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很晚才回来,玉强一直在等她:“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尚虎叔的被子脏了,我去给拆了洗一洗。”
“您别老去他家里,让他带到油坊来不行吗?”
“快要过年了,顺便帮他收拾一下。”
“这些事他女儿也能干嘛,您老去别人会说闲话。”
“你觉得你尚虎叔这个人怎么样?”
“人是不错,但他毕竟单身一人,总是不方便。”
“他跟我说了好几次,希望我能嫁给他。”
“妈,这个您千万不能答应,您儿孙满堂,要是再嫁人,您让我的脸往哪搁?”
“所以,我没同意。”
“您跟他说一说,别老去杨家岗赌钱,让他注意一下影响,免得给陈书记惹麻烦。”
“我说过,他说一个人太寂寞,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个你就别管了,他自有分寸。”
“我是觉得老去赌钱,会影响他油坊的生意。”
“油坊的具体业务主要交给他大女婿在管,这个人很实在,尚虎也很信任他。”
“您找王红奎,他怎么说?”
“他拉着我一起去见王红兵,听说你愿意带着大家干,王红兵显得很高兴,当即表示,尽快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改选生产队长。”
“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这反而让我觉得不安,您说这会不会是他给我们设的圈套?”
“我也想过,但感觉不像。这几年李尚虎发了,大家急红了眼,生产队的活都不愿干,他这个队长越来越难当,社员的日子越过越苦,一个工有时还不到一毛钱,外面的人都说‘王家峪红旗飘,一年四季吃回销’,我想他听着也不舒服。”
“他这个人太阴,我就怕他又耍什么花招。”
“不用怕,你我命大,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现在政策越来越好,还怕什么?认准了的事就干!”
“行,有您给我撑腰,我不怕!”
玉强觉得,有些问题需要提前跟王红奎沟通一下,他便找到王红奎:“大表叔,您说的事,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当队长,只能分组干,不能搞包产到户,这您同意吗?”
“说实话,真要分田到户,我也不敢,第一步我们就从分组开始,干上两年再说,反正不能再这样吃大锅饭继续混下去了。”
“不知道其他社员怎么想?”
“你放心,大家都盼着要分开干,如果有个别人不同意,我来做工作。”
“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毕竟您在老王家还是很有威信的。”
两天后,王红兵组织召开全队社员大会,选举陈玉强为王家峪生产队队长。王红兵当晚召开队委会,进行了工作交接,玉强正式走马上任。
会后,玉强问母亲:“听王红兵说,六一年搞责任田,一大批干部被追责,为了稳妥,我想先从分组作业开始,您觉得怎么样?”
彩云道:“这可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可能会让他们感到失望。”
“您是怎么想的?”
“我想就直接包产到组,大家肯定欢迎。”
“这么干可能风险有点大。”
“这个我知道,如果没风险,也轮不到你来当队长,年轻人遇事不要怕字当头,要有点魄力,敢拼敢闯,要是怕这怕那,一辈子什么事也干不成。”
“我就怕出什么事,拖累了全家,让您也跟着遭罪。”
“你妈我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罪没受过,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一个人,只要精神不垮,就没有谁能打败他!”
“妈,您说得真好!”
“人啊,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与其庸庸碌碌地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地闯一闯。败了,站起来拍拍灰尘再来,没什么了不起的。”
“行,我听您的!”
玉强和母亲、二叔一起,用了一周时间,制定了一个“六定到组,八个统一”的“包产到组责任制”方案。
参照六一年协作组的模式,将全队分成六个小组,以每组九十三亩为一个参考数,自由组合协商成为一个小组。将全队五百五十八亩土地,根据水田、旱田和土壤质量以及远近等进行搭配,分到各个小组。具体土地亩数根据各组人口多少确定,由组长负责公粮征购、用水管水、抗灾、耕牛、大型农具的使用和管理等综合协调工作。
实行人口、土地、产量、征购、成本、奖惩“六定到组”,计划与茬口、用水管水、大型农具及种子、经济核算和分配政策、抗灾、基本建设、管理制度、领导“八个统一”。
年终分红以小组为核算单位,由组长负责实施。
玉强刚当队长,就要干这么大的事,心里感到没底,他跟母亲说:“王红奎当过多年的队长,很有经验,我想把‘包产到组责任制’让他看看,请他给参谋一下,您觉得怎么样?”
彩云道:“可以,只是这个方案我总觉得不踏实,是不是还要再仔细斟酌一下?”
“您觉得哪里不合适,我们可以修改。”
“‘以小组为核算单位’与‘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相冲突,我觉得这句话最好不要写到责任制上,万一上面知道了,追查起来,还有个退路。”
“您是说可以这么干,但是不落到文字上。”
“不落到文字上,大家心里没底,我是想换一种方式表达,至于什么方式,我再考虑一下。”
“好吧。”
晚上,彩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冥思苦想了很久,她觉得这件事能不能顺利实施,关键就在几个组长和队委会成员,应该对这些人有所约束。
她决定将这个约束与‘以小组为核算单位’以及保密要求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文字材料,作为责任制的附件,名字她已想好,就叫“王家峪生产队责任制保证书”,平时由玉强亲自保管,这样就多了一道防线。
说干就干,她立即穿上衣服,点上煤油灯,开始起草保证书,经反复修改,觉得满意后才睡下。
第二天,玉强拿着母亲起草的保证书,上面写着——
王家峪生产队责任制保证书
一、严格执行生产队的“包产到组责任制。”
二、服从组长的领导,执行队委会的决定。
三、组长是本组落实责任制的主事人,是奖惩对象,奖惩政策由队委会和各组组长集体研究决定。
四、队委会成员和各组组长,要带头执行责任制和队里的各项规章制度。
五、先完成征购任务,再缴足生产队的,剩下的组内自行分配。
六、年终分红以小组为单元,有关政策由队委会和各组组长集体研究决定,全队统一,由组长负责组织实施,所有人员必须服从。
七、本保证书是生产队的秘密,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
八、一旦泄密,上级追查下来,由队委会成员和各位组长共同承担责任。
各户代表签字:
各组组长签字:
队委会成员签字:
1978年1月 日
玉强看完,对母亲说:“挺好,您把‘以小组为核算单位’这个问题处理得很棒,既没有这么提,也表达了这个意思。”
“这个问题太大,过去有很多人在这方面摔了跟头,必须要慎之又慎,否则,队委会上也通不过。”
“就是最后一条,我担心其他队领导和组长们不同意。”
“这件事只要能严格保密,上面就不会知道,如果外人要打听,一般都会找队领导或几个组长,只有给他们一些压力,才能促使他们和家人都能注意保密。”
“好吧,我争取说服他们。
玉强拿着这两份材料找到了王红奎:“大表叔,我起草了两份材料,您帮我看看行不行?”
王红奎看完后,玉强又把自己的想法和责任制方案做了详细的说明。
王红奎停顿了一会,谈了他的看法:“我觉得基本可行,只是耕牛问题说的不是很明白。”
玉强解释道:“队里共有耕牛十五头,其中强壮的有十三头,还有一头老牛和一头小牛,将十三头强壮的编上号,六个组抓阄,每组二头,剩下的一头留作机动,哪个组的耕牛病了或受伤,可以临时调剂用,这三头牛由队委会成员无偿轮流管理照料,您觉得怎么样?”
王红奎道:“你想得挺细,我觉得可以。”
“那我就提交队委会讨论了,通过以后,再召开社员大会讨论。”
“行!”
队委会讨论时,会计提出:“保证书上的年终分红以小组为单位,与现行的‘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和‘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的制度不符,存在巨大的政策风险,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
玉强道:“我提的是以小组为单元,不是单位,单位还是生产队,所以,仍然是以队为基础,小组作为一个分红单元,只是全队分红的一部分。”
副队长道:“能不能将各组的产量全部交给生产队,由生产队统一分配。”
玉强道:“这个方案我也考虑过,超产奖励,不达标的惩罚,但效果肯定没有这个好。”
妇女队长道:“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可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出了问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后果不堪设想。”
玉强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是队长,方案是我提的,如果出事,我肯定躲不过,这样吧,保证书最后一条改为‘一旦上级追查下来,由队长陈玉强一人承担,与其他人员无关’,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队委会几个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表态,最后还是保管员打破了沉默:“这个我们肯定都举双手赞成,只是对你有点太不公平。”
玉强道:“没关系,想干点事就不怕担风险,否则,我也不会站出来当这个队长,这个事就这么定了。”
玉强又把耕牛分配、使用和管理的问题做了说明,并征求几位队委会成员对无偿轮流管理照料队里的三头牛有什么意见?
玉强刚说完,副队长立即接过话茬:“你这么高姿态,三头牛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由我们几位轮流管,好让我们心里也平衡一点。”
其他几位异口同声表示同意。
玉强还将母亲提出的一些细节问题,在队委会上进行了讨论,并初步达成了共识,下一步还要进行具体研究。