边跑来,赶紧掉转车头,后头陈五那辆车也即刻跟上。
回到十七号院时暮色已至,苏小乔在福嵘陪同下参观起新家。
这是座二进小院,朱漆院门透着古朴气息。迈进大门,前院映入眼帘,青砖铺地,角落里两株石榴树枝叶葱茏。穿过精美的垂花门,便到了后院。院子共有五间房,正房宽敞明亮,坐北朝南,门窗雕着花鸟鱼虫。东西厢房对称分布,与正房由游廊相连。后院还设了一方小天井,摆着石桌石凳。整座小院布局紧凑,却处处透着精致。
福嵘从下午开始就心绪不宁,他隐隐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熟悉身影从车旁跑过。越想越无心用饭,安顿好苏小乔便要离去。
苏小乔忽然捉住他衣袖,眼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福少爷行行好…开恩还点吧!”她捧着个空匣子作势要跪,被福嵘用竹扇托住手肘,一个眼神过去,吓得她立马挺直脊梁背。
趁福嵘不注意,她突然扑向小六手里的檀木匣。却被福嵘拎着后领拽回:“出息!”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今日收走这些,是教你记着…”温热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眼睫,“眼泪泡不软世道,能倚仗的,永远只有你藏进血肉里的筹码。”
苏小乔满脸不忿地骂道:“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姑奶奶不要了。”手里的空匣子哐当砸在青砖地上,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拿走就拿走!横竖都是您赏的玩意!”
福嵘用鞋头拨开脚下的匣子,“但凡留着三成体己,何至于为个空匣子红眼。”
一旁的新仆人,个个低着头,摸不清状况,第一天上工就遇到主人家吵架,他们恨不得把耳朵都摘了。
见人气鼓鼓地走了,福嵘吩咐冬妈:“晚餐给她熬碗排骨荷叶汤下火。”
小六提着两大箱珠宝匣子,觑着福嵘脸色:“少爷,这些当真要带回老宅?”
“我缺这点钱?”福嵘往门外走着,突然吩咐小六,“帮她存进汇丰银行保险柜里,过些日子,再给她送回来。”
回到福宅,陶嫣然还没用饭,见福嵘回来,便急急忙出去迎,“嵘哥…”一开口,话都说不完整,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
“怎么了?”福嵘替她拭去眼泪,“慢慢说。”
“哥哥、哥哥他……”
福嵘看向一旁的刘妈。
刘妈也心焦,搓着手回:“姑爷,我们家大少爷出事了,眼下人在巡警厅……说是他起的头……”她一股脑将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
福嵘看着哭得双眼通红的陶嫣然,温声安抚:“先去洗把脸,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刘妈赶忙上前,搀扶着陶嫣然进了内室。
他扯松领带,暗自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书房,拿起听筒,“转北平卫戍司令部吴韬少将,私事找。”
过了几分钟,听筒穿来对方声音,福嵘开口:“帮我查一下今天下午在巡警厅门口发生的事。”说完,便挂断德律风,在书房里静静地等待消息。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铃声响起。福嵘拿起听筒,对面传来吴韬的声音:“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今天下午巡警厅门口那场乱子,死了三十七人,伤者不计其数。就现在这情况,随便抓个小喽啰,赵东来肯定没法向上头交差。你那大舅子也是点儿背,被《益世报》的人拍了照片,虽说被他婶娘暂时给压了下去,但那群人里头,就他身份最显眼,可不就被盯上了。”
福嵘听完,神色凝重,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了。”挂了德律风,便叫小六备车。
不多时,汽车稳稳启动,抵达督军府后,福嵘递上自己的名帖。很快,就被引到了周鹤年的书房。
周鹤年正俯身校准军用地图的比例尺,他头也没抬,“贤侄来得不巧,我这正要开作战会议。”
“世叔日理万机,原不该叨扰。”福嵘解开西装纽扣自行在书案对面落座。“我那大舅子,您也知道,是个不成事的纨绔,没那个热心肠参与那种事。就是碰巧路过,哪曾想就被当成乱事者给扣了,内子因这事在家中啼哭得我头疼,这才不得已腆着脸来讨您句话。”
周鹤年直起腰杆,铜尺“啪”地拍在地图上山海关的位置:“五千人暴动,死了三十七口子!”他在一堆文件里,挑出一份未面世的报纸——正是陶瑾琛抱着血人在硝烟中嚎啕大哭的画面。
他冷笑,“陶家那浪荡子倒是会挑地方哭丧。”
福嵘从皮夹抽出张当票轻放案头,“他上月刚输掉东四牌楼两家铺面,原是想去当铺赎祖产…”说着苦笑摇头,“偏他心善去扶伤者,才叫人乱拍了照片。”他指尖点着报纸信口胡诌。
老督军眯眼打量他:“南京来的特派员,此刻正在隔壁喝碧螺春。”随即拿起一份文件佯装翻阅,“这事影响太大,不是贤侄三寸舌说颠倒就颠倒。”
福嵘接过小六手中的檀木匣:“最近新得个小玩意,想着世叔书房缺个镇纸。”匣盖掀开时,羊脂玉雕的卧虎压着张花旗银行本票,金额栏“叁拾萬圓”的票脚处签着天津分行经理J.P. Richardson的花体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